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兆
人们已经很难准确讲出,家里的水龙头是从哪天开始经常没水的。与停电的瞬时性不同,缺水的状况是一点点影响这座县城的。
付丽是在连续一周多没有瑜伽打卡之后,才意识到家里真的已经停水一段时间了。去年十一假期后,付丽家所在的良瑜小区成为黎平县停水最严重的区域之一,她住在19层,那段时间家里突然多了两个红色的塑料大桶,突兀地摆在卫生间和阳台,和家里精致的装饰格格不入。她问公婆才知道,白天她出门上班后,家里经常停水,一停就是半天。
付丽是黎平县城一所学校的语文老师,生活极其规律。她每天5点多起床,先跟着手机视频练半小时瑜伽。女儿今年刚读一年级,公婆住得不远,走路二十分钟的距离。工作日一大早公婆就过来帮忙,一家人吃完早饭,收拾清爽出门,由公婆帮着接送孩子,待到晚上,再由付丽与丈夫“接管”女儿。
我在黎平一家儿童乐园见到付丽,7岁的女孩正在游乐场里蹦蹦跳跳,见我们聊天,好奇地跑过来。我问她,你知道家里停水吗?她大声回答,知道。我继续问怎么洗手呀,她斜着头想了想,跑开了。付丽笑笑,女儿每次开水龙头没水,站凳子上大喊,“爸爸来修”,她以为是水龙头坏了。
黎平有句俗话,“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大部分年头,黎平雨量并不少,有时算得上充沛,但降雨不均匀,雨来得快、去得快,地势有落差,存不住水,旱情因此最早出现在高处村镇。县城也没有大江大河经过,只西侧山外有一条三什江,东边建了五里江水库,南边是枫树屯水库,还有一些小水库,汇集山涧的水。一遇干旱天气,黎平就成了一座“旱城”。
住在县城不同区域的居民,关于停水的记忆也不一样。黎平县城呈长条状,南北纵深,夹在群山之间,总体地势南高北低,城南与城北相距二十多公里,自来水经山顶水厂二次加压流入城区,一旦水不够,地势高的城南就会率先停水。付丽家的良瑜小区就在城南。
即便在同在一个小区,不同楼栋与楼层,因连接的自来水主管道不同,供水情况差异极大。良瑜小区一位居民在业主群中翻找,最早一条关于停水的信息是2023年10月22日,一位业主问,“20栋已经五天没水了,有人家里来水了吗?”
群里有四百多人,消息一条接一条,7栋也停水了,4栋也停水了,5栋的业主说,“我们没水,还没(燃)气”。小区内部几栋洋房、其他楼栋暂时都有水。几个小时后,物业工作人员回复,“正在解决问题。”他传来一段视频,一位工人在排查小区蓄水池,“水箱水位不够,要两个小时才开始供水”。
但两个小时后,乃至整天,这位居民家里一直没恢复供水。接下来几天,陆续有不同楼栋的业主在群里问停水的事情,物业没再回复。这位居民住14层,她记得,最长停了整整一周,家里一滴水没来,后来一般间隔两三天,能来十几分钟的水。
在城南开理发店的阿森关于长时间停水的记忆更早,2022年8月,他住的这栋楼有两个单元停水近二十天。夏天热得异常,来剪头发的人比平时多,赶上中午和周末用水高峰,水龙头的水明显变小,顾客做头发,需要几次冲洗头发上的药水、泡沫,“特别耽误时间”。后来彻底停了水,阿森的理发店为此歇了两周。但当时县城没有出现大面积停水,没引起大波澜,事后据物业解释,“因为小区地势较高,加上这两栋楼自来水管道老化,维修工程太大。”
缺水的状况其实早有预兆。去年春节回老家,阿森见堂屋里堆了半屋子的红薯,往年最多种半亩地,人吃一点,多的喂猪。阿森父母在村里种了一辈子地,赶上天旱,谷子秧长不出来,一天挑十几担水都不管用,全改种了红薯,因为红薯抗旱。河边几亩地还是种的水稻,收成减了半,原来一亩地能收1300斤,前年只有不到800斤。老人家念叨,天干唯一的好处是,长出来的红薯,口感更甜。
在县城周边跑木材货运的司机杨大哥印象深刻,2022年热得不同寻常,一整个夏天都没怎么下雨,“下雨也是一点点,连土壤都打不湿。”而过去,春夏正是黎平雨水最多的季节。去年秋天,杨大哥去林场的路上,一大片杉树枯死了。
