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迪的香烟店顺利交接给了下家,买卖双方收起合约和支票互相握手道别。图拉克的街道上两对俊男靓女在秋日的阳光下比肩而立,微风阵阵拂过树梢,金黄的树叶闪耀着旋转着似离离金币雨纷纷飘落。
“前面就有一家网红咖啡店,我们去那里坐坐吧。”辛迪提议道,于是四人漫步走进了布达妮法式咖啡店。周二的下午咖啡店内依旧十分繁忙,店内的顾客一多半是头发雪白着装考究的老人家们,他们喝着咖啡享用着甜点悠闲地坐在一起聊天。
“这几十年澳洲的经济发展迅猛,矿产资源全球抢手啦,伊琳,你看这些澳洲的老人家们,一般都有一些物业投资的,所以他们生活得体面而又惬意,他们是在享受这个时代的红利呀!”
伊琳点点头,目光却在留意另一半澳洲带娃的家庭主妇们,手推车在店门外停成一排,主妇们乘着午后大孩子们下课前的空闲时间,聚在一起聊聊育儿经。奶娃娃们则围在妈妈们身边叼着各色奶昔管好似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到处跳跃,妈妈们时不时要停下聊天去约束一下过分吵闹的孩子们,几只拴在桌腿上的宠物狗倒是乖巧地蹲在主人的椅子旁边,偶尔喝口小盆里的清水一点也不吵闹。
一番比较下来伊琳不免得出个结论:看来还是养宠物比养孩子省心呀,这家庭主妇一天24小时轮值,劳心劳力一点不比上班族轻松。让她们老公请个24小时全方位保姆试试,分分钟让男人们破产,所以澳洲的已婚男人们一下班就帮忙带娃做家务,着实是全球好爸爸好丈夫的模范生。
辛迪几人因为没有提前预约,正在担心人太拥挤无法享受一个安静的下午茶,好在阳台那边的客人觉得户外桌位受冷风吹有点冷,临时改变主意换到了室内,马修见状连忙和服务员沟通,很快他们就有了宽敞的临街座位。
四人落座在白色藤编靠椅上,二楼的阳台上一面布兰达卡白墙上装饰着复古宫廷壁灯,一盆盆绿植悬吊在廊架上郁郁葱葱,地面上铺就着一块块不同花样的波尔图青花瓷砖。从铁艺雕花的阳台上望出去却是满目缀满金叶的枝桠,阳光透过枝叶把斑驳的光阴投在了白色亚麻的流苏遮阳伞上,颇有几分在欧洲度假的氛围。
伊琳点了一壶蝶豆花茶,赤红色的铁壶旁放着一小罐绿色的沙漏计时器,玉漏沙残时将尽,伊琳将蓝色的茶水倒入放有切片柠檬的玻璃茶杯中,茶水遇酸渐变成了奇妙的紫色,一股来自山谷的幽香瞬间也弥漫开来。
“伊琳,你点的茶居然也这般梦幻,”在黄景瑜的眼睛里伊琳倒茶的手臂热气氤氲着似那白乳般从红色的壶嘴里流淌下来,他由也由不得自己整个地也跟着陷了进去,又从杯口溢了出来。
辛迪点的甜菜根拿铁被端了上来,红色的咖啡上浮着一颗白色的奶油爱心,异常美丽,引来众人的目光,“哇,好美丽的咖啡,味道一定也很美丽吧!”马修赞叹道。
“我今天已经喝了两杯咖啡了,点这低咖啡因咖啡只是不想晚上失眠。”
“真是秀色可餐呐!估计我晚上又要失眠了。”黄景瑜盯着伊琳怔怔道。
“什么秀色可餐,我看你们一定是饥饿难耐了吧!黄律师,快吃你的绿咖喱鸡饭吧!饭要凉凉了哦。马修,你的欧姆雷特蛋饼也来了。”辛迪帮着服务生把马修的午餐递了过去。男人们开始埋头吃饭。
“辛迪,你看这地上的青花瓷砖多漂亮,几何纹样简约却不简单,秩序的排列组合总能产生一种动静结合的美,就如肖邦的钢琴曲,婉转优雅而又不失浪漫。你看得见吗?在每一片葡萄牙瓷砖的后面都有一张葡萄牙人的脸呢,有微笑,也有悲悯呢。” 伊琳呷了口茶盯着地板看。
“哪有,不过每一片的花纹都很美呢,温润的白,典雅的蓝,我倒觉得这蓝色让我想念起了大海呢。” 辛迪端起咖啡杯神往道,两人近中午才吃的BRUNCH早午餐,现在一点也不饿,男人们低头大快朵颐,这俩无聊的女人却在一旁研究起地上的瓷砖来。
“是呀,很久没有去看大海了呢!”伊琳也随声附和。
“那用完午膳后,我们去看大海,如何?”黄景瑜总算逮到了机会赶紧吞下口中的食物提议道。
“黄大律师今天这么空闲吗?看来今天我这单生意收获不错哟。”
“哪里哪里,都是朋友帮忙互相照应。伊琳,上次你奶吧的押金问题没有帮你处理好,实在是不好意思啦。”黄景瑜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架语气诚恳,“听闻你自己后来和房东闹到了法庭,最终房东都认输了,鄙人还真是佩服你呐!”
