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趣事五则

孝悌

张大千的成功,首先是他的人品,他恪守中国儒家文化,崇孝悌,讲义气,重人情,疏钱财……以此博得世人的尊敬。

张大千非常孝顺自己的母亲。他从八岁开始,每晚临睡前,必跪在母亲床前,给母亲请安洗脚,同时汇报一天的功课,十几年如一日,直到离开家乡,外出游学。

他和二哥善子住在网狮园时,已经在画坛非常有名了,但只要回到老家,仍坚持旧习,不忘给母亲洗脚。据老辈囘忆,曾太夫人曾摸著他的头说:“爰儿啊,你今年三十四岁了,今后洗脚的事就交给丫鬟们吧。”

大千回答:“能给娘洗脚是我的福气,只要儿在娘的身边,这份孝心是一定要尽的。”

张大千的成功,除了自己的天赋和勤奋外,还有二哥善子早期为他建立的社会关系。善子早年留学日本,追随孙中山,结识了许多上层精英,如廖仲恺、张群、于右任等,日后对张大千的成功都有帮助。尤其是张群,他对张大千晚年回归台湾,出力不少,两人的友谊一直保持到终老;经济上靠的是三哥丽诚。三哥丽诚是长江福星轮船公司和贵州卷烟厂的创办人,是张家的经济支柱;四哥文修是中医,写得一手好字,通晓诗词文理,对大千在文学方面的长进帮助很大。张大千一生尊崇“孝悌”,不忘兄长给他的恩惠,所以不管他流落到哪里,都把几位兄长的照片带在身边,今天挂在台北“摩耶精舍”画室里的就是。

最值得一提的是,张家的三你(mi)——张大千的三嫂罗正明,比大千长十岁,在张家发迹前,嫁给张丽诚做童养媳。在张家贫寒的岁月里,是她背负年幼的张大千,怄著腰,在别家收过的红苕地里,翻找遗留的小红苕,嚼碎喂饲,以致大千晚年,每当向人提及此事时,常哽咽不语。七十年代晚期,当台海两岸形势略有松动时,他就托一位年轻朋友回大陆探望三嫂,并一再嘱托,要他代向三嫂行三跪之礼,说罢拜倒在地,要向比他年少几十岁的年轻朋友磕头,请他把大礼转送三嫂,唬得那位朋友连连惊呼:“老太爷,我不敢当,我回去送你一个大礼就是了。”那天他送那位朋友出门,还不住叮嘱:“一定要将你代向我三嫂磕头的照片带回来!”

大陆的文革动乱刚平息,张大千就写信给在上海的侄女张嘉德,他是张善子的幺女,笔者当年亲见此信,是写在一幅红梅喜鹊图上的(此图今年在苏富比拍卖),二尺见方,信的大意是:大陆局势趋向平稳,外出探亲也已宽松,你将此信出示当局,可获赴港签证,抵港后我会托人办理馀事云云。

不久张嘉德带领女儿端端去了香港。当时台湾政局尚未开禁,台方怀疑张氏母女赴台有统战阴谋,再加上上海文史馆开统战会议时,陈巨来信口,说张大千已有家属放出去搞统战了,此消息很快传入台方,致使张氏母女滞留在香港徐伯郊家中数月。徐伯郊是著名鉴定家徐森玉的儿子,他受张大千委托,为张嘉德母女入台,尽力奔波,但未见成效,最后不得不由张大千亲自带了两幅画,去拜访蒋经国,说:“我的成就,全赖先仲兄提携,嘉德是先仲兄的幺女,先仲兄逝世时,她才十四岁,为报先仲兄之恩,我宁可放弃担保自己的亲生子女,也一定要把嘉德母女担保出来,请您高援贵手!”

在张大千的力求下,蒋经国特批张嘉德母女入境,同时被批准的,还有何应钦的一位嫂子。据张大千的十一女张心庆说,他申请赴台曾被拒,官方的理由是你父亲说,只担保侄女张嘉德一人,自己子女概不担保,并留有字据。

张大千在大陆时,张家几房弟兄不分家,子侄几十人生活在一起,俨然是一个鼎食鸣钟之家。张家的称呼也特别有意思,子侄们一概称呼二伯父善子为“阿爸”,(善子没有儿子,四哥文修将彼得;大千将葆罗兼祧给善子,不幸彼得在阿根廷得白喉早夭,葆罗有幸跟随大千,从巴西到美国,又到台湾,前几年在美国逝世)。而称呼八叔大千则为“爸爸”,(因为大千在老辈中排行第八,“爸爸”有谐音“八八”的意思)。

