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四、中国学者的研究结果
蒋正华的研究
蒋正华研究的结论是,在三年大荒期间,非正常死亡人数为1700万人。由于蒋正华的这个结论已被国内主流意见接纳,所以,我作一详细介绍。
蒋正华的研究是在李成瑞的推动下进行的。李成瑞是一位资深的革命干部,是副部级高官,直到晚年还保持着坚定的共产主义信仰。1956年后任国务院副总理、财政部长李先念秘书多年,后任国家统计局局长。他在统计局长任期内,主持了1982年的第三次全国人口普查,因此对人口问题有相当深的研究。1985年6月,李成瑞赴意大利佛罗伦萨参加国际人口科学研究会的第二十届大会。在这次会上,他结识了科尔、班久蒂和卡洛等国际著名学者,同他们交谈中产生了研究中国大饥荒期间人口死亡率和出生率的愿望。回来以后,他向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陈慕华提议,将这个问题列入了国家研究课题。经过多方“招贤”,最后由西安交通大学人口研究所所长蒋正华接受了任务。
蒋正华,1937年10月生,1958年毕业于西安交大电机系,1958-1980年在该校自动控制系任教,1980-1982年在印度孟买国际人口研究院读研究生,回国后在西安交大系统工程研究所任讲师。1984年在西安交大建立人口研究所。这个研究所成立一年多,就接受了李成瑞的这个课题。蒋正华和他的助手李南的研究的结论是,三年大饥荒时期中国的非正常死亡人数为1700万人,远远低于国外学者的估计。蒋正华的研究成果经过国家有关部门组织的专家评审后,得到了认可。
李成瑞在他的《“大跃进”引起的人口变动》一文中认为,和国外学者比起来,蒋正华的研究“科学性更高一些”。他接受我的采访时,也一再推荐蒋正华的研究。
由于此时的蒋正华已经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副委员长,算是国家领导人,找他采访很困难。于是,我找到了蒋正华就这个问题发有的所有文章。但是,我看到了他提供了三组完全不同的死亡率和出生率的数字(后来我向李成瑞提起此事,李似乎不知道这个情况)。一是蒋正华、李南:《中国人口动态参数的校正》,载《西安交通大学学报》1986年第3期的数据。(以蒋正华和李南的名义在一次学术会议上提供的论文《中国人口出生率、死亡率校正》、用西安交通大学讲义专用纸手抄稿复印件,也是这组数据。)二是在《中国人口年鉴,1987》 上以《中国人口动态估计的方法与结果》为题的文章中的数据。 三是袁永熙主篇的《中国人口.总论》,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第617页上的数据,李成瑞对我说,这部分内容是他和蒋正华二人合写的,数字是蒋正华的。现列出三组数字列表如下:
蒋正华以历年的生命表为基础,估算出历年的死亡人数,其中,1958年到1963年总共死亡人数为8299万人;同时按这6年预期寿命的正常变化,估算正常死亡为6602万人。二者相减,得出非正常死亡人数为1697万人,约1700万人。
读者可能看到,蒋正华估计的非正常死亡人数比国外学者低,主要不是他估计的死亡人口少,而是他估计的正常死亡人口多。蒋正华提出1958年到1963年总共死亡人数为8299万人(这和科尔的估计的8626万人仅少327万人),他估计的正常死亡人数高达6602万人(这个数比科尔的5840万人高出662万人)。
我不知道6602万人这个数是怎样计算出来的,但我们可以用蒋正华提出1958年到1963年总共死亡人数为8299万人;用他修正后的死亡率求出正常死亡率,再用他修正后的每年平均人口数,算出每年的正常死亡数;总死亡数减去正常死亡数,就是非正常死亡人数。我们起点用1955,1956,1957三年平均数,终点取1964,1965,1966三年平均数,用他提出的三组死亡率分别计算:
按西安交大学报数据计算:
