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簫
今天繼續講《古文辭類纂》。上期講了姚鼐在此書序目中所謂的神、理、氣、味、格、律、聲、色,這是序目里最關鍵的部份。下面我會結合該序目以及不同文體的範文,帶大家一起欣賞古文,提升鑑賞與寫作水平。古文有些寫法在現代依然不過時,取決於學者怎樣運用。希望能幫到大家。
《古文辭類纂》序目最關鍵的一段是:「凡文之體類十三,而所以為文者八,曰:神、理、氣、味、格、律、聲、色。神、理、氣、味者,文之精也;格、律、聲、色者,文之粗也。然苟舍其粗,則精者亦胡以寓焉。學者之於古人,必始而遇其粗,中而遇其精,終則御其精者而遺其粗者。」一是簡介古文分類,二是概述構成一篇文章的神、理、氣、味、格、律、聲、色。現在我們簡單回顧一下此書的13個文體類別:論辨、序跋、奏議、書說、贈序、詔令、傳狀、碑誌、雜記、箴銘、頌讚、辭賦、哀祭。這13類文體或許乍看難以理解,我們不妨進一步歸納,其實可以歸為三大類:
1、說理(論辨、序跋、奏議、書說、贈序、詔令)
2、記事(傳狀、碑誌、雜記)
3、抒情(箴銘、頌讚、辭賦、哀祭)
這樣是不是更加簡單清晰了?論辨、序跋、奏議、書說、贈序、詔令之文以理為主;傳狀、碑誌、雜記以事為主;箴銘、頌讚、辭賦、哀祭主寫情。透過姚鼐所列文體的順序,可知他認為學文應當先學議論文,後學敘事文,最後學對辭藻精美要求較高的抒情文。我們試分析他如此安排的原因:無論是否能成為文學家,都要條理清晰,明辨是非,所以議論文是基礎。記事文比議論文稍難一點,比如給一個人作傳,或寫墓志銘,至少要對此人的生平全面了解,並在諸多大小事中取捨,挑出最重要的事,且次序嚴謹,還要真實,所以很考驗功底。至於頌讚、辭賦、哀祭等重在抒情的文體,寫作難度更大,但即使寫得不好也沒關係,至少前面已經學會寫最重要的議論文和記事文。
再來看《古文辭類纂》所選文章的朝代比例。其中,先秦文占11%;兩漢文占20%;六朝文占1%;唐宋文占59%;明文占5%;清文占4%。唐宋文比例最大,在唐宋文中,大多數都是八大家的作品,即韓愈、柳宗元、歐陽修、蘇洵、蘇軾、蘇轍、曾鞏、王安石的文章。而六朝文比例最小。上期介紹過「桐城三祖」的文學觀,結合上期內容,各位想必不會對上述比例感到意外。
接下來我打算從《古文辭類纂》中選出一些好文賞析,不單從寫作角度賞析,還會提煉出文中的道德、精神與對今人的啟示。限於篇幅,我實在不能全面列舉,畢竟全書共有700多篇文章。
論辨
我們先來看論辨類的範文。這一類文體的起源、特點和要求是什麼呢?
姚鼐在《古文辭類纂》序目中說:「論辨類者,蓋原於古之諸子,各以所學著書詔後世。孔孟之道與文,至矣。自老莊以降,道有是非,文有工拙。」姚鼐稱,論辨文起源於春秋戰國的諸子百家。其實論可以追溯到更早,如《尚書》中的〈盤庚〉、〈無逸〉,但那只是論的雛形。其後,論發展的下一個階段是《論語》。《文心雕龍》〈論說第十八〉云:「聖哲彝訓曰經,述經敘理曰論。論者,倫也;倫理無爽,則聖意不墜。昔仲尼微言,門人追記,故仰其經目,稱為論語。蓋群論立名,始於茲矣。」劉勰認為,述經敘理的著作稱為論。論也就是倫,不違背倫理,即是不違背聖人之意。孔子的弟子把孔子說的話記錄下來,稱之為《論語》,後世以「論」為名的著作就是從這開始的。
《文心雕龍》又云:「論也者,彌綸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原夫論之為體,所以辨正然否;窮於有數,追於無形,跡堅求通,鈎深取極;乃百慮之筌蹄,萬事之權衡也。故其義貴圓通,辭忌枝碎:必使心與理合,彌縫莫見其隙;辭共心密,敵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是以論如析薪,貴能破理。斤利者,越理而橫斷;辭辨者,反義而取通;覽文雖巧,而檢跡如妄。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安可以曲論哉?」
我們來看劉勰說的這段是什麼意思。論這一文體需要綜合各家觀點,然後深入研究一個道理,要辨別是非,找出論證的難點,思考應當全面,下筆也要講得全面通透,不能寫得支離破碎,要嚴密到使反對方找不出破綻。寫論文就像砍柴,貴在恰好把理劈開,而不能越過理。有些人雖然文辭巧妙,但道理是錯的,那就是徒有其表,說理會很勉強,所以寫論文的人應先確保自己的觀點不是歪理。
論可以評歷史,如賈誼〈過秦論〉;論也可以評時政,如韓愈〈爭臣論〉、歐陽修〈朋黨論〉;還可以論學術,如司馬談〈論六家要指〉。
