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结缘师恩重,冤狱重逢天地悲 | 《傲雪孤梅》(一)

文/清箫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京城一带,一名官员偕同几个随从走进一座古寺中。为避免扰民,该官员微服出行,毫无架子。他便是时任京畿学政左光斗。

寺中一间厢房内,有个书生竟伏案睡著了。此时的气温,即使盖上棉被也难抵御风寒,何况这书生衣著单薄。

左光斗走近,见书生案上放著一篇刚写完的文章,于是仔细读了一遍。看完后,左光斗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的貂皮外衣,轻轻盖在书生背上,之后静静走出厢房,并悄悄关上房门。

离开古寺前,左光斗询问寺里的和尚,方知那书生的姓名。从此,他一直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间。而书生此时还不知道,这位为他披貂衣的陌生人未来将成为他的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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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Adobe Stock)

后来书生参加考试,恰巧又遇到左光斗,但因两人不曾见到对方面容,起初未能认出。小吏呼考生姓名,喊到“史可法”三字时,左光斗瞬间心头一震,那段古寺中的记忆即刻浮现。这一刻,左光斗目光中闪烁著惊喜,仔细注视著面前名叫史可法的这位青年才俊。

千里马难得,伯乐更难得。左光斗和史可法自此正式结下师生缘。之后他召史可法拜见其夫人,欣然说道:“我的儿子都很平庸。将来能继承我志向的,唯有这个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史可法亦将师恩与教诲牢记于心。

左光斗为人正直廉洁。他做御史期间严厉惩恶打假,“捕治吏部豪恶吏,获假印七十馀,假官一百馀人”(《明史》卷244),一时令整个京师的人震惊。他掌管屯田事宜时井井有条,诏令悉行,使水利大兴、百姓水田丰收。

左光斗拜左佥都御史后,当时韩爌、赵南星、高攀龙、杨涟、郑三俊、李邦华、魏大中都身居要职,左光斗和他们相互配合,仗义敢言,严格考核,重用正人君子。特别是他和杨涟的配合颇受赞誉,二人皆是东林人士,对抗宦官,辅佐少主,被并称为“杨左”。左光斗的人品与气节也如日月辉光感染著学生史可法,不久后,史可法将以实际行动证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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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Adobe Stock)

一夜风雨梅花残  师生再遇不堪看

可叹好景不长。明熹宗天启皇帝在位初期重用东林人士,朝廷充盈正气,但这个年轻的君主宠溺宦官,贪玩怠政。很快,中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太监魏忠贤走向权力的顶峰,与明熹宗的奶妈客巴巴及外廷反东林势力勾结,形成阉党集团,祸乱朝纲。“自忠贤擅权,旨意多出传奉,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年来之政体。”(《明史纪事本末》卷71)

天启四年(1624年)六月,杨涟写奏疏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左光斗与其谋,鼎力支持;此外,左光斗还揭发阉党分子崔呈秀赃私,列举魏忠贤及魏广微三十二条当斩之罪,打算在十一月二日上奏。但这未能躲过阉党的情报网,魏忠贤得知后,先撤了左光斗的职,后制造冤案将他打入狱中。

左光斗在狱中遭到极残忍的酷刑折磨。史可法听闻恩师入狱,万分焦急却无力相救。阉党防备甚严,就算是左家的人也被禁止靠近。

当听说左光斗遭受炮烙、命悬一线后,史可法拿出五十两银子,哭著求狱卒放他进去。狱卒被感动了,说可以找个时间乔装打扮后混进去。然而,倘若被发现,史可法和这名狱卒极可能也丢掉性命。

史可法依照狱卒的吩咐换了身衣服,背一个筐,手持长镵,扮成清理垃圾的人,之后狱卒领他悄悄走入狱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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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Adobe Stock)

据《明史》,关押左光斗的是诏狱。这里如十八层地狱般恐怖,“往者魏、崔之世,凡属凶网,即烦缇骑,一属缇骑,即下镇抚,魂飞汤火,惨毒难言,苟得一送法司,便不啻天堂之乐矣。”(瞿式耜《陈时政急著疏》)

狱卒悄悄用手指了指左光斗的位置。史可法朝此方向看去,待看清楚时,他的内心瞬间崩溃了!