正常死亡率=[(12.68+12.80+13.01)/3+(12.64+10.86+9.60)/3]/2=11.93(‰)
按11.93‰正常死亡率,用蒋正华修正后的历年年中人口,可以算出每年正常死亡人数,6年正常死亡人数总共4685万人。蒋正华算出的6年死亡总数8626万人减去4685万人,则非正常死亡为3941万人。
按《中国人口.总论》数据计算的正常死亡率为14.10‰,由此计算出的6年正常死亡人数为5538.5万人;则6年非正常死亡总数为2760万人;
按《中国人口年鉴,1987年》数据计算的正常死亡率为17.36‰,6年正常死亡人口为6818.8万人。6年非正常死亡总数为1478万人。
蒋正华在1987年发表的《中国人口动态估计的方法和结果》(此文收在《中国人口年鉴,1987年》上)一文中正式公布大饥荒年代非正常死亡1700万,原因在于这篇文章中他公布的大饥荒以前各年的死亡率比前两组数字要高得多,从而算出正常死亡人数高,非正常死亡就自然少了。
上面我用蒋正华估计的总死亡人口,用蒋正华修正后的死亡率算出正常死亡人口,从而求出非正常死亡人口。
我再换一种方法验算,还是用蒋正华修订后的出生率和死亡率,用修订后的每年平均人口,计算每年的非正常死亡人口和少出生人口。
某年非正常死亡人口数=(当年死亡率-正常死亡率)×当年年中人口
某年少出生人口=(正常出生率-当年出生率)×当年年中人口
由于他提提供了三组数据,我们还得计算三次,其结果如下:
用蒋正华西安交大学报的数据计算:
1958年非正常死亡人数=(13.36-11.93)×64354=92.03(万人)
1959年非正常死亡人数=(17.29-11.93)×64999=348.39(万人)
1960年非正常死亡人数=(32.40-11.93)×65504=1340.86(万人)
1961年非正常死亡人数=(16.52-11.93)×64932=298.03(万人)
1962年非正常死亡人数=(13.60-11.93)×65489=109.36(万人)
在1958年到1961年四年间,非正常死亡为2188.67万人。
用西安交大学报数据可以算出四年少出生人口为2821万人(1958年为377.1万人,1959年为674.7万人,1960年为883万人,1961年为886.3万人)。大饥荒对人口的总影响为5009.9万人。
用蒋正华《中国人口.总论》中的数据计算的结果是:四年非正常死亡总数为2337万人(1958年为204万,1959年为317.2万,1960年为1124.7万,1961年为681.1万),少出生人口为2868.5万人(1958年为359.1万,1959年为568.1万,1960年为875.1万,1961年为1066.2万)。大饥荒对人口总影响为5205.5万人。
用《中国人口动态估计的方法与结果》中的数据计算的结果是:四年非正常死亡总数为2209.9万人(1958年173.1万,1958年620.1万,1960年830.8万,1961年455.2万,1962年30.8万)。四年少出生人数为2748.9万人。大饥荒对人口总减少为4958.8万人。
以上用蒋正华的数据从不同的角度计算,都不能得出非正常死亡1700万的结果。按数学常识,一种方法计算是否正确,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来验算。但不知道为什么验算的结果有如此大的出入?
为什么蒋正华同一种方法得出三组不同的数据?为什么提出与前一组数据不同的数据时,不作为什么不同的说明?为什么用他提供的数据计算,得出的结果都远远超过他的1700万的结论?2002年6月我曾就此写信向蒋正华求教,他没有答复。此时,我冒昧猜测,蒋正华最早用《西安交大学报》的数据算出非正常死亡超出国家统计局的数字过多,就提出了后两组数据。后两组数据主要是提高正常死亡率,其目的是用提高正常死亡率的办法来减少非正常死亡数,从而减少政治风险。他发表的三组数据中,官方性最浓的《中国人口年鉴,1987》上正常死亡率最高,可能出于这种考虑。他做的毕竟是国家下达的课题啊!