論辨文分許多小類,不僅有論這一類,還有說、解、原、辨、議。
說和解相似,都是解釋闡述事物或道理之文,如韓愈〈師說〉、王安石〈復讎解〉等。
「原」是論說某事理本原之意的文,如韓愈〈原毀〉、王安石〈原過〉等。
再看什麼是辨。辨是從反面駁他人的說法或做法,《古文辭類纂》選錄了韓愈的〈諱辨〉、柳宗元的〈桐葉封弟辨〉。辨是怎樣反駁的呢?以〈桐葉封弟辨〉為例,柳宗元此文不贊同「桐葉封弟」這一做法,推論出此事不是周公建議的,傳說並不可信。相傳,周成王曾拿一片梧桐葉,對弟弟叔虞開玩笑說要封他為侯,那時叔虞只是個小孩子,周公嚴肅提醒道:「天子無戲言。」因為要言而有信,所以周成王將唐地封給了叔虞。當然,君主應該比普通人更守信用,但柳宗元認為,玩笑話不能輕易付諸行動,假如周成王對宦官開玩笑,是否也要實行呢?如果君主做錯了,就要一直改,直到做對為止。之後柳宗元進一步推論,認為建議封弟這件糊塗事不像是周公做的。這就是一種辨。
議也是駁的一種,如韓愈〈改葬服議〉、柳宗元〈晉文公問守原議〉。
論辨類的範文,我打算講賈誼〈過秦論〉、司馬談〈論六家要指〉、韓愈〈師說〉、李翱〈復性書下〉、蘇洵〈權書·六國〉。
先看賈誼〈過秦論〉。我們賞析任何一篇作品前,最好對作者有一些了解。賈誼是西漢洛陽人,既擅長辭賦,也是傑出的政論家。他二十歲時就被漢文帝召為博士,後破格遷至太中大夫,可謂是年少有為。可惜好景不長,賈誼二十三歲那年因遭權貴詆毀,被貶謫為長沙王太傅。他英年早逝,三十三歲就離世了。他寫這篇〈過秦論〉,旨在為漢文帝治國提供一面鏡子,以免漢朝重蹈秦朝驟亡的覆轍。〈過秦論〉既是政論,亦是史論,對後世散文寫作影響巨大。
〈過秦論〉分上中下三篇,今天我們只看上篇。其主旨是「過秦」二字,即指出秦朝的過失,但文章開頭是從秦國強盛之路寫起。我們看歷史,不該只看到一面,秦國能統一天下,必然有其道理,正的一面我們也應看到。
無論古今,政論和史論都不宜拋開敘事,如果只議論,文章會相當單調。〈過秦論上〉好在化議論為敘事,很大篇幅都是陳述史事,評論反而較少,說教味不強。多數議論文都先在第一段點出主旨,此文不然,作者按時間順序簡練概述秦從興到亡的過程,千迴百轉,直至結尾才點破,如帶讀者一同探討。
〈過秦論上〉開篇寫道:「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此段動詞用得好,「席捲」、「包舉」、「囊括」、「併吞」,接連四詞表現秦國的雄心,仿佛得天下如探囊取物,氣勢磅礴。上期多次提及氣在古文中的重要性,這裡連用四個雄壯之詞,也是起到增強氣勢的作用。簡單數句,便點明秦國走向強盛的內因與外因,即內有商鞅變法,外有諸侯互斗。「拱手」亦用得妙,以連橫策略挑撥各諸侯,似不費吹灰之力就取得大片土地。
此下寫秦孝公以後的功業,以及六國的恐懼與對策:「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
亦寫六國有哪些人才:「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橫,兼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昭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
秦國是主角,六國是陪襯,但須寫六國之人與事,否則文章顯得單薄。講六國人才濟濟,且祭出合縱策略對抗秦國,更能襯托出秦國的強大。這種襯托效果在下文更加明顯。
「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而奉秦。秦有餘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鹵。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九國之師看似強大,卻無法打敗秦國,「十倍之地,百萬之眾」與「無亡矢遺鏃之費」形成鮮明對比,襯托秦國勢不可擋。此處寫九國人數與土地優勢還有一個作用,即與下文陳涉的渺小形成對比,暫且不談。
各位請注意「叩關」的「叩」字,為何用「叩」字呢?「叩」在此意為「敲」、「擊」,指各國來攻打函谷關。《漢書》中引用的〈過秦論〉寫的不是「叩關」,而是「仰關」。而《史記》寫的是「叩關」。《古文辭類纂》有一句評註:「鼐按:對下開關,字作叩為當。」「叩」字更恰當,與下文「秦人開關延敵」的「開關」對應。
