白纸运动青年黄意诚:六四镇压彻底取消了中共统治的合法性

34年前的6月4日,中国政府以机枪、坦克终结了近两个月席卷全国各地,波及社会各个阶层的和平表达民主诉求的运动。34年来,中国政府也以其强大宣传机器和言论审查机器,让那一场运动以及6月4日成为公共舆论空间的禁区,试图让对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以及对无数无辜的死难者的记忆消弭于无声。但是,在海外的六四纪念活动中,近年来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中国年轻人的面孔。他们是如何了解六四的呢?在中国经济快速起飞年代出生的年轻人又如何看待那场运动呢?今年初刚刚抵达德国的上海青年黄意诚先生曾在2022年底,在上海参加白纸运动,反抗政府持续三年的封城防疫措施。他接受法广电话采访,介绍了他的个人经历与认知。

问:八九六四发生的时候您还没有出生。而八九六四后的年代,那场运动也一直是言论禁区,中国的教科书也鲜有提及。您是怎么知道六四的呢?

黄意诚:关于八九六四,其实中国教科书里是有提及的,

问:这其实也是中国政府试图让民间接受的一种观点。的确,一直到2012年习近平上任之前,中国经济的确仍然处于一种快速发展的趋势。您自己为什么并不认同父母的这种观点呢?

黄意诚:但是六四事件这个词儿是没有的,只是会说“1989年春夏之交的一场政治风波“。这个在历史教材里是会有的。但是老师会不会讲呢?这就看老师的个人意愿了,因为这个话题肯定不会出现在考纲里面。但是,八九六四是群众参与的社会面非常广泛的一个社会运动,我们的老师那一辈人,很多人都参与过六四运动,所以他们就会对这个事情感兴趣,然后他们就会告诉学生说,课本上所说的1989年春夏之交的政治风波指的就是六四事件一般是这样的,也就是几句话带过。就是大概在高二最后一个学期的历史课,老师会说一下……

问:但老师在说的时候,他会说到什么程度呢?因为这是一个敏感事件,而且好像中国近年不断发生学生揭发老师的状况。老师是不是有可能会在课堂上谈论这样的敏感话题呢? 

黄意诚:那是现在的情况。我2018年就从北大毕业了。很多中国的问题,我觉得2018是一个恶化的时间节点吧, 也就是习近平修宪那一年。岳昕也是在那一年被捕。2018年起,很多东西恶化了。我的经验基本是在2018年以前,那个时候几乎没有听说过老师被举报这样的事情。那时候在大学里面,政治讨论还是挺多的,不管你是左派的还是右派的,老师还是敢于在课堂上,发表跟政治有关的一些言论,有的时候,学生甚至在课堂上跟老师对骂,也会有的。然后现在可能就没有了。

我在高中的时候,我想我是比较关心政治的那种学生。我当时应该是从网上下载了卡玛的那个纪录片“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天安门»)。 然后我们就在学生宿舍里,大家互相copy。我出国后跟很多人聊这个问题,发现好像大家经验都差不多,都是在高中的时候,有的人是在大学的时候(转抄卡玛的这部纪录片)。但在大学的时候,已经可以直接到YouTube上看了。那我们在中学上还没有YouTube,就是用这个U盘来分享«天安门»这个纪录片的文件,然后大家就互相传阅。当时是觉得这很刺激吧,因为政府不允许我们看这样的内容。后来就会针对这个事情去问父母,因为我们父母那一代人基本他们都有参加过那场运动,不一定是在北京参加,可以是在各个城市,在福建,在上海……各个城市都有参与过1989年的这个民主运动,所以他们会跟我们讲很多他们的当时是怎么去参加这些活动的。而且我妈还保留了很多六四那个时候的传单,是那种用油墨来印刷传单,内容有比如批评李鹏,或者揭露贪腐或者官倒等等,就是很有历史感的纸张。应该是很多家庭里头都会谈论这件事。 我的父母,他们其实不是很支持这个六四,觉得六四是颜色革命,觉得六四当时失败了是一件好事,六四失败了以后,中国的经济发展得这么好,如果当时六四这样闹下去的话,可能就不会有今天这些经济的成果……他们是这样的一种观点。 

问:这其实也是中国政府试图让民间接受的一种观点。的确,一直到2012年习近平上任之前,中国经济的确仍然处于一种快速发展的趋势。您自己为什么并不认同父母的这种观点呢?