“哎,都是过去的事,黄律师不用心存芥蒂。”伊琳嫣然一笑嘴上客气道,心中却不免悲凉,人生呢就是一道又一道的坎,迈完这一道又来下一道,“黄律师您继续用膳吧。”
“好,好,你叫我景瑜,或者斯蒂文就好。”黄景瑜讪讪一笑。
“马修,你就快读完硕士了,将来有什么打算吗?”见马修吃完放下刀叉拿起了口巾布擦嘴,辛迪问。
“噢,我打算先去非洲做一段时间义工,然后再去中国的IT公司发展。”
“你可真有爱心,在墨尔本做志愿者还嫌不够,还要去非洲条件那么艰苦的地方。中国九九六的生活也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啊,据说卷得很。”
“辛迪,你说什么“卷”,是什么意思?”
“卷就是一个新的网络流行语,不过康德最早使用过“内卷”这个概念,一类文化模式达到某种最终形态后,既无法稳定下来,又无法转变为新的形态,只能在内部变得更加复杂。卷起来的系统就好比一个漩涡,人卷进去后,就会放弃思考放弃选择的权力,把个人彻底交给了环境。卷得好,命运垂青,卷得不好,怀疑人生啊!”
“新一代人有这样消极吗?那看看我们能不能改变这种情况吧!”马修睁着他那双迷人的蓝眼睛,透着澳洲青年在自由民主气氛下独有的纯粹热烈的眼神,他对那片土地完全陌生,如此乐观可以理解。
下午茶后,伊琳搭黄景瑜的车回市区,辛迪则送马修回莫纳什大学的学生宿舍。
黄景瑜的车沿着海边33号公路一路急驶,一路上黄景瑜指着海边的一幢幢豪宅如数家珍给伊琳不厌其烦地介绍着这些楼盘不菲的地价和历史。拥有一幢海边豪宅估计是每个男人心中不变的奢望吧,买不起并不妨碍你去窥探和觊觎,说到底欲望才是人类前进的动力。
红绿灯切换的路口,车子猛地一个左拐,黄景瑜把车驶进了圣科达海边的停车场,伊琳始料未及慌忙询问:“我们这是到哪里去呀?” 眼看着汽车快要冲进大海了,前方波涛滚滚,伊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停车,快停车!”
黄景瑜却气定神闲如骑士勒住了野马的缰绳,汽车一个漂移车尾扬起一阵黄沙,车头顶着护堤栏稳稳地停了下来。
“哎呀妈呀,吓死人了!黄景瑜,你这是哪里想不开呀?我可不奉陪啊,亏得你悬崖勒马呀,如果掉进海里我可只会狗刨啊!” 伊琳惊魂未定,捂着胸口快要跳出来的小心脏语无伦次。
“放心,你放心,我不会拉着你殉情的,我只想你开心地好好活着。”
“谁为你殉情啊,做你春秋大梦吧!”
“好,来,伊琳,请把你的故事说来给我听吧!”黄景瑜的脸冲着大海并不看向伊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海面上有风,卷起一堆堆浪花向岸边奔涌而来。
“你想听什么故事呢?嗯,不可以告诉你!你做完骑士又想要当小偷了吗?”
“我怎么会是小偷?”