我不愿意停留在猜测上,2005年6月再一次将三年以前的信寄给蒋正华,10月19日,终于收到了他的回信(手写,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办公厅信签,信签抬头是黑字,显然发给我的是复印件)。为了供读者研究,现将此信全文公布如下:
继绳同志:
收到来函,以事烦未即复为歉。
中国经济困难时期的人口数量变动情况是国内外都关心的的问题,也是我们应当在历史上讲清的一段往事。外国学者对这几年非正常死亡人口数的推算是以1957年或在此前死亡率与1964年前后死亡率或1964年死亡率为基准,估计其间正常死亡率水平,与实际死亡率之差即非正常死亡数。这样的估计有两个最大的误差,第一,每个年龄人口死亡率不同,采用总死亡率不能考虑到1957年到1964年中国不同年龄人口死亡率变化模式的影响。当时的死亡率水平下,婴儿和儿童死亡率下降较快,其它年龄段死亡率变化较少,或基本不变。第二,非正常死亡人口中,老年人相对较多,因为这部分人受不利生活条件冲击较为严重,逃离最不利的环境的能力也差。因此,有的学者获得的计算结果高于实际。我们根据1982年人口普查获得了很好的数据,在第四、五两次人口普查后,我们都做过数据分析,发现这两次普查数据质量都不及三普,因此我认为可利用的详尽的死亡率分年龄资料仍以这次最可靠。我们利用1982年数据构建了年龄别的生命表,并利用优化拟合的回推技术,再现了历史上各年的生命表,据此计算1957年到1965年的死亡率与非正常死亡率之差从方法学而言比外国学者更加严密,我们的优势是成瑞同志大力支持,提供了三普的微观个人数据。
三组数字有所不同的原因是优化拟合回推时,需要采取历史上的时点的基准数,优化技术也可以有总体优化和年龄组优化的不同准则。历史上的基点可以用一年的死亡率,也可以用一年前后的平均值为准,也可以对每一年的死亡率都进行拟合,最早在西安交大学报上发表的就是采用总体优化和时点基准计算的结果,年鉴数据发表时,我们已经用总体拟合了历史上每一年的死亡率,生命表的结构就有了变化。“中国人口.总论”的数字计算中,我们在优化技术上又进行了改进,采取了分年龄组的优化方法,从方法学上看是最严密的,我个人认为这个结果是我可以推荐你作为参考的基准。因我手头没有详细资料,许多计算结果都压在手稿等资料堆中,要待我有机会再来整理。现在的印象三次计算相差不过200万左右,1700万是取其整大数,待我找到原始材料当可提供直到个位数的计算结果。
以上情况供您参考,您在退休后仍关心国家大事,拳拳之心令人起敬。匆匆,顺祝
秋安
蒋正华 17/10,2005
蒋正华的回信没有完全解释我的疑惑。蒋正华说用三组数据计算的结果相差不过200万人,我在上面用三数字分别计算的结果的差异显然超出了200万。他说三组数字其所以不同,是因为对数字不同的的“优化”。蒋正华的“优化”的技术的问题,人口统计学者会作出科学的评判。三年大饥荒的非正常死亡人数,蒋正华的1700万为国内的主流所接受,被视为权威数据。但学术界普遍认为这个数字偏低了很多。
丁抒的研究
研究三年大饥荒人口减少的第二位是旅居海外的中国学者丁抒。他认为:
一,如果有可靠的死亡率,则
某年非正常死亡人口=(某年死亡率-正常死亡率)×前一年年底人口数
二,如果有可靠的出生率。则
某年非正常死亡人口=该年年底人口-[1+(出生率-正常死亡率)] ×前一年底人口数
由于没有可靠的出生率和死亡率,他将1957年的死亡率作为正常死亡率(10.08‰),如果不发生大饥荒,死亡率应当是逐年下降的,选1957年的死亡率作为各年正常死亡率,不会低估正常死亡率,从而不会高估非正常死亡率。他认为国家统计局发布的1962年的出生率可信(37.01‰)。由于不能得到每年可靠的死亡率,他只能用上述第二个公式计算。
丁抒计算的结果是,从1958年到1962年非正常死亡人数总共3500万人。这个数是以统计局公布的逐年人口数字为依据的计算结果。
然而,丁抒不相信国家统计局的总人口数据,因为统计局公布的年底人口数和人口增长率互相矛盾。但他认为他用国家统计局公布的人口增长率比较可信。他同意金辉的判断:“统计人员出于职业的良知,有意保留了一组相对真实的历史资料”,而人口增长率就是他们保留的真实数据。所以,丁抒以人口增长率为依据,推算出则非正常死亡为4400万。(丁抒:《人祸》附录:“大跃进饿死了多少人?”)丁先生远在国外,他采用国家统计局的数字,从他的叙述中,对中国人口统计数据的形成过程不甚了解,还相信什么“统计人员出于职业的良知,有意保留了一组相对真实的历史资料”。我觉得其计算结果不可靠,只能作参考。
