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邂逅”三岛由纪夫

近年去日本旅游购物性价比高。我们从墨尔本飞上海,然后赴东京做自由行。女儿驾车,一家人去山梨县看秋天红叶。

午间入山中湖一家餐馆,为了小火锅汤面,等了老长时间,直到两点多才吃上。日本人做事认真,一板一眼,再多客人,店家依然按照既定流程操作。闲坐干等翻阅手机,我在高德地图上发现,附近两公里处有三岛由纪夫文学馆,临时起意,饭后去看看。

三岛由纪夫(1925年1月14日——1970年11月25日)出生于日本东京,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今东京大学),日本当代小说家、剧作家。他被称为“日本传统文学的骄子”,亦有“日本的海明威”、“当代日本的达·芬奇”之称。为了纪念他设立了三岛由纪夫文学馆,并于1988年创办了三岛由纪夫奖。

正是深秋,道路两侧的高大树木的树叶变色,红色、黄色、褐色,点燃了秋天的浓烈内涵,这是成熟的色彩。

在日本“邂逅”三岛由纪夫
在日本“邂逅”三岛由纪夫

拐入林间道路,顷刻间到达目的地。纪念馆周围是一大片树林,以高耸入云笔挺的杉木、松树、枫树为主,此时层林尽染。四下静谧。

在日本“邂逅”三岛由纪夫
在日本“邂逅”三岛由纪夫

我想起了一个朋友曲铭的诗句:“像跨过一道门槛/世界于他从未见过/一切活的都像是死的。/广场的另一端/参观者比藏品更迷人。”

徜徉林间,好似脱离俗世红尘,顿觉内心舒畅,物我两忘。此地良辰美景可映现这两句话: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日本人的美学观念总带有一些哀伤。我感到他们的观念和中国传统文化有太多相似,比如禅宗在日本影响深远。我们按照指示牌,漫步在林间的文学小径,有一些名人句碑散落其中。富安风生的句碑较多。我一个一个句碑寻看过去,发现了日本古代大名鼎鼎的诗人松尾芭蕉的名字,句碑上肯定是他写的某段俳句,可惜我读不懂日文。手写体的日文看上去有我们中国书法的模样,气韵流转。

林中保持着自然原生态,地面上覆盖着腐叶软土,似乎在我之前多少年来从无人踏足于此。这样的林子里,独自漫步,呼吸草木清新,观赏景色,怡然自得!“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一棵大树的树干上钉着一只木头信箱。这信箱给谁用的呢?如果,我把自己写的一首诗折在信封中投放进去,也许,过了几十年偶然被人发现,更或者,他或她读懂了我诗句的意思,那时我不在了。

游客稀少。漫步中,我只看到一对似乎恋人的男女坐在园内唯一的凉亭下。纪念馆周边静悄悄。很是喜欢这种宁静的氛围。眼前枫叶的血红一派,令人情不自禁地感慨生命短暂,自然永恒。大多人在城市待久了,总是喜欢扎在人堆里,看不到人群会心慌。人是自然的产物、动物,若疏远甚至忘记了自然会怎样呢?

在日本“邂逅”三岛由纪夫
在日本“邂逅”三岛由纪夫

这座文学纪念馆建筑风格简洁朴素,外墙面为灰白花岗岩色调。门首墙上的“三岛由纪夫文学馆”字迹完全和中文相同。纪念馆里展示了三岛由纪夫的不同版本的著作,手迹原稿,还还原复制了三岛由纪夫的书房。参观的人很少,参观的人态度庄重、文雅,不说话,或悄声细语,符合日本人讲究礼貌和秩序的民族性格。三岛一生创作40部中长篇小说、20部短篇小说及18部剧本。1949年发表长篇小说《假面自白》,确立作家地位。代表作品有《虚假的告白》、《潮骚》、《春雪》等。1970年11月25日写完《丰饶之海》第四卷《天人五衰》后自裁。他曾二度入围诺贝尔文学奖。

在安谧的书房氛围里,我想象着这个作家正在埋头写作。作家是要学会超脱的,因为他们面临现实和理想这个永恒的无法调和的矛盾。和真正的作家比起来,我们显得过于软弱,做违心的事,向世俗妥协和低头,甚至腐败堕落,成为叛徒,走向自己曾经的信念的反面。

