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彻夜难眠,满脑子都是河南、郑州。不忍目睹的视频画面,挥之不去。
夜里十点多,给几个郑州的朋友发去微信,他们均回复说尚好。但我知道,有无数的郑州人,正在与洪水殊死抗争。
一个从北京乘坐高铁,去西安参加论文答辩的小兄弟,昨天下午起被困在郑州。凌晨04:09,才得到他的讯息。
他说,“被困郑州东站的附近酒店三楼过道,断水断电了,手机无信号,找不到充电的地方。借别人的手机登录微信报平安。人很多,已叫救援,天亮就过来。雨还在下……”
早晨起来打开手机,朋友圈、微信群几乎全都是郑州和河南灾情,被一种巨大的悲情所笼罩。
这无疑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局部自然灾害所致灾难。
大雨还在下,郑州和河南其他不少地方已成泽国。作为一个老媒体人,不能亲临郑州救灾现场,此时说什么似乎都是多余的。
惟愿这种灾难,不要再有分毫的加码。受难的,都是些无辜的苍生黎民。
从昨晚开始,就有官方媒体有意或无意地,急于对郑州的洪灾划定程度,有说千年一遇,有说五千年一遇。
一千年前,五千年前,并无水文气象记录,这个结论是如何比较得来的呢?
此时最应该关注的,是大河大库下游,该转移的百姓是否已悉数转移;正被洪水围困的人们,主要集中在哪些区域、哪些场所,怎样展开救援;初步得到解救的灾民,是否有干净的水喝、有最基本的食物果腹……
有千年、五千年这个极端前提的强化,几乎能够想到,接下来的舆论场上,灾难与美学会发生怎样的链接。
因为就在昨天晚上,意见领袖胡锡进就迫不及待,在自媒体平台抢先发声:这种极端天气导致洪灾是必然的。
家园被毁、满目疮痍、亲朋流离、惊魂未定。即便不长歌当哭,也该是涕泗涟洏,悲慨问天。不知道此人何来的从容淡定。
也因为就在前几天,胡锡进和他主编的报纸,还嘲笑德国洪水预警失败致133人死亡,洪灾折射“体制的巨大失败”。
还因为那个河南籍的女主播,前几天还嬉皮笑脸,纵论暴雨季节大城市的“系统应对”。
他们唯独不愿提及,郑州早在7月19日21:59,就开始暴雨红色预警,甚至更早时候开始了橙色、黄色预警。
他们唯独不愿追问,郑州市委书记7月20日上午还强调了地铁的安全问题,地铁为何成闷死12人的重灾区域。
他们唯独不愿回顾,郑州从2018年到2020年,投资534亿元建设海绵城市。
他们唯独不愿看到,生死之夜,河南卫视还在播放抗日神剧,然后唱红歌。
几乎每一次灾难之后,都有人都乐此不疲地赞美,熟练地上演献媚艺术,使得灾难造就官员,伤痛成就传奇。
他们那里,全然不见人间疾苦、生民倒悬,灾难成为一味兴奋剂。
在他们的逻辑中,哪怕千年一遇的灾难,也不足于让世人更为警醒人性的弱点、人的能力的局限、人的罪错感,而是意志美学的伸张与发扬。
至于人类如何在灾难面前认知自身的局限性,这类最起码的反思,也是他们所忌讳的,要避之唯恐不及。
这次对于郑州的天灾人祸,他们会通过怎样的巧妙修辞来实现“升华”,几乎自不待言。
自然灾难的发生,诚然是不可避免的,我并非不愿听到抗洪中的纯粹正能量的声音,并非要忽略灾难中一定会上演的英雄壮举。
只是希望媒体,能顾及一下公众的情绪,展开合理克制的表达。
越是遭遇空前的灾难,越需要空前自觉和深度,去反思和警醒。
这一次,决不能再以温情脉脉的灾难叙事,轻松地消解灾难和消弭追责。
这一次,决不要再造就传奇般的抗洪人物,使得具体的受难者异化为抽象的符号。
这一次,决不要再将公共反思导向集体感动,化伤痛为政治美学。
这一次,决不要以诉诸灾难美学,掩饰对重大灾难应对能力的不足。
这一次,决不要再唯意志论、精神万能论,强化“人定胜天”的自负与浅薄。
灾难中总是被虚妄的道德努力所感动,只能是鲁迅在一篇散文中愤愤说到的——“鬼脸上的雪花膏,人肉酱缸上的金盖”。
愿洪水尽快退去,愿河南尽快走出灾难。
(全文转自微信公众号老萧杂说,原文已被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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