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碧桂園沉降事故——政府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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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發生沉降、傾斜、開裂的天津碧桂園小區最新狀況。業主拍攝的視頻顯示，小區內到處都是施工人員，多處發生沉降、開裂及凸出的地面被簡單回填，平整。有些還未回填，還有的地面被用土工布（Geotextiles）蓋住，有居民揭開發現，被蓋住的樓體與地面之間的裂縫比之前更大了，沉降幅度也更為嚴重。

傾斜較為嚴重的37、38、39三座高層公寓比之前傾斜的更厲害了。視頻中有居民說，39號樓附近，地面下沉了2米多。還有視頻片段顯示，39號樓以西，別墅區的圍牆也變形破壞，下沉了約40厘米。

有居民到地下車庫查看，發現積水有近一米深，還未修復。也有居民在自家樓的地下車庫看到水已經被抽乾，注漿作業還在進行中。有疑似施工人員的聲音說，注漿要控制好壓力，不能把地下室的底板壓裂。有業主拍攝視頻顯示，地下車庫的裂縫還在擴大，有30多厘米寬了。

5月31日天津碧桂園小區公寓樓發生沉降、傾斜、開裂到現在已經過去接近20天了。專家組的初步結論已經公布。從專家的初步結論來看，幾乎可以確定官方要把這次沉降事故定性為自然災害，這樣就可以掩蓋官方應該承擔的責任，這也招致業主們的不滿。對此，我們再次專訪了地質師Henry Lee先生。他從專業的角度為我們分析了政府及勘察單位在本次事故中實際責任。

6月13日，天津官媒津雲發了一篇簡短的報道。報道稱：「6月13日，津南區八里台鎮局部地面沉降應急處置各項工作正在有序推進中。為有效控制沉降態勢，避免造成更大損失，按照專家意見，對相關樓體開展實時監測，對沉降周邊區域進行注漿施工。從6月1日16時開始施工，截至13日14時，已經對42個注漿點累計注入2520噸水泥。最新監測數據顯示，注漿措施已顯現效果。」

目前，有的高層公寓樓已經解除封閉，但是業主們表示，害怕樓房坍塌不敢回家住。

目前中國的媒體已經不再對此事件進行報道。之前報導的事故相關信息也被屏蔽。

另外，對業主們的臨時補償標準也已經出台。有業主發布視頻，公布了官方制定的補償標準通告。

通告說，7月10日之後，業主們就不能在官方安排的酒店居住了。搬離酒店後兩個月內，每戶獲得5000元（702 USD）的補償金以及3個月的住房補貼。住房補貼總共發6個月，補貼標準為每月每戶每平方米20元（2.8 USD）。如果住房面積為100平方米的業主，可獲得的總補償金為17,000元人民幣(2,388 USD)。補償金由哪個單位支付，通告沒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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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業主表示，業主們基本上不同意。

對於地面沉降的原因，至今專家組和政府都沒給出一個書面的、有專家簽字的結論。而是以官媒採訪專家的方式發布消息，並且只發表了文字內容，既沒有專家的名字，也沒有相關圖片或視頻。6月8日，天津官方媒體津雲發布消息後，各大媒體均對此通稿進行了轉載。

專家在回答沉降事故發生的原因時說：這種情況非常罕見。根據目前掌握的各種資料，我們初步判斷，這次事件屬於突發地質災害。客觀原因是深部地質構造比較複雜，根據國家科研機構通過多種先進手段探測，推斷1300米深度以下疑似存在地質空腔，這種地質構造不是常規的勘察手段能夠探測到的。不排除地熱井打井施工觸及了深層地質構造，從而導致涉事地區淺層水土流失，出現地面沉降等現象。

