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福特万格勒到梅西──有些人的手不必也不该握

阿根廷球王梅西(Lionel Messi)在香港的表演赛,除了全程没上场被骂惨,比赛结束后的颁奖仪式上,香港特首李家超与官员们在球场上与迈阿密队球员一一握手时,梅西慢慢走出队伍,从李家超等港府官员身后绕开走过,没和他们握手,也被许多香港人和中国人痛批不礼貌。当看到梅西怎么闪过握手的影片时,让人想到一个至今仍被很多人批判的握手影片。

握手的两人都大名鼎鼎,情景在1942年4月希特勒的生日庆祝活动上,被认为是20世纪、甚至整个西方音乐史上最重要的指挥家之一的福特万格勒(Wilhelm Furtwängler,1886~1954)在指挥完贝多芬《第九号交响曲》后,福特万格勒与来到台前的纳粹德国的宣传部部长戈培尔(Paul Joseph Goebbels,1897~1945)握手。

若对福特万格勒不熟悉的人,光看这影片,很难不认为他是纳粹的一份子或至少认同纳粹,但事实上,福特万格勒不只不是纳粹党员,也没有支持纳粹,还不只一次与纳粹高层(包括希特勒)发生争吵、写公开信给戈培尔谴责反犹太主义、为犹太音乐家辩护,甚至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帮助犹太人逃离第三帝国,因此,希特勒并不喜欢他,纳粹德国内政部长、大屠杀的主要策划者希姆莱(Heinrich Himmler,1900~1945)就很想把他送进集中营。不过,这样的福特万格勒还是被纳粹政权所重用,成为“柏林爱乐乐团”的首席指挥和“维也纳爱乐乐团”(曾有50%的团员都是纳粹党员)常任指挥,原因可不是纳粹惜才,而是宣传部部长戈培尔认为福特万格勒能作为德国文化象征最好的“宣传”。

事实上,早在1935年,福特万格勒就被利用作了一个大宣传。在一场音乐会开始前,他突然被告知希特勒和整个纳粹党人都会出席,并被命令要行纳粹礼欢迎希特勒。不愿意行纳粹礼的福特万格勒接受乐团经理的建议,手握指挥棒来躲过,但他躲不了希特勒走到舞台前伸出来的手,于是他与希特勒握了手,当然也被纳粹安排好的摄影师捕捉了那个握手的时刻,然后宣传部部长戈培尔就到处散播这张照片,让不清楚实际情况的外人(尤其是外国人)以为福特万格勒支持了新政权(始于1933年)。

这种利用名人(尤其是艺文与体育界)作宣传或洗白恶行也是现在集权独裁国家政府最喜欢做的事,如这次梅西没上场的香港表演赛,就是港府要挽救被经济学家称“香港已玩完”的经济,而香港的经济会如此江河日下,就是因为推动《逃犯条例》(送中条例)修订(2019)、快速制定实施《港区国安法》(2020),受中国控制越来越严重,外资纷纷撤离,从“国际金融中心”变成了国际金融中心“遗址”,所以需要盛事经济来提振,也顺便洗白不再自由安全的香港形象。然而,港府与中共政府似乎不懂这整个逻辑,竟然在梅西没上场的表演赛(2月4日)之前,香港特首李家超在1月30日受访表示要“完成二十三条立法,全力拼经济”。

所谓二十三条是比《港区国安法》更严苛的《基本法》第23条,涵盖五类罪行,包括叛国、叛乱、窃取国家机密、破坏活动和境外干预。新增的“境外干预”罪将禁止港人与外国及台湾政治组织联系,“国家秘密”的定义涵盖“香港经济和社会发展的秘密”,“叛国”罪包含“隐匿叛国”,并要扩大警方执法权,可将羁留时间从目前不超过48小时大幅延长至14天。换句话说,在港府和中共政府的认知里,香港的经济变差,就是有外部势力扯后腿,内部的人(港人+中国人)与境外势力勾结之缘故,所以李家超会说,基本法23条必须尽快立法,香港就可以无后顾之忧,全力拼经济。

不过,虽然基本法23条还没通过,却俨然像是已经启动了;梅西来香港的盛事经济搞砸,香港立法会议员、行政会议召集人叶刘淑仪发文怒批“香港人痛恨梅西、迈阿密国际以及他们背后的黑手”,因他们“刻意且有计划地冷待香港”,梅西的谎言和虚伪令人厌恶,“绝不该允许他再来香港”。中共党媒《人民日报》的社评则说,梅西和迈阿密国际队搞区别待遇,“有政治动机”,香港有意打造盛事经济,“有外部势力故意要借此让香港难堪”。然后,2月10日杭州取消阿根廷足球队本来将在3月至杭州进行的友谊赛。现在传出,香港主办单位签“便宜的非强制梅西上场合约”,甚至合约金额硬生生少了迈阿密国际开价的 3,000 万港币(新台币近 1.1 亿),导致其未受强制性的违约规定,因此梅西没上场。但真的是“钱”的问题吗?

去年5月传出,与“巴黎圣日耳曼足球俱乐部”(Paris Saint-Germain Football Club)的合约在6月30日结束后,梅西可能加入“沙乌地新月足球俱乐部”(Al Hilal SFC),但最后,他加入“迈阿密国际足球俱乐部”(Inter Miami)。对于他舍弃高额年薪的“沙乌地新月足球俱乐部”,加入年薪低了约九分之一的“迈阿密国际足球俱乐部”,“迈阿密国际足球俱乐部”的老板马斯(Jorge Mas)表示,在与全球足球强队和他们无法竞争的巨大资金争夺世界上最好的球员的情况下,他与团队思考:他们的俱乐部可以提供什么别人无法提供的东西来打动梅西?所以,他与梅西聊了很久很多:“你的抱负(aspirations)是什么?你的梦想(dreams)是什么?你想要什么?”同时,他告诉梅西,加入“迈阿密国际足球俱乐部”,他可以在美国为足球开辟新道路。显然地,最后是梦想与抱负抓住了梅西的心。(注:足球虽然在全球很受欢迎,但在美国远不及橄榄球)

事实上,在传出梅西可能加入“沙乌地新月足球俱乐部”时,一些西方媒体严厉批判了梅西,认为那是为钱不顾人权,因为沙乌地阿拉伯政府箝制言论自由,逮捕、长期拘禁、刑求、处决非暴力异议者、公共知识分子和人权活动人士,也剥削移工。这会不会是梅西放弃加入“沙乌地新月足球俱乐部”的另一重要原因呢?但就像梅西没和香港特首李家超和官员们握手,是不是如许多人说的“是抵制极权政府”,梅西不说,永远没有人会知道。至今,福特万格勒和戈培尔握手的影片还让许多人争执著“福特万格勒在握手之后,是否用手帕擦了手?”相信其人格的人就认为有,批评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工作为纳粹带来声望、认为他并不那么无辜的人,就不认为他有用手帕擦手,也同样地,永远只有猜疑。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不管会不会留下影片,残暴独裁者和政府官员的手,不必也不该握,更不该成为帮他们转移焦点或洗白的宣传。

※作者为文字工作者,现居纽约。全文转自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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