“你不是正想窃取我的隐私吗?” 伊琳只想把她的往事都默默沉入眼前的太平洋。
“你的眼睛里写着那么多的惆怅,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会说话,”黄景瑜踌躇满志探究着伊琳的眸子像要把她看穿,“我带你来看看大海,或许你会心情好些。”
一个大浪击打在堤坝上掀起丈高的水花,伊琳眼神闪躲,只见浪花碎玉似的乱溅开来,那溅起的水花撒在了车挡风玻璃上像一簇簇白梅瞬间绽放。黄景瑜启动汽车电源,拨动雨刮器一左一右不停地摇摆着。唱碟机里传出了深情的老歌: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
黄景瑜跟着哼唱起来,嗓音醇厚深沉,“伊琳,你看现在的海是什么颜色?蓝色是有点忧郁,灰色是不想说。”他转过头看着伊琳的眼睛问道:“伊琳你感到寂寞吗?别让内心的孤独感吞噬你。”
伊琳不响。
“你孤独寂寞吗?”这全世界男女通用的万能语录,比任何告白都给力,一下就击中了她的内心。
这一刻,她精心缝制的遮羞布被黄景瑜撕得粉碎,她甚至听到了尊严被撕碎的声音,车窗外的海朦朦胧胧起来,眼前这雨刷怎么就不能把玻璃上的浪花给刷干净了呢?
“伊琳,你怎么哭了,噢,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惹你不高兴了!”
“不,不关你的事,对不起,我也不想,我不想在你的车里哭泣的。兴许,兴许是这歌声太感人了吧。”伊琳接过黄景瑜递过来的纸巾擦着脸颊上的泪水,车窗外海浪一浪紧接着一浪不知疲倦。
“伊琳,我听说你已经和前夫分居几年了,按照澳洲的法律从正式分居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离婚了,只是没有办理法律手续而已。你是自由的,你何必禁锢着你自己呢!”黄景瑜握了握伊琳冰冷的手似要给她一点鼓励,“我支持所有想要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伊琳不响,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的心沉浮在浪花之间无边无际地漂流着。
“我想下车去走走,这车里太闷了。”伊琳打开车门轻盈地跳下了越野车。海面上浪越大,滑板爱好者越是兴致高昂,几只海鸥也不惧滔天大浪翱翔在巨轮周围低空盘旋着,嘹亮地鸣叫着,许是发现了鱼群在呼唤同伴。冷风一吹,伊琳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天色阴沉下来开始涨潮了,每一朵浪花聚集起新的力量咆哮着一浪高过一浪,一个高潮猛地扑向海边的岩石,凌空激起万朵洁白的水花。伊琳拽紧紫色风衣的大斜领子,慌忙向狭窄的海边步道内侧闪躲,黄景瑜在伊琳身后一把拥住她一个转身,用自己的背脊挡住了那片飞溅的水花。浪涛褪去,黄景瑜放开伊琳掏出了手机退后两步,镜头对准了伊琳和她身后那片怒吼的大海,“伊琳,看我这里,笑一下。”
“咔嚓”一声,伊琳心神恍惚回眸茫然若笑,那似笑非笑的面容被定格在了那个刹那。
几年之后当手机相册自动推送了这张照片,黄景瑜仍会点开放大一看再看,能有伊琳这样的人存在于他的心尖,悄然唤醒他心底的喜悦,他不免遗憾他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让他开始做一些傻事,他有些期待再一次的重逢,这已是后话。
话说另一头,辛迪载着马修驶进莫纳什大学克莱顿校区,“快到了,我就住在前面那座公寓楼。” 马修指着前方坡道上一幢橘色的公寓楼示意辛迪停在路旁的停车位上,“你想上楼去坐坐吗?喝杯茶?”
“好呀,我倒也正想去参观一下这全球著名的高等学府。”辛迪关上车门,随着马修爬上了小坡,马修指着一幢幢高校建筑群向辛迪介绍着,这是体育中心,那是亚历山大剧场,那是法学图书馆。
“一会儿我带你在校园里参观一圈。”马修热情地一边开门一边说道。
马修的学生单间公寓小巧整洁,没有辛迪想像中男生宿舍的脏乱臭,反而满室散发着淡淡的香子兰的奶油味。
“马修,你的公寓好整洁呀,东西收拾得这般井井有条,真让我这个女生都自愧不如呢!”