報道發布後，6月10日業主代表們與政府官員進行了會談，問了幾個問題：

1.專家說推斷1300米下有空腔，當時誰批准的打地熱井開採地下熱水？你們說1300米下探測不到，你們怎麼就批准了讓地熱井開採？2.不排除地熱井施工觸及深層地質構造，那排除了哪些東西？還剩哪些沒排除？3.高層建築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到底不同在哪裡？每棟樓到底不同在哪？數據在哪？什麼數據都沒有。樓傾斜多少不知道，開裂多少不知道，能不能修不知道，能不能修好不知道。4.九天了，我們在通告上看到說採取了一些列措施，你們採取的是什麼措施我想知道。大家都想知道。數據你們發出來，我們不懂，但是有人懂，那你也應該發出來。5. 關於事故原因，領導回話說不知道。責任主體未確定，業主們如何安置未確定，檢測數據不知道，補救措施不知道，解決期限不知道。現在知道什麼呢？所有業主的家庭住址，家庭成員信息，身份證號碼，住哪個賓館，現在就知道這些。我們的隱私你們至少調查了5-6遍，我接到了5-6遍調查電話了。被警察叫去喝茶的不是一個兩個了啊，我估計我很快被叫去喝茶。領導不是講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嗎？

視頻中可以看到，現場的官員並未對業主的問題進行答覆。

對於官媒公布的專家初步結論，Henry表示，我們無法獲取沉降現場的有關技術數據，也找不到該住宅小區的岩土勘察、設計和施工相關資料。只能從公開資料和很有限的信息進行分析。初步判斷這起沉降事故應該屬於責任事故。

根據中國住房和城鄉建設部頒發的《城鄉規劃工程地質勘察規範》，當地政府在規劃此區域建設住宅小區之前，必須完成城鄉規劃工程地質勘察，對該區的工程建設適宜性（building suitability of the planned site）進行評價。如果存在影響場地穩定性的不良地質作用和地質災害，應進行必要的專項勘察，並提出防治措施建議。也就是說，政府在批准這個住宅小區建設規劃之前，應該已經做過規劃工程地質勘察，並掌握成果資料，這是批准規劃的依據之一。另外，規範要求對勘察報告要歸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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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還規定，對於地面沉降，要求搜集、分析、整理已有資料，必要時要進行鑽探驗證。要調查沉降區的範圍、第四系地層的結構、厚度、地下水水位和理念動態變化幅度，地下水開採量，分析沉降原因，預測地面沉降發展趨勢。

對於岩溶，應該調查其分布、發育特徵和危害，調查地質環境條件和地下水動力條件，並判斷其穩定程度。

在碧桂園小區開工建設之前，按國家規範《岩土工程勘察規範code for investigation of geotechnical engineering》還要進行至少兩輪的岩土工程勘察，也應對沉降、岩溶等不良地質條件進行專門研究。

根據《天津市地質災害防治規劃》碧桂園小區位於地面沉降和地裂縫地質災害次級重點防治CF-7區，防治措施包括：嚴格控制地下水超采，推進水源轉換等，加強地下水和地面沉降監測設施建設和保護。

2019年統計資料顯示，碧桂園小區所在位置年沉降量為20-30毫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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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nry推測，在幾輪的工程地質勘察中，都沒有查明岩溶的問題。如果真的把沉降和深部存在空腔的這些查明的話，很可能就不會在這裡規劃建設高層住宅區了。

對於專家說「推斷1300米深度以下疑似存在地質空腔，這種地質構造不是常規的勘察手段能夠探測到的」。Henry表示，專家並沒明確什麼是屬於常規勘察手段。在天津打了很多超過1300米深的地熱井，還有許多的石油、天然氣井深度都超過1300米，那些井都不是隨隨便便找個地方就打的。對於探測1300米以下的構造，地震勘探、鑽探這些手段都能探測，這是幾十年來都在應用的常規的成熟手段。碧桂園小區位於津52地熱區塊中，政府在拍賣這個地熱區塊之前也應做過勘探和評估。他們也勘探了霧迷山組地熱儲層，這組地層的埋深大於1300米。