张善子为人不苟言笑,说话处事非常严肃,家里人都怕他,只要他在家,孩子们都轻声轻气,不敢轻举妄动。在重庆时,有一次善子出门,孩子们看见阿爸出门,一下子开了禁,戴上脸谱,挂起胡子,敲锣击鼓,把画案当作戏台,上下蹦跳,演起戏来,不料善子返回取东西,看见画室变成戏台,笔墨纸砚狼藉一地,气得胡须倒竖,一声虎啸(张善子号“虎痴”),喝令孩儿们全部跪下,手执戒尺,一顿严打,开了个满堂红。已经八九十多岁的当事人,提起往事,都禁不住开怀大笑,都说阿爸严厉,会打人,而爸爸脾气好,我们犯错他会开导,讲道理,不打人。

张大千的成功是以儒家的孝悌为前题的。

近代画坛,名人众多,派别纷杂,尤其两岸分隔之后,毁誉各说,然而被众口一致赞誉的,唯有张大千一人而已,真是“五百年来第一人也”,此话不虚。

饕餮

 作画是艺术,饮食也是艺术。

张大千先生的饮食跟他的作画一样,也大有讲究,笔者曾经问过跟随他多年的学生孙家勤。孙老说,其实老师做菜的用料,也只是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但是老师制作的菜肴十分精细,讲究颜色搭配,味道咸淡,上菜先后,均有顺序,他的一桌筵席就是一张完美的图画。孙老所言不虚,符合古人“万艺同宗”,的原理。

   一九四三年年底,张大千和好友严谷孙、杨孝慈、谢无量等一帮朋友在成都盘飧市酒楼吃饭,席间,严谷孙说,好久没吃到龙虾了。因为东南一带为日寇所占据,躲在四川山里的老饕,自然没有这份口福。不料大千口出豪语:“后天晚上我请在座的诸位吃龙虾。”此言一出,桌上人面面相觑,认为只是一句戏言,没人理会。第三天晚餐,大千果然叫厨房端出几盘色红味美的龙虾。原来昨天晚上,大千给上海的李祖莱挂了电话,李祖莱与七十六号和军统均有款曲,亲自布置,叫人备了龙虾,通过军统的地下管道,出巨资送来后方,这也可见为了吃,大千是不惜挥洒金钱的。

   听跟随他多年的李顺华先生说,大千在巴西时,和家厨娄海运谈起红烧肉的做法,娄师傅不明就里。大千说:“我吃你的菜多了,过几天,我做一个菜给你尝尝。”不多久,他托人弄来一只四川泡菜坛,又从附近农场运来一卡车砻糠,在“八德园”忙碌起来。他先将上等的五花肉用调味炮制好,放入泡菜坛里,然后用泥巴将坛口封住,又在坛外用稻草绳绕住,点上火,埋入砻糠堆,经过一天一夜的闷烤,打开泡菜坛,其香扑鼻,妙不可言,李顺华先生谈起此事时,嘴唇啧啧,似乎其味犹在。

   张大千晚年在台湾时,和张学良、张群、王新衡四个人搞了一个“三张一王转转会”,轮流作东,每月一次。一次轮到在张大千的摩耶精舍,他亲自下厨,烧了一只陈皮老鸭,张学良吃得赞不绝口。赵四小姐当场问烹调秘诀,大千诡秘道:“其中有份佐料你们是没有的,缺了它你们就做不出来。”

   赵四小姐赌气道:“老爷子你又卖关窍了,我们家厨房什么调料没有,就是缺什么,打个电话到香港李锦记,不就很快空运来了。”

张大千叫人从厨房取来一包发黑的陈皮,对赵四小姐道:“这是存放了一百多年的老陈皮,你哪里去弄?陈皮年限不够是熬不出这种香味的。”

   赵四小姐接过陈皮问:“老爷子你这包陈皮是从哪里买来的。”

   大千道:“胜利那年我回北京,用一张《荷花》跟同仁堂的掌柜换来的,葆罗那年从大陆出来,我特地关照,别忘了把它带出来。”

   大千夫人徐雯波在一旁插嘴说:“他呀,就是喜欢吃鸭子,在成都时常去吃青龙桥吃‘温鸭子’,吃著吃著,把人家几百年烹制鸭子的秘传学来了。”

   张大千还有一手绝活——做“牛肉汤面”。有时候张群和张学良来聊天,一高兴,他就挽起袖口下厨房,做出一锅香辣可口的牛肉面来,有一次张群吃得吃得高兴了就问:“这面是如何煮的?”

