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朋友们

我回来了,朋友们。

2023年5月18日,获准重返公众号后台。那时,距离上一次登录,已是1年加15天,380天。

从5月18日到今天,8月22日,又过去了94天,我又在空白文档前坐了满满3个月,才说出这句话:“我回来了,朋友们。”

恐怕,有的朋友会疑惑:这么一句话,简简单单,7个字而已,有那么难说么?380加上94,要花上474天?你是不是太做作了?

这绝非本愿,但只能说:是的。有客观原因,但主要原因在我自己个人这一边。

我总觉得羞耻。

这么长时间时间过去了,我不确定,还有多少老朋友能看到呦呦鹿鸣。许多经历已经忘记,只能尽量做一次回忆。

一、时空折叠

“相信我,对你有帮助。”大约是今年正月某一天,一位识见博广的朋友察觉到我状态不对,发来消息,推荐去吃一种药——“逍遥丸”。我恰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便拐弯进了街角的药店,直接买了。

回家翻阅,只见“功能主治”上,写着“月经不调”。

偏偏就是这么巧,当时我正翻阅萧乾先生的回忆录,也有这么一段,那是1938年,抗战期间:“困居昆明的那几个月,是我入世以来最苦闷的一段日子。”“失眠、忧郁、苦闷,百无聊赖地在翠湖边上转悠。有一天走过威远街一家西药店,看到一瓶专治闷郁症的药,我赶忙买了回来。吃了几粒之后才从处方上发现:**那原是专治妇女月经症的**!”

偏偏我手上这个,又恰好也是昆明出产的。时空折叠了。对于写作时使用感叹号,我一般是不推荐不主张的,但萧乾先生句尾的这个感叹号,让85年后的我不由一笑。

这笑本身,是一种药。

萧乾先生之所以“闷郁”,是因为被老板辞退丢了工作,看不到事业前途,“像断了线的风筝”。

在当时,有这种感觉的人非少数。比如,同是记者,比他大一岁的另一位年轻人范希天,闷郁更甚。队伍散了,他孤身一人,“有一阵子意气消沉,在街上晃了很久,没有人可以帮忙。我身上只有一把雨伞,还有捆成一包的衣物。我就跳入水里,其实我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可能是有人把我钓起来吧。”就此,他改名“范长江”,寓意从长江中活了回来。后来,他以《中国的西北角》、范长江新闻奖传世至今,他创立中国青年记者学会的日期(11月8日)被确定为每年“中国记者节”日期。没有人准确知道那个年代有多少类似故事隐入尘烟,范长江这段改名缘由也是一段隐秘,直到范长江先生去世30年后,才由一位海外作家朋友的回忆录偶然披露。 

获救的范希天是幸运的,萧乾更加幸运——刚刚买了这专治妇女月经症的药,就接到了老东家《大公报》的工作邀约。曾在上海办公室坚决裁员要他“自谋生路”的胡老板,如今言辞热切:之前的遣散,实属实计,以后再遇困难,绝不轻易散摊子了,如今要在香港办分部,请火速来港,共图大计……

接到这封来信,“闷郁”即刻一扫而光。萧乾走在马路上,感觉恍如隔世:“如今,有了职业,就恢复了自信,精神面貌大为改观。马路上遇到熟人,又可以报一下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了。”

驱散了“闷郁”,萧乾先生的才华得以释放。先是主动请缨在滇缅战场担任战地记者,1944年,青年萧乾成为“全国唯一在欧洲战场取得现场话语权的中国人”。(今天的欧洲又陷入大战之中,放进历史,更显得萧先生当时努力的可贵)50年后,1994年,晚年萧乾与妻子联手完成了又一次突破:出版首个《尤利西斯》中文全译本。他成为七十年来第一个攻克这一“不可译之天书”的中国人。(1922年出版的《尤利西斯》是站在20世纪英美文化顶端的作品,作者詹姆斯·乔伊斯说“书中设置了大量的谜团和迷魂阵,数量之巨,要弄清我的真意足够教授们用数百年去争论的”。)

同样是男同胞,手里同样拿着治疗月经不调的药丸,也许我也可以就此打开幸运之门?

可惜,我知道,我的“闷郁”和萧乾先生的“闷郁”,并不相同。

当时萧乾先生渴望的是老板的召唤,而我,不会,也不可能期待另一位老板。萧乾先生是在焦虑个人未来的前途和事业,一身才华伯乐难寻,而我,是个人能量难以应付所历所见所思的过往,也失去对快乐的感知。萧乾先生眼中的世界,仍然是他过去所认知、所相信的世界,所疑惑的是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与个人期许是否合拍,而我眼中的、心中的世界,却从一个模样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我们都面临了恐惧。当日军炮弹在头上飞来飞去,萧乾先生和朋友在甲板上紧紧抱在一起,他们唱着义勇军进行曲给自己鼓气,“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这时的萧乾先生,肯定感觉到了恐惧。而我的恐惧,是另一种恐惧。我的周围没有炮火硝烟,只有无声静寂。

那时的人们清楚地知道敌人的方向坐标,在碉堡,在战壕,在滇缅战线,在祖国沦陷区,在东京,在汪伪办公楼……但今天的我不清楚,很可能,它主要是在我自己心里。

如果可以交换,我会说:我愿意。我愿意现在就到那个年代的滇缅去,像萧乾一样。我还愿意,走得更远一点,和那些孩子一起冲上松山,滚下怒江、冲进野人山。即便被炸成泥土,即便喂了虫鱼,即便连名字也被历史消弭,终究是带着热忱离去,远好过深陷无间。

所以我到底感觉到了什么?我想准确完整描述它,但完成这种私人情感的公共表述并不容易。

鹿 

旷野里,漫天白雪乌风。

黑暗森林蛇虫虎豹轻嘶低吼,

弯腰,双手撑住这条小路,

路面长着野草青藤,

空气里是腐烂的永恒。

远处传来,巨鼓的咚咚响声。

越来越近,越来越密,

心脏揪紧了,血管跟着鼓声轰鸣,

骨头震麻了全身,

回头,不见了来时的门。

森林里,隐约一座老城。

它是平的却像一个摩天巨人。

一切都要碎了,一切都还在。

还是弓着腰,撑在地上,

手背上的草叶已经腐烂了几层。

20230822

写到这里,已经两千字了,却才写了一小部分,大主题还没有打开。此刻,勾连想起了太多事,它们忽然醒觉,奔涌而来。因此,请原谅我必须先停一下,调整下情绪。

我们先把以上这些文字当做序章。如果有缘,朋友们将看到我明天接下去写第二部分。敬请期待。这次回来第一位的原因是:我想到了一个小小的个人计划,回赠给曾经支持鼓励过我的读者朋友们。

鹿鸣,始终是祥瑞。嗯,好消息是,今天,又一次重新出发了。如果我的人生也可以比做一场抗战,那么,说出“我回来了”的今天,此时此刻,就相当于真实抗战历史中的1938年4月(萧乾买药也在这一年):

在淞沪会战华夏英杰血肉当壕堑、南京失陷妇孺遭屠之后,国人一腔郁积之气终于在徐州会战“台儿庄大捷”这里稍稍吐出了一口——即便川军122师王铭章师长以下3000人在藤县英勇牺牲——那一刻,我们失去许多同胞精华,我们知道路还很长,但仍然相信:我们可以赢。 

“近乡情更怯”。我也想念你,朋友。

20230822呦呦鹿鸣

(全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呦呦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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