專家說「不排除地熱井打井施工觸及了深層地質構造，從而導致涉事地區淺層水土流失，出現地面沉降等現象。」Henry表示，打地熱井，一般至少要run 2 sets of casings，第一路casing一般從地表到進入新鮮基岩，將大約400米厚的鬆散層中的砂層、粘土層隔開。第二路casing，一般從第一次到取水段之上。根據津52地熱區塊拍賣公告，馬路對面打的地熱井設計取深部霧迷山組（Wumishan form）的熱水。所以第二路casing應該打下到這組地層頂板之上，預計這裡深度大於1600米。這個鑽塔在5月31日倒了，當地業主說施工了兩周。根據施工進度判斷，它應該未鑽到1600米這個深度。假如說施工真的鑽到空腔，淺層的水土也不可能一下子通過鑽孔大量進入空腔。第一，有鬆散層的casing阻隔着。第二，深部的地下水是承壓水，深部地層的水位埋深並不等於地層的埋深，比如碧桂園附近的一個地熱井J7，2017年時的水位埋深是約150米。深部所謂的空腔，其實並不空，而是充滿了水。要是淺層的水土進去，需要把深層的水置換出來，不是短時間就能完成的。第三、發生沉降後，空腔之上的上覆地層下陷，這個直徑30多厘米的井孔一下就會被地層擠壓閉合了，不會形成大量水土流失。地熱井路對面的37、38、39號樓附近地面整體下沉了2米多，需要有多少水土流失才能達到這個效果？即便假設鑽孔沒受擠壓閉合，這麼大量的物質，從直徑30多厘米鑽孔流過的話，那需要很漫長的時間才能完成。「不排除」的意思就是說可能和打地熱井有關也可能無關。專家為什麼不提其他的因素，估計另有考量。Henry認為即便是不打地熱井，該發生沉降時，依然還會發生。沉降事故發生時，地熱井並沒有開始大量的water yield produ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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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nry表示，構造單元上講，碧桂園小區位於白塘口凹陷內，距離倉東斷裂和海河斷裂兩大斷裂帶交點不遠，其周圍還發育其他區域性斷裂構造。作為勘察單位來說，首先應該做的就是要勘察奧陶系石灰岩層及以下地層中是否有岩溶發育。結果經過至少三輪的勘察，都沒有發現。

天津政府先批准在這個沉降區內建住宅小區，小區建成後，再批准在這裡打地熱井開採地下水。另外，當地政府還知道開採地下水會導致沉降。這種決策實在是讓人不好理解。

Henry總結認為，專家把沉降事故定性為「突發地質災害」，政府、勘察單位的責任就給掩蓋過去。地質災害屬於自然災害，所以這等於政府通過專家的話告訴業主們：政府、碧桂園、勘察單位、建築單位、監理單位都沒有責任，發生沉降事故，只能歸結為業主們運氣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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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對於碧桂園業主們能不能獲得保險賠償，我們也查閱了相關資料。

《中國平安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平安家庭財產保險條款》規定，其保險責任包括：「自然災害引起地面突然下陷下沉導致保險標的發生損失的。

如果業主們投保了平安財險的家財險，可以賠「自然災害引起地面突然下陷下沉」的損失，但是天津碧桂園此次地面沉降，專家初步給出的結論是：「屬於突發地質災害，而且不排除地熱井打井施工觸及了深層地質構造，從而導致涉事地區淺層水土流失，出現地面沉降等現象」。這個顯然與平安財險條款中規定「自然災害引起地面突然下陷下沉」不很一致。

《中國人民財產保險公司附加泥石流、崖崩、突發性滑坡、地面突然下陷財產損失保險條款》規定：「本保險擴展承保保險標的因地面突然下陷造成的損失」。而且該條款對於地面突然下陷給出了解釋：「地面突然下陷是指地殼因自然變異、地層收縮而發生突然塌陷，或者因海潮、河流、大雨侵蝕或在建築房屋前沒有掌握地層情況，地下有孔穴、礦穴，以致地面突然塌陷。但對於因地基不穩固或未按建築施工要求導致建築地基下沉、裂縫、倒塌，不屬於地面突然下陷的範圍」。

這與天津此次地面沉降原因「屬於突發地質災害……推斷1300米深度以下疑似存在地質空腔……不排除地熱井打井施工觸及了深層地質構造……」這意味着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而且該條款作為附加險，需要在主險的基礎上另行加費購買。

碧桂園沉降事故定性為自然災害，當地政府的責任是對受災者進行「自然災害救助」。我們沒查到天津市津南區的救助補償金標準。

根據《天津市控制地面沉降管理辦法》，在地面沉降區內進行下列工程建設，建設單位應當配套建設地面沉降監測設施，工程運行管理單位應當加強地面沉降監測，並採取必要的預防和保護措施，保證工程安全。列出了5種情況，其中有「高度超過80米的超高層建築」，但是碧桂園小區的高層住宅樓為26層，剛好低於80米，這恐怕也不是巧合。

我們不僅要問，碧桂園的業主們不能獲得應得的賠償，難道真的是因為運氣不好嗎，還是另有值得深思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