黄意诚:当然,那个时候整个中国社会也不像现在这么糟糕,各个方面还是相当大的空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看到卡玛的这部纪录片(«天安门»),我当时应该是还在念中学吧,那种很血腥的场面,确实是对心灵的冲击是很大的。我记得那个时候在电脑前面看这个片子, 就是一直在哭,非常这个感动。 后来给很多高中同学看了,他们也都是觉得这个片子非常感动他们。所以我们跟我们父母的观念还是不一样。 

还有一个现在想起来对我影响很大的事情,就是我当时看“编程随想“的博客。大概是2011年,那时候还只能用法轮功推荐的 ”自由门“软件翻墙上网。当时主要看两个博客,一个是新浪博客上的韩寒的博客,还有一个就是”编程随想“的博客。一个在墙内,一个在墙外。 当时在”编程随想“的博客上看了很多他写的关于茉莉花革命的文章。我来到国外后这两个月以来,曾跟很多人交流,他们都提到”编程随想“的博客是他们的政治启蒙者。

问:那对您来说八九六四,它意味着什么呢?您觉得纪念六四有什么意义? 

黄意诚:首先,我们对历史的记忆都是会变化的,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我们所看待历史的方式,永远都是以我们现在的这个处境作为一个标尺,我们总是以现在的这种眼光来看待历史。那对于现在来说,我记得在成都白纸运动的望平街游行中,有一个女生喊的口号,就是要记住历史,白纸运动也是强调要记住历史,就是说我们要记住这个三年(新冠)清零(政策)的人权灾难的历史。中国政府一直只想要把它所有的黑历史都抹掉,所以他有一个“七不讲“,其中一条,就是不要讲历史的错误。 但我们就是要记住历史,就是记住六四的历史,记住清零的历史,记住贵阳大巴,记住乌鲁木齐火灾,记住上海的乌鲁木齐中路……这其实都是记住历史的一部分。

第二点就是中国的社会运动的历史和传统,中共最怕的就是社会运动。中国国内如今很多人不知道刘晓波是谁,也不知道许志永、余文生、丁家喜他们是谁。很多中国人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些名字。但是,中国,尤其是中国年轻一代人,基本上都知道白纸运动。可能在共产党的心目当中,在习近平的心目当中,人权律师、记者等,他觉得是可以随便欺负的,但是他很怕再次爆发一次像白纸运动这样的全国性的示威浪潮,这是他最最畏惧的……

“不管个人的力量多么微小,我们都要挺身而出”

问:六四三十四周年,在您看来,六四最应该纪念、记住的是什么? 

黄意诚:六四最应该被记住的就是因为共产党的这些黑历史。当然绝不仅仅是六四,还有土改、大饥荒、文革……每一件事都比六四更加血腥,死的人更加多。但是六四的时候,全世界的媒体的摄像机全部架在那个地方,彻底的让我们通过媒介,亲眼看到了中国共产党到底是怎么对待这些他的人民的。六四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地取消了共产党统治中国的合法性。这是第一个就是我们要纪念的重点。

第二个记重点是,它有一个非常大规模的公民不不服从或者公民抗命的传统,这种传统可能在白纸运动当中有一个延续的,也就是中国人站出来,去要我们本来就应该有的权利。这样精神是非常伟大的,包括六四的时候的坦克人:他在长安街上一一一个人只身抵挡坦克!央视当时说:这是一个螳臂挡车的歹徒。 但是这样的螳臂挡车,就是:我们不管个人的力量有多么微小,我们都要挺身而出,因为我们去做了以后,很多事情就会变化,因为你行动了才会有希望。白纸运动地这些女生也是这样。因为我们出来为他们活动了,最后她们就取保候审了。这种行动主义,activisme,就是六四一个很重要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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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底,一场以手举没有任何书写印记的白纸为标记的集会抗争活动,几乎毫无预警地在中国十几座城市爆发,打破政府坚持三年的封城防疫措施下的沉寂,也令政府不久前还声言要坚持不动摇的清零政策瞬间不复存在。黄意诚相信,这次无预警的大规模社会抗争运动令当局惧怕,他也因此认为,政府在放弃清零政策后,最终以取保候审方式释放了曹芷馨等白纸运动参与者是再次对民间压力做出让步。不过,曹芷馨等人只因手持无字白纸参加一场无组织的集会而被捕,取保候审也并不意味着当局撤销了这种莫须有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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