此刻,左光斗身子靠著墙坐在地上,脸和额头都已被酷刑烧得焦黑腐烂,已无法辨认出原先的相貌,左腿膝盖以下的筋骨已全部脱落。

史可法颤抖著走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伸手抱著恩师的膝盖哭泣不止。而左光斗此时眼皮已被烧坏,睁不开了,只隐约听出似乎是爱徒的声音。他此时连抬起手臂都十分困难,使劲用手指拨开眼皮。当发现确实是史可法后,左光斗不再有昔日见面时的惊喜,也没有诉苦,而是愤怒训斥道:

“愚蠢!这是甚么地方,你竟到这里来!国家之事糜烂到这个地步,我也时日不多了,你却如此轻身,不明大义,置天下大事于不顾!”

史可法怎忍心走?左光斗又棒喝道:“还不快走!与其等奸人来陷害你,不如我现在打死你!”然后费力地在地上摸索刑械,做出要砸的动作赶爱徒走。

史可法见恩师话已至此,只得强忍住哭声,含泪离开。

天启五年(1625年)七月二十六日,左光斗于狱中被迫害至死。和他一同遇害的还有杨涟等五人,合称“东林六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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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明熹宗驾崩,弟朱由检登极,即明思宗崇祯帝。崇祯继位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铲除魏忠贤及阉党,为东林党人平反,左光斗亦在其中。然而,逝去的生命再回不来了。

梅花凋谢后,化作了春泥,而史可法的体内流淌著左光斗的魂。

 

又到寒风凛冽时

崇祯年间,流寇之乱极为严重。史可法一度担任凤庐道,负责守卫凤阳、庐州。他恪尽职守,每有警报,常常连续数月不回室内睡觉,休息时也只在帐外。他待自己甚严,但不忘关爱部下,总是先考虑将士的饱暖,“士不饱不先食,未授衣不先御”(《明史》卷274)。

同时他更不会忘的,是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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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左光斗初遇的那天,寒风凛冽。如今值班时,也是相近的天气。长夜漫漫,史可法每次站起身,铠甲上的冰霜就会撒落下来,伴有似敲打金石的声音。有人劝他休息时,他便说:不能愧对恩师啊。每向别人讲起在狱中的场景,他便潸然泪下,说:“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左忠毅公逸事》)

相传史可法的母亲尹氏在怀孕时,“梦文天祥入其舍”(《明史》卷274),之后诞下了他。或许从那时起,上天已暗示了他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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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公有领域)

明失其鹿  

崇祯末年,史可法调任南京兵部尚书。明朝自永乐迁都北平后,南京成为留都,保留了六部等和北京相近的一整套中央机构,但多为虚衔,享有实权的只有南京参赞机务兵部尚书等几个官职。在此体系下,天子守国门,万一北京有难,南京理论上可迅速组建临时朝廷,亦便于天子南迁。事实上,自永乐以来二百多年间,没有一个皇帝逃向南京,北京总能化险为夷。

然而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十九日,对大明而言这是北京第一次被攻陷,也是最后一次。当日崇祯自缢,李自成率大顺军进入北京,自此明朝覆亡。这一年亦是大顺永昌元年、大清顺治元年,明失其鹿,自成、满清共逐之。仅在短短一个多月内,北京就两度易手,死了一个皇帝(崇祯),跑了一个皇帝(李自成),又来一个关外的摄政王(多尔衮)。局势变化之快,对局内人而言可谓扑朔迷离。

五月初二,多尔衮率领清军从朝阳门进入北京,自此,三足鼎立之势基本成型——北有满清,西有大顺,而淮河以南大部分地区仍归明朝政府管辖。

三月十九日明朝灭亡后至五月十五日朱由崧正式即位前,南方半壁江山处于没有皇帝的状态。这期间的乱局中发生了哪些充满戏剧性的大事?史可法及南京政府又作何反应?且见下回:北廷灭顺清逐鹿,南京疑福桂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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