此時,九國的軍隊敗了,盟約也散了,爭相討好秦國。「強國請服,弱國入朝」短短八字對形勢作一概括,之後寫道:「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事。」至此作一頓挫。
隨後敘述秦始皇一統天下的功業,字句有排山倒海之勢:「及至秦王,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捶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現在我著重講一講此處使用的頓筆之法。
「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事。」文章寫到這裡,需要一句收束,也就是短暫的停頓、呼吸,表示上文的內容告一段落,而下文即將出現轉折。頓筆恰好能為下文的轉折或高潮蓄力,往往當下文要寫關鍵事件和文字時,需要用頓筆之法。我們演奏音樂需要呼吸,游泳需要換氣,換完氣才更有力,寫作也是同理。文章是靈動的生命,要有抑揚頓挫,時而澎湃,時而舒緩,有些放緩之處也是呼吸之處。前幾期曾談到古文的音樂性,大家看這些好的作品是不是很巧妙呀?吳闓生評論說:「兩代無事,恰好頓挫。震川所謂如人吐氣一般。」「凡有要緊文字在下,必要先行停頓一般,然後氣乃振厲也。」秦孝文王、莊襄王在位時間短,期間沒有戰事,文意上這是一頓挫之處,節奏上也是,即明代散文家歸有光所說的「如人吐氣」。
能不能刪掉「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事」這三句?雖然沒講重要的事,但假如刪去,文章會變得太緊,缺少一處呼吸。姚鼐〈與石甫侄孫〉說:「大抵文章之妙,在馳驟中有頓挫,頓挫處有馳驟。若但有馳驟,即成剽滑,非真馳驟也。」文氣馳驟固然好,但也需適度收斂,安排一些停頓和轉折,以免文章輕浮平滑。
回到〈過秦論〉,我們看下一段,氣勢多麼磅礴,文字何其精彩:「及至秦王,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捶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俛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奮六世之餘烈」承上啟下,「六世」指上文提到的秦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莊襄王,由一「奮」字領起,後文所寫的吞併周朝、統一六國、南取百越、北築長城都是「奮」的具體表現。此段動詞遒勁,如「奮」、「振」、「御」、「吞」、「履」、「卻」。
敘秦之功後,賈誼講述秦激起民憤之過:「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秦王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可能有人會覺得秦始皇很壞。我在此做一些解釋。
賈誼說秦朝「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想必大家都會聯想到「焚書坑儒」以及秦朝對文化的「嚴重破壞」。然而,後世對秦史的評論有歪曲與誇張之處,我們最好更全面、嚴謹地看待歷史。
鄭樵《通志》有兩篇文為秦朝辯誣,他寫道:
「陸賈,秦之巨儒也。酈食其,秦之儒生也。叔孫通,秦時以文學召,待詔博士。數歲,陳勝起,二世召博士諸儒生三十餘人而問其故,皆引《春秋》之義以對,是則秦時未嘗不用儒生與經學也。況叔孫通降漢時,自有弟子百餘人。齊魯之風亦未嘗替。故項羽既亡之後,而魯為守節禮義之國,則知秦時未嘗廢儒。而始皇所坑者,蓋一時議論不合者耳。」
「蕭何入咸陽,收秦律令圖書,則秦亦未嘗無書籍也。其所焚者,一時間事耳。後世不明經者,皆歸之秦火,使學者不睹全書,未免乎疑以傳疑。然則《易》固為全書矣,何嘗見後世有明全《易》之人哉!臣向謂:秦人焚書而書存,諸儒窮經而經絕,蓋為此發也。《詩》有六亡篇,乃六笙詩,本無辭。《書》有逸篇,仲尼之時已無矣,皆不因秦火。自漢已來,書籍至於今日,百不存一二,非秦人亡之也,學者自亡之耳。」
實際上,秦始皇是重視文化教育的,並沒有棄用儒生和儒家經典,說「廢儒」是不恰當的,說「廢先王之道」就更誇張了。先王之道都在經中,經未廢,先王之道何廢?後世古書不全,不能都歸咎於秦朝焚書,很多是因為「學者自亡」,所謂「秦人焚書而書存,諸儒窮經而經絕」。