金辉的研究
上海的金辉先生也提出了一个数字。1993年,金辉先生根据中国政府公布的1953-1966年历年人口统计数,指出1960年和1961年,中国人口净减少1348万;又按照中国政府公布的出生率,计算出1960年和1961年的出生人口合计为2568万,根据1956和1957以及1962-1963年平均死亡率作为1959-1961年的正常死亡率,估算出此两年中正常死亡的人口约为1395万。
出生人口-正常死亡人口+总人口减少值=非正常死亡人口
据此式,2568-1395+1348=2521,即1960-1961年的非正常死亡人口可能达到2521万。按照同样方法计算,如加上1959年,三年间中国大陆的非正常死亡人口不低于2791万。
金辉认为,总人口减少值也不可靠,因为,在乡村人口锐减的同时,城市人口仍然是增长的。扣除城市人口增长数,中国农村非正常死亡的绝对数字,就比统计意义上的全国非正常的总数还要多出680万。将总人口减少值修正以后,三年灾难中,中国农村的非正常死亡人口就可能达到3471万。
金辉先生虽然计算方法不同,但还是用的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字,并没有对数据进行修正,他的结果只能作为参考。
陈一咨的数据
[英]杰斯帕•贝克(Jasper Becker)在他的:《饿鬼:毛时代大饥荒揭秘》一书中透露,前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所长陈一谘曾告诉他,体改所有一份研究报告显示,大饥荒年代,大约有4300万人死于饥饿,另有一份提供中央领导参阅的资料认为,这个数字是5000万到6000万。这份资料的准确性得不到检验,迄今少为人引用。
曹树基的研究
历史地理学家曹树基采用人口学和历史地理学的方法,以县级政区为基础,以虚拟的“府”级政区为单位,重建1959-1961年中国各地非正常死亡人口数。
他的作法是,采用1953年、1964年和1982年全国各市县人口普查数据作为分析的基础。再通过各地地方志中记载的资料,计算出各地灾前、灾后的人口增长速度,确定各地灾前灾后人口,藉以再求出各地非正常死亡人口。具体作法是:以1953年和1964年普查人口为基础,根据灾前、灾后的人口增长速度,即可求得1958年和1961年的人口。用1958年人口减去1961年人口,所得净减少人口,此即非正常死亡人口的一部分。再加上大饥荒时期超过正常死亡人口的自然增长人口,所得为减少人口或称全部减少人口,再加净迁移人口,所得为这一地区的非正常死亡人口。
人口普查资料的可靠性和完整性是其它任何资料所不可替代的,这是本项研究赖以进行的基础。地方志资料虽然不完整,但从抽样的角度看,却已足够。两套资料的配合应用,可以最大限度地消除误差,排除错误。可以最大限度地求解大饥荒造成的各府人口损失,并借此求得各省非正常死亡人口,进而求得全国非正常死亡人口。他研究的结果是:三年大饥荒中,全国非正常死亡人口合计约3245.8万。 我阅读了曹树基的专著《大饥荒――1959-1961年的中国人口》 ,我觉得他以清代的“府”为单位作为分析的基本政区比较可取,这可以减少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多次行政区划的变化造成的影响。他的方法我还要作进一步研究。
五、我基本同意王维志的结论
我在这里要重点介绍介绍另外一位中国学者的研究成果。这位学者就是王维志。
王维志,1955年到1959年在莫斯科经济统计学院学习人口统计专业,1959年回国后在中国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工作过很短一段时间后,一直在公安部三局户政处从事人口统计工作。20世纪六十年代初王维志曾到一些省去核实人口数据,了解了更多的实际情况。80年代以后,到中国社会科院人口所从事研究。他对中国人口统计的理论和实践十分熟悉。王维志认为,蒋正华提供的1700万非正常死亡数据偏小,与实际情况差别较大。他的研究结果是,三年非正常死亡人数大约3300万-3500万人。