大千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张学良纳罕问:“我们老哥儿们无话不谈,为什么说到做菜,你就保守呢。”

   大千一脸顽皮道:“我如果说破了,你们就在自己家里做着吃,以后不上我的门,我和哪个摆龙门阵呀!”

    张大千以“大风堂”为堂号,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港台上层人士,皆以能吃到大风堂的菜肴为荣。香港一位朋友因为帮张大千办了一件事,大千为了感谢,请他去台北摩耶精舍吃“大风堂”菜,那天厨师从厨房里抬来一只小圆台般大小的蒸笼,打开笼盖,里边是一整只牛头。那位朋友也是食客,但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看得他瞠目结舌,大千告诉他:“为了做这道菜,光拔毛就花了一天时间,又蒸了一天一夜,已经很够火候了。”

   吃过“大风堂”菜肴的人都说,吃过张大千的筵席,就像看过张大千的绘画一样,叫你终身难忘,诚如那位朋友说,我平生吃过的筵席好几千,但是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吃张大千的那顿“牛头筵”了。难怪美食家林语堂先生晚年也说,此生吃过最丰盛的美食,是在张大千家的私宴。

   张大千的一生,也是饕餮的一生,他品尝人间珍馐,调鼎“大风堂”名菜,犹如他的绘画一样,也可推崇为“五百年来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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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先生(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雅量

在某《传记文学》上看到一篇《追忆张大千先生一些真人真事》的文章,作者蔡孟坚。回忆他四十年代在兰州任市长时,由右任的介绍信,张大千去敦煌,路过兰州,与之结识,两人的友谊一直持续到在台湾的晚年。       

文章说,一九七一年张大千在香港大会堂开画展,这是他染目疾后的第一次展览,因目疾未愈,未能出席,便委托李祖莱打理,自己则在环荜盦潜心作画。那天蔡孟坚正好在环荜盦作客,听他摆龙门阵,突然电话声响,是在香港的李祖莱打来的,说:“展厅内失窃了一幅画,盗贼已被抓住,送交警察局了。”

不料张大千语出惊人道:“哎呀,偷画者系文化贼,他一定喜欢我的画才偷的,就把这张画送给他,不要难为他,叫警察不要追究,放掉算了。”

电话那头的李祖莱听了哭笑不得,只好挂掉电话去和警察交涉。

过一会李祖莱又来电话:“警察说,按照香港法律,窃物应归原主,盗贼必判监禁,物主无权变更香港政府法律。”

大千无奈,叹了口气,放下电话,对蔡孟坚说:“哎,等展览结束后,叫祖莱查查这位偷画人的住处,待他出狱后,我寄赠他一幅就是了。”

前不久,我读了五栖斋的一篇文章《为何张大千走到哪里,都吃得开》。我略作思索,引用这件小事作补充,因为张大千这样,所以他走到哪里都吃得开。

 慷慨

张大千为人,以慷慨大方著称,朋友有困难,只要得知,送画送钱,从不迟疑。一九四九年,他在上海开罢画展,得知陈巨来的父亲患中风,赶紧将自己的卖画润费,叫学生顾福佑买了羚羊角粉送去;当得知女学生叶名佩的父亲失业,又叫顾福佑悄悄地去送生活费,临出门还关照:“不要让叶师姐知道,她女孩子家要面子。”

   文革后期,笔者从杭州回来,在火车上遇著北京画家周怀民先生,旅途无聊,偶然间谈起张大千。他说一九四七年,在北京开画展,由于自己刚出道,知名度浅,画卖得不好,又逢年关,很是窘迫,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被张大千知道了。他派弟子胡爽庵来,叫我带些作品去他颐和园的住所。大千为人和蔼,没有架子,他问了我的作画情况,又在我的几张画上题了跋,请我吃了一顿晚饭,过几天,又介绍了几个朋友来买了我几张画,让我度过了年关。周老回忆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张大千落叶归根,回到祖国台湾建造“摩耶精舍”,新居落成,他计画采购些盆景做摆设,某日郊游,在农场认识一位也姓张的花农,这位花农见张大千出手阔绰,只要看中的东西,从不还价,于是经常送些盆景上门,开口天价,而且说话不知分寸,举止粗俗。这位中年市井之徒,凭著自己姓张,竟然和张大千称兄道弟,求字求画,取索无度,有时甚至一大早坐到张家的饭厅里,陪著大千吃“大风堂”美食。时间长了,张家的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背地里抱怨这个不知趣的客人,但碍著老爷子的面子,不敢发作。

