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個17歲的初中女生,給我留言。
說她發現西安地鐵事件里,女孩近乎全裸着跑回車廂,第一反應是抱住扶杆,而不是去穿衣服。作為女性,這是不自重的表現。
上一篇,關於地鐵姑娘是不是咎由自取,後台爭議很大。
那我就寫寫這件事的B面。
是的,地鐵姑娘有錯。起因就是她錯。且後續過程中,每一步都處理失當。先是地鐵里一直大聲打電話,且口出髒話。大爺罵了句:女流氓。她上前問大爺:就女流氓了,怎麼了?大爺甩手一個巴掌。事情就這麼激化了。
保安來了。跟着保安下車處理糾紛,就好了。這時最該信任的,就是維護公共秩序的人和組織。但她不去,情緒激動,吵着讓大爺賠她雨傘。
保安拉她,她激烈反抗。越激烈反抗,保安越來勁。
起因和過程中,都能看到姑娘公共意識淡薄,情緒控制差。一言一行,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社會上那些「巨嬰」青年。我想,這也是很多人,不覺得她那麼值得同情的主要原因。反感一個人,有時是在不自覺反感一類現象。
二、
可是,她真的「罪」有應得嗎?
當然不是。姑娘有錯,但小錯被大懲了,她遭遇了肉眼可見的暴力和傷害。如果這麼點錯,就要被這樣對待和譴責,那這個社會也太可怕了。
她的行為里,有不文明,不得體,她的情緒里,成年人的不應該。但保安是違法,地鐵人員是失職,上傳不打碼的視頻是人性里的惡。這裡面,孰輕孰重,孰強孰弱,不難分辨。
在公共議題的討論中,我們最不應該苛求的,就是要求受害人完美。
在我們一貫的意識形態里,總喜歡對這個世界的人和事,做斬釘截鐵非黑即白的判定。可事實是,這世上鮮有完美的受害人。很多事件,在法律上,得下一個判定,但事實要遠比通告裡複雜。
我們看一個熱點,除了帶入自己的視角去判斷對錯善惡,更應該去探究這場悲劇之所以發生的原因。它的源頭、形成機制、背景。對個體,尤其對弱者有寬容有體諒,對組織、系統、國家機器,要極盡苛刻。唯有此,每一個個體,才被系統最大程度的保護。
如果倒過來,追問個體,放過系統。那將是一個底層互害的社會。
我覺得,以上是常識。應該成為初中生的開學第一課。
三、
第二課,要學會了解人性,體諒他人。
明白人都有崩潰。誰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崩,怎麼崩。
比起衣服,我更心疼地鐵姑娘,無處安放的崩潰,那是我們每個人的崩潰。
根據媒體對車廂現場人員的採訪,姑娘是個培訓學校的老師,打電話大聲和罵髒話,是因為和校區領導吵架了。越吵越激動,吵到手機都沒電了。抬頭聽見,有人罵她女流氓。然後,是一巴掌。
想起看過的一篇小說。
說一個男人,在暴雨傾盆的夜晚,被朋友硬拉去打牌。從家到出租車上車點,需要步行一段路,他被澆了個透。忍着一身濕,打了一夜的麻將。完了又打車回家,但因路面積水,出租車司機只肯送他到小區附近。男人求司機開進去,司機就是不肯。
僵持不下,男人拿包付錢。打開包,發現白天買的雙立人刀。於是,他就拿出來,把司機捅死了。警察發現屍體,偵查、審訊、庭審,男人都一口認了。問他為什麼殺人,他說:雨實在太大了。
是啊,雨太了。一天一夜的暴雨,把一個苦苦壓抑的普通人,給煮沸了。是因為雨嗎,不是。是苦撐了的生活、尊嚴,在那一刻塌方了。
還記得年初的貨拉拉事件嗎?一個女孩子深夜搬家,東西搬了十幾趟,司機乾等着,賺不到搬家的錢,想趕着接下一單。為了快四分鐘,司機繞道,姑娘害怕跳了車。一個當場死亡,一個還刑拘着。
生活中的很多悲劇,有時沒有那麼多對立和仇恨,就是生活不易的人相互傷害和毀滅。
四、
第三課,要明白,一個人真要崩潰了,自重還托不住。
惟有愛,才穩穩托住一個頭破血流的靈魂。
你在公共場合崩潰過嗎?我崩潰過。在19歲的暑假。
在開了一天一夜的車後,極度的身體疲憊和精神壓力下,清晨5點,我去公共電話亭,給我爸打了個電話。他剛喂了一聲,我就開始嚎啕大哭。從來沒有這樣哭過,覺得自己馬上要哭死過去了。
那年夏天,19歲的我,在哭什麼呢?我在哭自己的青春,哭自己高考去不成心儀的學校,哭整個高三的壓抑,哭我對這個世界最初的挫敗感。熬夜開車,教練罵人,都只是稻草,卻壓垮了一個少年。
我這一生都會記得那個清晨。我爸從頭至尾,只是聽我哭。然後,他說:難受,就回家來。
這句「回家來」,輕輕托住了我。他讓我知道,無論我在外面多麼不堪,多麼挫敗,我有個家可以回。就算撞得頭破血流,我有療傷的地方。
人生太難了。要很多很多愛,才可以崩而不潰,心有柔軟。
而身為父母,一定要給孩子存很多很多愛。那才是人生第一桶金。
願你曾被溫柔相待。願你有愛可以托住崩潰。
最後想說,無論哪個時代,與人為善,就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
(全文轉自微信公眾號桃花潭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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