王维志根据自己的实践经验和理论研究,对已经公布的1959年到1961年的人口数据进行了修正。
中国政府已公布的上述数字相互矛盾,三年累计,按总人口增加数计算,减少135万人,按自然变动算,却增加622万人,两者差额为757万人。究竟哪个对呢?王维志认为,这两笔数都有问题。他分析,1959年是困难时期的第一年,这一年出生人数减少,死亡人数增加的情况已经开始。这一年自然增长677万比上一年的增长数下降40%是比较接近实际的。而总人口增长1213万,只比上一年少增128万,增长率仍然保持1.8%是不符合实际的。原因是,当时不少地方不相信人口增长速度已经减慢,为维持较高的增长率有意多报人口。对1960年来说,总人口减少1000万,自然变动减少304万都是偏低的。实际减少人口还要多。一方面有意多报人口,另一方面有意少报死亡人数。1961年总人口继续减少,而自然变动却增加了249万人,两者方向相反,数字也都是不准确的。
根据1964年人口普查资料回推,1961年人口应当是64508万人,比原统计数减少1486万人。这就需要对三年困难时期总人口和自然增长人数重新估计。王维志做了以下假定,1959年按自然变动计算,人口增加677万人。1960年和1961年共减少2163万人,比原来统计数减少1348万人多减少815万人。王维志将这多减少的815万人调整到1960年和1961年两年里。即将1960年的原统计总人口减少1000万调为1500万,1961年原统计人口减少的348万调整为663万。见表23-13。
公安部公布的三年的出生人口是:1959年1647.4万人,1960年1389.3万人,1961年1188.6万人。 如前所述,当年没有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出生人口可以得到国家的供应指标,出生人口漏报较少,所以假定这些数字是准确的。当年的出生人口减去当年的自然增长人口,就是当年的死亡人口:
1959年死亡人口=1647.4-667=980.4万人
1960年死亡人口=1389.3-(-1500)=2889.3万人
1961年死亡人口=1188.6-(-663)=1851.6万人
三年总死亡人数是以上三项相加,即5721.3万人。在这总死亡人口中,扣除正常死亡人口,即这三年的非正常死亡人口(即饿死人口)。1958年死亡人口为781万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统计资料汇编》,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88年版,第268页),王维志仅粗略估算,将781万人作为1959-1961年三年每年的正常死亡人数,则1959-1961年三年正常死亡为2343万人,总死亡人数5721.3万人中扣除正常死亡的2343万人,则非正常死亡为:5721.3-2343=3367.9万人。即三年饿死3378.3万人。
其实,1958年四季度有些地方已发生饥荒,这781万人比正常死亡人口要多,若按1956-1958年三年平均死亡人口作为正常死亡人数,即(706.2+687.5+781.1)/3=724.9,则1959-1961年正常死亡人数为724.9*3=2174.7万人,将总死亡人口的5721.3万人扣除2174.7万人,则三年饿死人口为3546.6万人。
按王维志的修订数,1960年的死亡率应为44.33‰,而不是统计年鉴上的25.43‰。44.33‰这个死亡率和班久蒂估计的44.60‰、卡洛的40.76‰接近,高于科尔的38.8‰,更高于蒋正华的31.25‰(《中国人口•总论》数)、31.58‰(李成瑞书中数)和32.40‰(《西安交大学报》数)。
王维志上述工作是以他多年的实际经验和亲身体验对统计数字进行调整的。他是学统计的,当然熟悉数学工具,但他没有用复杂的数学计算。他知道各地报上来的数字是多么不准确,如果用精确的数学工具来处理这些数据,显得滑稽。