   有一天张大千的老友从美国来做客,吃完晚饭,大千对友人说:“我请你去院里欣赏新置的杜鹃盆景。”

   大千陪著客人来到盆景前,众人随后。他介绍盆景的造型,颇有得意之色,他自家的花匠插嘴道:“盆景是不错,只是那位姓张的要去了二十万元,太贵,太冤枉了。”花匠说开了头,家里人也纷纷抱怨,老爷子太宠这个姓张的了。

张大千不以为然道:“钱有啥子关系,只要我看了舒服就好。”

众人还在诉说,大千生气了:“好了好了,你们的话我不愿意听,你们看见这座盆景生气,我就叫老张搬回去,但绝不要他退钱。”大家见老爷子生气也都不做声了。

   第二天,果然张大千叫姓张的把盆景搬回去,钱,当然不会要他退的。

   事后,友人对张大千说:“你这样赌气也未免阔绰了。”

   大千苦著脸道:“钱有啥子稀奇,我画一张画就可以换几个盆景,但要是他们把我脑子吵糊涂了,才叫冤枉呢!”

   难怪举世公认张大千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正因为他不拘泥于小事,所以能画出气势恢宏的群山和逶迤万里的长江……

   台湾历史博物馆老馆长何浩天告诉我:“一九八一年,南韩青年博物馆的馆长去台湾访问,他恳求何馆长引见去拜访张大千。到了张家,那位馆长看见大千画室的墙上挂著一张刚画好的六尺大荷花,他立即要买,并背著大千去帐房间问明了价钱——台币六十万,正要开支票,大千连连摇手道:“不可不可,你老大远的来看我,我已经很感激,画是我一定要送给你的,钱是不能收的。”

   那位馆长那里肯受,坚持要付钱,两人争持不下,何浩天知道张大千的脾气,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便从中调定,叫那位南韩馆长把画先收下,然后再作计议。

   第二天张群一早就打电话给何浩天,说夫人徐雯波来电向他哭诉,账上已经挂赤字了,她正等著卖掉那张画,来付员工的工资和水电费,不料老爷子又豪举一下,把画送掉,不肯收钱,弄得她苦不堪言。

   何浩天知道这事,马上又陪了那位馆长带了支票去“摩耶精舍”,看见大千正在生气,责怪夫人向张群告密,使他难堪。

何浩天和那位馆长说明来意,大千自通道:“有我这双手就不会穷,急是经常有的,你看——”他指指画案上的汇单说,“新加坡的卖画钱不是已经到了,这一点小事就急得她就向岳公(张群名岳,时人称他为“岳公”)告状,来压我。”

   张群比张大年长十岁,是他二哥张善子在日本时留学时结交的好友,是大千眼中的权威,家中人知道,遇上摆不平的事,只有找岳公开腔,定能解决。

   两位馆长送上支票,大千坚辞不收道:“我这辈子没有做过食言的事,你们不要叫我难堪。”结果钱还是没有收。

   张大千是一个为人慷慨,而又极风雅的人。他不流世俗,不懂经济,他那副经常送人的对联:“佳士姓名常挂口,自身温饱不关心”,就是他性格最确切的写照。

张大千80岁时作画现场
张大千80岁时作画现场(截图来源:画里有话/YouTube)

诙谐

张大千作画时喜欢高朋满座,摆龙门阵说笑话。他说的笑话,和他的画作一样,意趣深远,令人捧腹。某天正在下雨,大千埋头作画,没人来和他摆龙门阵,正落寞时,来了一位客人,大千高兴道:“下了一天雨,没人来摆龙门阵,把我憋慌了,你来了真好,这里没有女宾,我出个谜语给你猜,猜出了奖你一张画。”

猜谜语跟女宾有啥关系?客人想这一定是一个荤谜语了。

大千边作画边道:“奴本是深闺弱质,生来洁白无暇。遇著那风流弟子,把奴带到黑处玩耍。一任他翻云覆雨,上上下下,心满意足,才把奴放下,哎呀,那无情的冤家,临行时又将奴家一插。”

