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甚么香港有很多人虽然无票,但也想Donald Trump选赢,是一个涉及全球化阴影的问题。在当代全球范围的进步史观里面,香港这些人和美国中西部白人一样,是“反动” (re-actionary) 的;但中国的进步主义实践 (国民党及共产党) 已经说明,被指控为“反动”的好多都只是一般人甚至高洁之士。
简单来说,为甚么香港有川粉,是因为香港在“一国两制”的实践里面,感到巨大的失败感和威胁感,而“一国两制”在1997年至大约2019年中间,都是“全球治理”的一个实验,得到几乎所有国家的背书。这个实验的高层结构,是华尔街跨国资本和工业家和中国市场的共谋、以及美国拉拢中国围堵苏联的大政治;其下层结构才是英国交还香港,并得到美国祝福维持所谓金融中心的香港政治。
在此政治秩序下,一般香港人感到被出卖,不只是对中国怨恨,更对西方抛弃道义和伪善敢怒不敢言。香港人骨子里亲西方,就将这一层怨恨收藏得很深。甚至是因为长期受西方思想殖民,而“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干脆否认了就当不存在。这件事我是由实际的本地经验学习得到,在2010年左右香港出现了中国人哄抢香港物资、水货行业成行成市扰乱民生的问题,最后组织力完全废弛的香港人也尝试组织了非道德政治 (如纪念中国的六四) 而进入实际政治的示威,针对此种外来的经济和文化干预,但这些初期尝试遭受国际上的绝对逆风。很多西方主流媒体,都在第三世界情结的白人以及中国员工、作者的操持之下,将香港人的自救运动妖魔化,鞭鞑他们为排外法西斯、不认自己是中国人、抱持西殖优越感诸如此类;甚至出现了专门分析西媒如何鞭鞑香港人的专页。
全球治理阴暗的一面
那个时刻对很多人都是觉醒时刻,觉醒到“西人跟中国人站在一起”的空间不只存在,而且利益巨大。慢慢就发现所谓的全球化政治、全球治理的阴暗一面。肯定早过那些后知后觉的人,甚至比Trump和共和党更早。那些年中国在香港搞的倒退式政改,即香港民主党变节支持那个,就得到美国透过驻港领事大力祝福;不论香港发生甚么事,“国际”对香港仍然是抱持固有的line to take。
那个时候开始很多香港人就已经对国际大台不抱好感,Trump拆国际大台的行为,自然会得到他们打从心底里的支持。而香港人是一早分化为“国际治理 (中美合谋的全球化 equilibrium) 受益者”和“国际治理受害者”两个阶层。今日的站位,在2010年代已经基本划分了出来。对于水货问题——经济及文化殖民——咬牙切齿的受害者,多数会倾向 Trump;而当日狠批示威者法西斯、排斥内地人、为何不争取中国新移民选票的人,则多数倾向拜登。因为他们会说“海怡不是广东道”,因为他们住在港岛的高尚地区,岁月静好,是知道有扰乱问题的,但他们没有感受到切遍之痛,放假也可以出国而不用面对本地社区街道商场被占据的问题,社会阶梯与国际高度联系 (商业、学术、政治、NGO 网络之类),由于一切都已经离岸化,所以对移民问题通常采取宽容态度,因为他们连子女都不在香港读书的了;中美合谋的现存秩序对他们还是利多于弊;
他们就像纽约或者加州人一样,肯定是支持拜登多一点,因为拜登承诺会恢复被Trump伤害了的“大体制”,拜登说“要让中国按照国际规则行事”,但事实上所谓国际规则就是中俄等国执掌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就是世卫帮手淡化消息导致西方错失防疫时机、就是香港根据国际规限变成现在这样,这一切都是国际规则,而在各种联合国式体制里面,近年已经有“第三世界农村包围城市”的态势。
这些事情发生之后,不只香港人连其他地方的人,都开始觉得现存的“国际规则”本身就是问题根源。港台人和中西部Redneck在这个问题的意外连结,是因为港台人是国际秩序的受害者,而中西部Redneck近年则发现国际秩序开始不再 favour 自己——他们都发现自己的国家变成了不为自己服务的“异己”。
“友台”只是个垄统的说法
为甚么台湾人很多都支持Trump,因为他比较“友台”是一个垄统的说法,事实上香港如果说是国际规则的受害者,台湾则是国际体系的被逐出者。他们也说自己是亚细亚的孤儿,也就是世界秩序没他们份的。因此他们基本上都是天然地明白被大体制迫害的感受,Trump 将自己定位为华盛顿建制的挑战者、国际大台的拆毁者,自然得到被那个大台多年无视和迫害的台湾乡民喜欢。