金辉、曹树基、王维志几位中国学者估计的非正常死亡人口在3250万到3500万之间,他们三人用的方法不同,却得出的数字比较接近。但是,金辉、王维志没有考虑1958年和1962年的非正常死亡人数。因为1958年冬和1962年春,一些地方有饿死人的现象。曹树基的计算中虽然包括了1958年和1962年,但他计算中小规模的人口死亡无法发觉。有些地区计算中有遗漏。如果加上1958和1962年两年的饿死人的数字(按各省官方数据计算的结果是,1958年为181万,1962年为42万,共计223万人),则大饥荒饿死人在3500万到3700万之间。取其中数3600万。
据我上世纪80年代以来在十多个省对大饥荒课题的调查,我认为,同所有中外学者的数字比较,3600万这个数字比较接近实际,但还是低于实际。例如,四川省政协主席廖伯康认为,四川饿死人数在1200万人(本书前面用省的官方数据计算结果为797万)中共中央组织部原部长安子文在文革期间下放安徽时考察结果,认为安徽饿死500万人(本书前用省的官方数据计算结果为226万)。在大饥荒期间曾负责亳县统计非正常死亡人数的梁志远(他当时担任亳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以亲身经历证明,非正常死亡统计数据远远低于实际情况(见本书《安徽不安》一章)。亲历者提供的数据远远多于现有的各种统计数据,也高于王维志的数据。
在人口减少中,本书计算没有考虑各省净迁出人口。如果考虑这一因素,非正常死亡人数可能少一些。但不会少很多。这是因为流动人口的数量是有限的。据当时任公安部长的谢富治提供人的数字,1960年全国流动人口最多,省内流动人口为600万人,省际流动远远小于这个数。 省内流动不会影响我上述各省非正常死亡数字,省际流动对我上述计算有一些影响。因此,我将廖伯康、安子文、梁志远等亲历者所说的情况抵消省际流动的数字。全国非正常死亡还是按3600万计。
根据以上分析和多方面听取意见,我估计,在大饥荒期间,全国非正常死亡人数大约3600万人,应出生而没有出生的人数大约4000万人。大饥荒使中国人口损失大约7600万。
第二十四章 大跃进狂澜中的国民经济
尽管粮食生产非常重要,但国家的总体经济状况更为重要,如果国家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一旦出现饥荒,国家可以从国外购买粮食。所以解决饥荒问题的关键是整个经济的增长,而不能仅限于增加粮食生产方面。因此,我们有必要研究一下1958年到1962年间中国国民经济的总体状况。
1958年8月16日到30日,中共中央在北戴河举行政治局扩大会议。这是对1958年的形势起决定性作用的一次会议。这次会议讨论了17个问题,其中,重点讨论了当年的钢铁生产和人民公社。正是大炼钢铁和人民公社给中国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参加过这次会议的李锐说,如果说大跃进是狂风巨浪,那么,北戴河会议就是洪峰的最高峰。8月31日,薄一波在工业书记会上作总结发言,传达了毛泽东一个惊人想法:要破除迷信,美国算不了什么。用不了一二十年,苏联可以变成两个美国,我们可以变成四个美国。 一般的超英赶美已经不够气魂了, 要变成四个美国,还要成为老大哥苏联的一倍。人们的思想更加狂热。
这次会议不仅就人民公社和大炼钢铁作出了具体的规定,还提出了保证工作顺利进行的办法,这就是“拔白旗”和“插红旗”。所谓“拔白旗”,落实到基层就是对大跃进有不同看法的人施加政治压力,甚至批判斗争。“插红旗”就是对那些激进分子进行表彰。这样做的结果,形成了“正反馈”机制,使大跃进越来越向激进的方向偏移。
大跃进不仅没有使国民经济实现超越式发展,反而使国民经济落后于其它国家和地区。1957年,中国的国民收入总值为369亿美元,日本只有297亿美元。1961年,日本的国民收入总值超过了中国,从此以后两国的经济差距越来越大。
一、农业跃进 粮食减产
大跃进是从农业开始的。农业的跃进就是要完成《1956年到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具体目标是,到1967年,全国粮食总产量将达到1万亿斤。如本书“粮食问题”一章所述,共和国成立以前粮食(包括大豆)最高年产量是1936年的3000亿斤,事后的实际情况是,1967年粮食总产量只有4374亿斤。1996年才突破1万亿斤,以后一直在1万亿斤上下徘徊。可见,这个指标“冒进”了30年,当时却作为政治任务层层下达,非完成不可。