秦朝焚書並不像有些人誇大的那樣嚴重。《論衡》說:「不燔諸子。諸子尺書,文篇具在。」《朱子語類》稱:「如秦焚書,也只是教天下焚之,他朝廷依舊留得。」「六經之類,他依舊留得。」秦始皇想要銷毀的是書籍中的糟粕,而留下精華,《史記·秦始皇本紀》云:「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
劉大櫆寫過一篇〈焚書辨〉,稱造成經籍亡佚的人並非李斯和秦始皇,而是項羽和蕭何。
劉大櫆說:「書之亡,在楚漢之興,沛公與項羽相繼入關之時也。」「書之焚,不在於李斯,而在於項籍;及其亡也,不由於始皇帝,而由於蕭何。」「博士之所藏具在,未嘗燒也。迨項羽入關,殺秦降王子嬰,收其貨寶婦女,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而後唐、虞、三代之法制,古先聖人之微言,乃始盪為灰燼,澌滅無餘。」「李斯雖燒之而未盡也。」又說:「蕭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使律令圖書,漢以故知天下之扼塞,及戶口之多少、強弱所在。然蕭何於秦博士所藏之書,所以傳先王之道不絕於線者,獨不聞其愛而惜之,收而寶之。彼固以聖人之經,無關於得失存亡,所以取天下之籌策也。故熟視之若無睹耳。」
典籍亡佚的原因很複雜,秦始皇雖焚書,但至少在朝廷中保留許多。相比之下,戰亂期間的破壞或視而不見造成的影響應該更為嚴重。
此外,「坑儒」的說法是不準確的。《史記·儒林列傳》記載的是「坑術士」,坑的是術士,而非儒。那時有些術士、方士行騙,秦始皇打擊的是這些人。
不過,身處西方民主國家的我們,在現代的環境下,不應支持坑殺與焚書。
至於秦始皇為何鑄造十二金人,這是個歷史之謎,賈誼稱「以弱天下之民」只是主觀推測,當然這個動機是可能的。試想,當時必然期望長期和平,誰想再回到戰國亂世?所以收繳兵器是可以理解的,不能因此就稱其為專制。錢穆《國史大綱》對此有一段評論:「收兵器,鑄金人十二……此蓋均為一種弭兵理想之實施。後人專以專制說之,殊非事實。」
我們繼續看〈過秦論〉。秦始皇威震四海到什麼程度呢?他死後,依然「餘威震於殊俗」。和秦朝之強盛相比,陳涉多麼渺小啊,「瓮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然而他揭竿而起後,天下人云集響應,其他豪傑紛紛起義,不久後就推翻了秦朝。從「秦王既沒,餘威震於殊俗」到「遂並起而亡秦族矣」,篇幅很短,仿佛從興盛到滅亡是轉眼間的事。這是賈誼刻意營造的效果。
前面都是敘事,此時該到思考與議論的環節了。賈誼說:「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鋤耰棘矜,非銛於鈎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曩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賈誼從幾個方面比較了六國與起義軍的差別,地位、武器、兵力、智謀、策略都不可同日而語。陳涉等起義軍之弱和昔日六國之強形成鮮明對比,秦的國力、雍州、殽函沒有變化,為何勝敗結果差別如此之大?賈誼一步步引導讀者思考,最後得出結論:「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前面的敘事和對比都是為了論證秦亡的原因在其自身。至於如何「仁義不施」,他後面還寫了秦二世的問題。中篇和下篇我就不講了。
《古文辭類纂》評註云:「固是合後二篇,義乃完,然首篇為特雄駿閎肆。」〈過秦論〉三篇里,上篇文筆最精彩,雄駿閎肆。賈誼散文寫得好有一重要原因——善於辭賦,他將作賦的手法用在散文中,鋪張使文氣更盛、更雄駿。
此文對今日依然有很大啟示,尤其是「一夫作難而七廟墮」。歷史上,不僅秦朝,每個朝代興起時都有過氣吞萬里之勢,而落幕時都顯得脆弱不堪,仿佛天要誰亡,誰不得不亡。70年前,中共奪取大陸江山,至今看似難以動搖,但說不準某天會轟然倒塌,「一夫作難而七廟墮」。
關於〈過秦論〉,我暫聊到這裡。下期講其他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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