支持拜登的也有不少亲中者,因为亲中和亲西在那个意义上是一体的,他们认为跟中国讲和就可以提升台湾的国际能见度和生存空间。所以支持国民党就是跟中国缓和关系,支持美国民主党则是渴望恢复中美交往然后中介发大财的好日子。
所谓国际秩序的基石,包括联合国、北约之类,就是二战体制和冷战格局的遗绪。冷战是为了围堵苏联,而香港其实是二战后秩序的受害者,因为中国变得重要,所以英国也不能在这里搞民主,香港也在联合国失去了殖民地自决资格;而台湾同样是冷战的受害人,国民党在台湾的统治,是基于美国因为冷战需要的盲目支持,而台湾民主化的历史代价就是失去国际地位,从此成为国际孤儿——因为美国不再需要中华民国,他们需要中华人民共和国去围堵苏联,因此台湾不再重要,也因此可以民主化。所以两个地方的人都很有理由对敌视Trump的国际大台不抱好感。
香港虽然在国际秩序的“祝福”下似乎得到国际能见度和参与权,但大家很快就发现其实只是中国在国际投票的时候多了一票,并不代表国际人提倡的各种人权公义在这里可以实践得到。而两地的拜登/民主党支持者则是性质类似的,他们的权力和话语权来自“国际联系”,得益于二战以来人类试图进行各种国际整合的努力,不管是实际资源或者意识形态话语权。而一般人对拜登的怀疑态度绝对不只是因为他和他家族的私德成疑,更是原则性不认可他“要重回跟中国又倾又砌”的多边主义路线。
国际整合和治理的基本前设,是以合作取代对抗。因此拜登阵营的讲法,就是跟中国要在国防、科技、经济、知识产权等范畴变成竞争,但又要在环保、卫生、国际合作等领域保持沟通合作。
对中国认识深的人,就会看到“又倾”的那个环节肯定会被操作至死,变成抵消“又砌”的结构性臭虫,最后等于甚么都没改变。而冰山崩溃的指标性事件,当然是2019的武汉肺炎大流行,香港是因为不信任中国,继而不信任中国控制的世卫,最后民间自救,在世卫在淡化疫情的时候,已经不等待指挥而自发全民戴口罩,最终将伤亡控制在较低范围;台湾就根本不是世卫合资格会员,也是国际社会弃儿,但最终也因为“不听中央指令”而自行动员最终成为防疫模范。拜登批评Trump防疫政策不佳,应派员到中国取防疫经,更是贻笑大方,也是迷信“国际合作”的典型。不要说美国,就算是世卫的调查员,也是被拒入境武汉的 ,根本不会有东西查得出。
这些讽刺而吊诡的全球事件便是不断提醒人们,现存的国际秩序究竟是利多还是弊多,究竟是帮助到人的秩序还是剥削性的秩序。而很大力支持拜登的港台人,基本上就是渴望恢复 Good old days 而无视一般人生活和情绪的孤立阶级。Samuel Huntington 视出席达沃斯论坛的全球跨国精英为“达沃斯人”,“这是一群跨国别的国际化精英,来自高科技界、金融业、跨国公司、学术圈和非政府组织。亨廷顿认为,达沃斯人‘几乎没什么对国家保持忠诚的需要’,他们彼此间存在着比跟自己的同胞间更多的共同点。他们也有能力从新的市场全球化和信息技术中获取不成比例的好处。”他们的动机千头万绪也是一条,减少国家权力、拆除边界,进行跨国统治和经济政治学术殖民。
发现自己面对双重殖民
在香港或者台湾的第三世界人口,其最高阶段便是成为达沃斯人的外围和次级模仿者,对他们的意识形态,如环保政策、移民欢迎主义、性小众学术、环球金融、中国友善倾向等等,进行再生产;具体路径便是移民外国,再回来教训家乡的人不懂得国际秩序,由于他们是次级模仿者于是就将事情道德化起来。就像纽约人嘲讽中西部人是大乡里、台北人认为南台湾很落后之类。而香港也有人去了外国之后就急不及待教训支持 Trump 的香港人是极右、没国际见识、会被外国人嘲笑一样。
“咸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故未尝有是非耳”,是明末思想家李贽的讲法,他认为他那个年代的人,只会僵化地以孔子标准行事,但孔子那个年代跟他们那个年代极不一样,所以主张不能死搬硬套。只有孔子的是非,就等于没有从来自己的是非。
在这个由联中反苏、外资入中、美国带领中国进入世贸为起点的中国式全球化系统,中国的殖民性驱动力,也是由世界体系所供养,现在西方人被反客为主;中华帝国在历史上的边缘地区如香港台湾,则发现自己面对双重殖民。大中国主张和跨国建制派仍然极具能量,以进步的名目,行殖民之实。他们同样想用中国/外国的是非,取代本地人的是非。
(※作者为香港青年评论者/作家,全文转自上报,原标题为港台那么多人挺川普—一个全球化阴影下的“反动”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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