为了完成高产任务,各地采取了种种非常措施,如,深翻土地,密植,开荒,大兴水利。而这些都是用群众运动的方式,搞大兵团作战。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极为荒唐的瞎指挥和骇人听闻的强迫命令。其中的具体情况,在本书介绍各省情况中有详尽的陈述。
农业大跃进的前奏是水利化运动。1957年冬,中共中央就发出了《关于在今冬明春大规模开展兴修农田水利和积肥运动的决定》。以后,各地投入了大量劳动力,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兴修水利是应该的,但要求过高过急,超过了社会的承受能力,在修水利过程中,又不讲科学,强迫命令,蛮干,好的出发点,就造成了坏的结果。
据统计,全国各地农村兴修农田水利每天的出工人数,从1957年10月的两三千万人,到1958年1月,增加到1亿人左右。到1958年4月中旬,全国农民投入兴修水利的劳动日共计130多亿个,完成土石方量250多亿立方米。有人计算,如果将这些土方铺成1米厚、66米宽的路,可以从地球铺到月球。
1亿农村劳动力兴修水利是个什么概念呢?1958年,全国人口为65994万人,其中农村人口为55303万人,农村劳动力约有2.65亿人,即每2.65个劳动力中,就有一个人上了水利工地。这是全国平均而言,那些有大型水利工程的地方,投入的劳动力远远超出了这个数比例。在很多地方,每家都有人长期在水利工地上。
据水利部门当年统计,从1957年10月到1958年4月,全国扩大灌溉面积35334万亩,比解放后8年增加的灌溉而积还多29.3%。 显然,这个数是夸大了很多,是不可信的。不过,当年建设的水利设施,有一些到80年代还起作用。所以,对1958年的水利建设,不能全盘否定。但是,相当多的水利工程,有的没有考虑当时科技和经济能力,有的缺乏科学的勘探和设计,结果半途而废,既劳民伤财,又破坏了生态环境。1亿人上工地,消耗了大量的粮食,这是民饥荒的原因之一。
兴修水利是大兵团作战。在工地上的劳动者按军事编制。不分天晴下雨,不分白天黑夜,劳动都不停止。在水利工地上,干部摧残农民的情况相当普遍,特别是任务难以完成的时候,情况更为严重,打死、饿死的人不计其数。
当时搞水利化运动实行的是“三边方针”:边勘探、边设计、边施工,使很多工程仓促上马,半途而废。修成了的,也留下了很多后患。
在耕作上,一反农民千百年的犁耕的习惯,要农民用铁锨搞深翻。过去农民犁耕的深度20厘米左右,现在用铁锨深翻深度要求一米以上,不仅耗费了大量的劳动力,还把上面的熟土埋到深处,把深处的生土翻了上来,影响农作物的生长。深翻时候,田头红旗招展,上百个劳动力,每人一把铁锨,站成一横排,像运动场上短跑比赛一样向前挖掘。领导人还组织学生们在田头敲锣打鼓助威。
水利化运动和积肥运动,使得运输任务重。上级要求各地在搬运土方和肥料时,用手推车取代扁担。于是,各地又大搞“车子化”的群众运动。为了造车子,不仅砍树,还把农民家里的板凳也拿来做车子。有了车子,为了提高速度,上级要求给车子装上轴承。于是又搞起了“轴承化”。轴承哪里来?发动农民自己制造。于是,千家万户拿起铁锤砸铁珠子。农村铁匠把这些珠子镶嵌在大小两个铁圈之间就算是轴承。显然,这样的轴承是不能用的,大量的人力物力被浪费了。
农业大跃进,不但没有跃上去,反而大幅度下降。和1957年相比,1961年粮食产量下降了24.3%(按中央档案馆保存的粮食部的数字,减少了26.4%――本书作者注),棉花产量下降了51.2%,三种油料下降了57.1%,,林牧副渔也大幅度下降。耕畜减少了28.8%,中小农具减少了25%,旧式中型农具减少了40%左右。 1959-1961年,农业总产值连续三年下降。按可比价格计算,1960年和1961年的农业总产值低于1952年。按当年价格计算,1960年农业总产值低于1952年。详见表24-1。
本表中农业总产值为当年价格。农业总产值不变价格曾有三次变动,因此表中的指数按可比价格计算。从指数可以年出各年农业发展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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