据介绍,三岛的前期作品唯美主义色彩较浓,后期作品表现出一种可怕的艺术倾斜和颠倒。其作品浸染着日本传统文学的美学观,他以民族性的方式生动且深刻地揭示了人的生命的本质。这个像践行武士道精神而自尽的作家参透了什么?又,他眼中的美感如何体现?我家书橱里,有森上春树、大岛健三郎、田山花袋、渡边淳一、岛崎藤树等日本作家的书。有《枕草子》、《源氏物语》等日本古典名著,就是缺少三岛由纪夫的大作。

接下去我们一家要按照计划去参观新仓山浅间神社,眺望富士山,晚上还要逛逛当地著名的景点,即灯光掩映下的枫叶谷,所以我们在那里逗留时间仅半个多小时,虽然我很想多感受那里的氛围气韵。

回来后,在家门附近的芒特威武列区图书馆里,我欣喜地看到了中文版的三岛由纪夫的《晓寺》。这部小说禅宗味道浓郁,就情节而言很是性感。尤其叙述男主在自家书房特意做了一个用于偷窥隔壁房间的孔眼,然后费尽心机请女主,即那个泰国公主作为宾客下榻他家。最后,他窥视到他心仪的公主和一个高贵的日本夫人在床第缠绵的场景——

“金茜一对美丽而浅黑的乳房被淋淋的汗水濡湿了。右乳被庆子的身子压得变了形;坚挺而健美的左乳,因不停抚摩庆子小腹的左腕而高高隆起。乳头在不停晃动的肉的圆坟上俯首假寐,汗水为赤土鲜明的圆坟增添了雨滴的光泽。……金茜的腋窝显露出来了。由左侧的乳头再向左方,一直被臂膀遮挡着的那块地方,那霞光夕照、薄暮冥冥的天空一般褐色的肌体上,排列着三颗极小的黑痣,犹如三颗星星历历在目。本多移开脑袋,正要从书架边转过身子。脊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本多从书架后面的墙洞边缩回头,身穿睡衣的梨枝带着一副严峻的眼神伫立一旁,脸色苍白得怕人。”

这描绘的确唯美、丰赡、激情。

三岛由纪夫文学纪念馆入口外的路口,竖立着“千秋”“万代”两块石碑。作家的使命和理想是写下流传千秋的文字。三岛的见解往往因为太过独特而挑战了人们传统的认知。对他的评价也褒贬不一,支持者和反对者对待他的态度迥然不同。他在许多问题面前,不躲藏不回避,勇于开拓,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是好恶分明的人,不掩藏,会很直接地表现出来。比如他承认川端康成具有自己所没有的才能。又如他对日本著名的现代作家太宰治抱有厌恶的情绪,因为太宰治习惯展现自己的弱点。

这么有卓越才华并受到大众关注的作家为什么自尽?就为践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吗?为理想而献身,以提前告别来无声地抗议荒诞无耻的现实社会吗?前不久在网络上看到某杂志采访摄影家筱山纪信,请他说说三岛由纪夫死前拍的那组照片。筱山纪信说,那是1969年的时候,当时是他(三岛由纪夫)找我,要拍一个“男人之死”的主题, 具体的照片就是切腹的场景,或者在路上发生交通事故,死在街上,在船上被绑着,被鞭打至死……都由他亲自出演,化妆的血画到什么程度,流出多少,都由他自己来定。他准备好了我就去拍。拍完几天以后,这个人就死了,跑到自卫队里剖腹自杀。我觉得像剧照,整个过程就是一个剧本在走,我想要怎么个死法。不过他真死了以后,照片的意思就变了。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组照片,有一半都公开了。这些照片更像是他的遗言, 表达他那种想死的愿望,但事实跟这个正相反。

 “用一只手去触摸永远,另一只手去触碰人生,这是不可能的。”45岁自杀的三岛由纪夫的这句话让我震动。那天,我不期然地去到了三岛由纪夫文学纪念馆,在纪念馆周边林间流连。枫树血一般鲜艳,在深秋的寒意包裹下,树上和地面的红叶同样浓重。在云淡风轻的我们的日子里,它们是那么的夺目。对强烈追逐美好境界的作家而言,那里真的很美,一个令世人敬重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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