某先生想了好一会,大千已经把奖品的画——一枝梅花都已经画好了,还是猜不出。

大千哈哈大笑道:“你光从邪路上去想,自然猜不出。我告诉你吧。他举起手中的毛笔说,“就是这个。”

某先生恍然大悟,连连称妙。 

大千揭下墙上的画,送给他道:“不过这不能算是奖品,只能算是礼品了。”

有一次大千给客人摆龙门阵,说的是四川内江街上的轿夫。

从前阔人出门,坐的是四人大轿,这种轿子前面两个轿夫,后面两个轿夫,中间是鹦哥绿绒盖顶的轿子,呼吆喝六,十分威风。我们家乡有个老秀才用四句诗来形容,叫做:扬眉吐气,不敢放屁,昏天黑地,拖来拖去。“扬眉吐气”,是指走在最前面的轿夫,他是总指挥,一路上吆喝行人避让,同时用口令和隐语警告后面的同行,小心踩著狗粪,水塘之类,模样十分气派;“不敢放屁”是指第二名轿夫,他紧跟在第一名之后,他的后面是轿子,里面坐着是主人,你说他哪敢放屁;“昏天黑地”是指轿子后面的第三位轿夫。他面对轿身,啥子也看不见,只是按照第一个人的口令,踉踉跄跄,紧跟前行;“拖来拖去”,是指最后一名轿夫,如遇上大转弯,他转的弯度最大,也最辛苦。

张大千晚年非常怀念自己的家乡,尤其在青城山的那段生活。一次他跟人摆起青城山的滑杆。滑杆是四川山里一种独特的交通工具,用竹子编成座椅,两旁绑上竹竿,由人前后抬著,前呼后拥,甚是有趣,尤其是坐在滑杆上听脚夫的对答,更有玩味,能消除旅途的疲劳。他说,遇到路上有水塘,前面的会唱:“地上明晃晃”,后面的人知道有水塘,会接著唱:“地下水荡荡”。遇到路面有窟窿,前面的会唱:“左边一个缺,”后面的人接著唱:“新官把印接”;看见漂亮的姑娘迎面走来,前面的会唱:“过来一枝花”,后面的接著唱;“切莫惹著她”。有时候后面的也会用调戏的口吻唱:“哎呀,那是孩子的妈”,占人家的便宜……山道上有时会有独轮车,当地人叫“鸡公车”,遇到这种车,前面的会唱:“左首一个霸王挑”。后面的如果文雅些会唱:“柴王子弟把车摇”。粗俗些的就唱:“打烂把它当柴烧”。

一天徐悲鸿请张大千吃饭。大千吃饱了,就放下筷子和众人摆龙门阵,悲鸿食欲不错,边吃边叫大千多吃点。大千苦著脸回答:“悲鸿兄,我是小人啊!”

悲鸿停下筷,不解问:“在李秋君家里你和梅兰芳先生开玩笑,说梅先生是君子,你是小人,因为梅先生动口唱戏,你动手作画,倒也合了古人‘君子动口,小人动手’的话,我们是同行,今天一起吃饭,你怎么又说自己小人了呢?”

大千调侃道:“俗语道‘量小非君子’,我的食量没有你大,非君子不就是小人嘛。”

大千的一番解释,惹得满桌哄然。

张大千六十年代住加州卡米尔时,和画家侯北人先生来往较多,我采访侯老时,他给我讲了他俩私下摆的许多荤素笑话。那时两人常去郊野花圃寻访花木,制作盆景,大千笑谑,两人是“寻花问柳”之友……可惜跟侯老谈话录音的那只硬盘坏了,连同我十年的照片和部分文字一同丢失,甚为懊丧。

张大千一生喜摆龙门阵,珠玑妙语和笑话甚多,可惜没有记载,现在传世的,只是靠熟人的口头流传,我们今天才得以捧腹。台湾某报的一位资深记者曾计划出一本《张大千笑话录》,可惜被大千回绝了,事后记者掐腕,当初在大千面前再坚持一下,也许有成。我也为之惋惜。

补语:

疫情期间,闲困斗室,翻查旧箧,偶得残料,略加修整,铺衍成文,以供同好解颐也。

 

 

二〇二二年八月十一日于食薇斋北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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