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爾本今年的春天像是初愈的病人,有氣無力。冷風,寒氣跨過一個冬天的鏖戰,戰力仍然未減。已經九月份了,它們依然一波又一波的洶湧衝鋒,在城市的肌體經脈之中肆虐。
封城中的社區行人寥寥,只有社會救助中心的門前還有幾個人影,我也排在稀稀落落的隊伍中間,風衣的領子豎着,手抄在口袋裡。還是被一陣陣很有力度的穿堂風吹的打起了寒顫。
來這兒是登記申請一種災難補助。
三個星期之前,省政府又收緊了封城政策,把級別調到最高。除了原來的離家不能超過五公里,晚上八點後戒嚴外,更多的工作場所被限制,原來一直開門的幼兒園也只為必要的家長提供服務。為此,政府臨時推出了為無法工作之人的災難補貼。
像我這樣本來已減少了工時,處於半退休狀態的,首當其衝的在家賦閒。自忖有積蓄保底,就拖了三周。直到同事告知這種補助不看你的個人資產,就是為收入損失的人而設,才動了念頭。上網一查,從未和社會救助這樣的部門打過交道的,需要到那兒拿到一個登記號碼,才能在線申請。
羞於和社會救助部門打交道,主要出於不願當伸手派麻煩別人的倔強基因。還有多年在集體主義,只講奉獻的教育宣傳薰陶之中,對於自我權利和自私之間的界定很是模糊,不想為個人的事叨擾他人。剛來澳洲不久生病住院,疼痛時咬着牙不叫護士。護士發現後給我語重心長的上了一課,什麼護士照顧病人是責任,被照顧是病人的權利,不吭氣反而會影響治療等等。可我白吃白住的被看護着,還是覺得受寵若驚,難以適應。
其實我前邊只有兩三個人,卻覺得等了很長時間。進入那座建築,一個人站在門廳上回答自己健康狀況的若干問題,這是疫情後為了保護工作人員的新規,也是我們要排在街上挨凍的原因。一位工作人員過來問了我的訴求,把我的身份證明複印留檔後就告訴我可以回去了,有人會打電話告知登記號碼。
掉回頭走到火車站,電話響了。把拎包換了個手,從風衣口袋裡掏出手機的功夫,電話已掛掉了, 是救助中心那種沒法回打的電話。接不到電話,就算白跑一趟了?這樣一想,心裡竟有一种放松的感覺。工作多年,該交的稅一分也不敢少,可為什麼到自己申請補助時,還會有那種伸手要錢的理虧和不自在呢?
就在一輛火車徐徐進站時,電話又響了起來。我停住腳步接起電話,那端傳來一個溫和的女聲,自我介紹她叫麗薩,很有禮貌的讓我再說一遍訴求。然後她問:你是一直還在工作,只是申請那種災難補助嗎?聽到肯定的回答,她順口給了個正面評價。
她告訴我鏈接號碼,說的很慢。我重複了一遍,她說很好,卻並沒有放下電話的意思,而是問我可不可以現在就上網登記。然後解釋說;「我怕你再遇到麻煩,幫着你弄好才會放心。」網上操作,我不是快手,怕耽擱她的時間,就說回家後再登記。她頓了一下,說道:「這樣吧,我再給你一個號碼,如果萬一不順利,就打這個號碼,有人會幫助你。」 口氣里流露着擔心,像是感覺她辦不好這事,我明天就會吃不上飯挨餓。叮囑出門在外的孩子,也最多如此這般吧?
我趕緊說謝謝,讓她不用擔心。她這才用一句「祝你好運」結束了對話。抬頭看了一下火車時刻表的屏幕,下一班車馬上就要到了,她和我聊了足足十多分鐘。
車站上,車廂里都是冷冷清清的,我卻被麗薩這個素昧平生的工作人員表露出來的暖意環繞,不由想起了雷鋒日記中的一個句子「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溫暖」,還有後邊的:「對待敵人要像嚴冬那樣殘酷無情」。以前並沒有懷疑這種說法的正確性,當我們走向更廣闊的世界,接受到許多陌生人的善意之後,不禁開始質疑:在和平年代裡,面對一個需要幫助的陌生人,需要先驗明敵友,才決定自己態度的冷暖嗎?有了這樣一個禁錮,人性的光輝,還會自然閃爍嗎?普世價值和階級鬥爭哲學的高下,在此立現。
回去後順利的登記上線,第二天補助就進了賬戶。如果一周損失八小時到二十個小時,可以拿到四百五十澳幣。損失二十小時以上的,拿七百五。如果損失工時較少,那有可能收入比平常還會多一點。另外,個人如果不變更信息的話,錢會自動的每周進賬,全憑每個人自覺的申報。
這段時間,我偶爾也有機會去工作一天半天的。休息時提起這件小事,同事建議說可以發給政府郵件,給麗薩一個好評鼓勵。這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可我想,好好的接受這份善意,再加倍傳遞出去,讓更多的陌生人沐浴春風般的溫暖,更是麗薩這種善良之人的希望所在。
(本文作者: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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