“谢谢夸奖,我的妈妈出生在德国,即使移民澳洲后做家务也一贯严谨,我小时候也是一直要被我妈妈教育的,”马修耸耸肩,“我那散漫的意大利爸爸可不比我受妈妈的教育少。” 马修顽皮地吐了下舌头,笑着到厨房沏茶去了。
辛迪在马修的屋子里东看看西瞅瞅,翻翻马修书桌上的课本,都是一堆深奥的英文单词,没兴趣看。墙上张贴的照片倒是吸引了辛迪的注意,一群年轻人在雪山上抱着雪撬板灿烂地笑着合影,马修搂着身边一位东方姑娘举止亲密。几张滑雪比赛的得奖证书也贴在了墙上。
“马修,你把照片贴在墙上,以后搬家可是要把墙面清理干净的噢。”辛迪话一出口才想她这是操的什幺姨母心呀!
兀地她看到最末一张CFC城市生殖中心的奖励证书让辛迪倒吸了一口凉气。马修走了过来递给辛迪一个马克杯,“当心烫!”一个立顿茶包浸泡在滚烫的热水中,辛迪接过茶杯,深深地看了马修一眼,又退后一步把马修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犹犹豫豫地问道:“马修,你能告诉我墙上那最后一张证书是什么吗?”
马修从餐桌椅子上探了探身看了一眼,辛迪坐到了马修的对面,焦急忐忑地等待着马修的回答。 “辛迪,你听我慢慢讲哈,嗯哼,”马修的脸微微一红,“大一那一年,我走过校区的餐厅一条街,街道上有人在发传单,我以为是促销广告,没想到是号召捐精的宣传单。”马修喝了一口热茶不想被烫舌,又滑稽地吐了几下舌头,“我好奇就去CFC 咨询了一下。原来全澳的精子库告急,那些想要孩子的单身母亲同性母亲以及不孕症夫妻都在一精难求呢。CFC的咨询师说服我做了各项检查和评估,我竟然完全符合他们的要求,于是我就助人为乐了。”
“你确实是在助人为乐。我知道在澳洲捐精纯粹是一种利他行为,你很有爱心啊!”辛迪的眼中冒着火花,“马修,请问你还有其他血统吗?”
“我还有四分之一的比利时和英国血统,辛迪你对我的家族史很感兴趣吗?”
“我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那张照片上的东方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吗?”辛迪若有所思转移话题到。
“那是我的前女友,那年去布勒山上滑雪出了滑雪事故,她退学回到中国去了,我们就断了联系。”马修脸色开始不好,估计是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
“噢,抱歉,提起你的伤心往事了。”
“没什么,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啊。怎么样我背得没错吧。”
“马修,怪不得你中文这么好,原来你有过中文私教啊!”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辛迪一路胡思乱想开车回到家中,脱下高跟鞋连忙抓起电话打给伊琳,“伊琳,你能来我家一趟吗?我有个天大的秘密要找个人分享。”
“你说你找到双胞胎的父亲了?”伊琳跟着辛迪躲进了她家相对狭小的储物室里,两人窃窃私语,“双胞胎的父亲不是罗马的黑马王子吗?我的脑袋被你搞死了。”
“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承认过噢!那都是你们自己的猜想。”辛迪附在伊琳耳朵上耳语起来。
“啊,双胞胎原来是试管代孕啊!怪不得黑马王子他家从来不跟你抢双胞胎的抚养权。”
“嘘,嘘,你小点声!”辛迪把食指放在了嘴唇上,“你知道我那次在罗马离家出走是在月子里,剖腹产手术的伤口还没长好又淋了雨,结果大病了一场,命是保住了,但是这里的专科医生认为我不再适合自然怀孕了。你知道我是孤儿,而我就想有自己的亲人。于是专科医生提议我可以经过评估后,用自己的卵子体外受精,再找代孕妈妈帮忙生产。”辛迪压低的声音里透着庆幸和感激之情,“澳洲真是一个富有爱心的国度呀。捐精者和代孕妈妈都是”利他主义”的志愿者,他们无私赠与了另一位女性生命的礼物啊!”
“所以,我猜代孕妈妈就是在你家帮你带孩子的那位女士了,那你是没法和她说你找到了捐精者,说了好像怪怪的呢。所以你知道双胞胎的爸爸是谁了?”
“嗯,八九不离十了。”
“谁?”伊琳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抓心挠肝地等着答案。
“是马修!”
“啊?这世上竟然有这等巧妙之事?”伊琳的嘴大张着足可以塞下一整只苹果。
作者:简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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