近十年来,多家媒体曾报道,黎平县多个乡镇、村寨受到水源供应缺乏的问题困扰。2023年黎平县政府工作报告亦多次提及2022年以来的干旱与县城早已显现的“工程性缺水”的难题——因特殊的地理条件,水资源分布不均,管理难度之大,伴随城镇化发展凸显。
黎平城区没有大江大河,2016年之前,当地开始改造城区一条“污水沟”西门河,挖出景观河道,当地人称“母亲河”,修了管道从山上引水,建了公园,穿过城区。这两年以来,受干旱气候影响,母亲河变得干涸,夏天只剩下几个小水塘,裸露的河床越来越多。付丽去散步时,母亲河中央被“开垦”出许多块方方正正的菜地,种上了白菜。河道旁的花坛也是如此,一旁还插着木牌,“偷菜者吃中毒了,后果自负”。
抢水
停水半个月后,良瑜小区一个业主群里爆发了争吵,因为有人“私自”安装了“水塔”。这是一种不锈钢制的蓄水装备,一般容量在1吨以上,常见于饭店、洗车房等店铺和农村自建房的屋顶上,城市里不太能见到。水塔一般加装一台家用抽水泵,通过自动抽水灌满水塔与二次加压,以免水压不足时用水不便。
一位物业工作人员告诉我,换做平日,小区里住在顶楼的居民,偷偷装了也就装了,“只要有地方摆,不影响其他业主就行。”但在水少的日子,这很容易就成为激化缺水恐慌的导火索。眼见业主们吵得不可开交,物业只能强行拆了一个“私自安装”的水塔。
在黎平,走访大街小巷,经常能在水管边上看到一台蓝黑色水泵,连接的“水塔”大多安在楼顶。很多五金店门口摆出水塔售卖。一位五金店老板说,水塔并不是主营业务,又占地方,往年都堆在库房里,一个月最多只能卖几个。但在去年,光十月份就进了四批货,每次二三十台。多了很多小区居民来买,没地方放,就摆在厨房和卫生间外的生活阳台上。
一开始人们也不知道要存多久的水。去年十月,停水的第一天,物业通知只是临时停水,阿森没做任何准备,他也没怎么担心会停很久,觉得晚上水肯定会来。晚上水确实来了,他把家里的桶都装满,特别是两个100升的大桶,是以前停水时买的。没想到第二天也停水,上午接待完几个洗头的顾客,店里只剩小半桶水了。下午还是停水,他在朋友圈发:店里可以干剪(不洗头),10元一位。
接下来,有时隔一两天来一次水,有时三四天,最长的一次整整一周没来水。阿森住在一楼,只要这栋楼来水,肯定先经过他家。来水的时间也极不确定,有段时间是早上四五点来,有时是下午,也可能是深夜,几乎从来没有按照物业通知的时间表,后来物业也不发通知了。只要听到小区里有动静,群里有人喊一声,哪怕是后半夜,阿森就会和其他居民一样,赶紧起来蓄水、洗东西。
水来得突然,去得匆匆,有时来半小时,有时只有十几分钟,没赶上是常有的事情,只能等下次。后来阿森干脆把家里水龙头都打开,大水桶挨着小水桶,水桶挨着水盆,高低错落,赶上他没注意,水满溢出能流到水盆里。不过“溢出”的机会很少,因为水流很小,只如筷子一般,“一个水龙头能接满一桶水已经非常幸运”。
到了高楼层,水流就变成滴滴答答,甚至还没接上,来水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付丽家里,炖汤的砂锅、装苞谷酒的壶都派上了用场,女儿的洗澡盆也装上了水。儿童乐园一个员工就住在附近小区的七楼,一来水,邻居一个电话打来,她马上“偷”跑回家接水,顺便搓一下衣服,“跟打仗一样”。
更多人要上班,不可能随时赶回来接水,家里也没人留守,生活用水成了大难题。社区设置了便民取水点,5吨的白色塑料水桶,连接四个水龙头。消防车每日一送,上班的人晚上回来还能接点水。
2022年,停水变得愈加频繁后,居民首先将愤怒的矛头指向物业公司,轮流打投诉电话。偶尔能奏效,更多时候只能等着。物业公司回复是管道、自来水厂的问题,又说是因为良瑜小区修建时挖的蓄水池太小。据一位业主不完全统计,2022年一年,良瑜小区因此换了四波物业公司工作人员。
消防车是从去年10月底开始进入小区送水的,连清洗道路的洒水车也被派去支援送水,频次不定。阿森的理发店正对着小区广场,早上天刚亮,就能看到许多老人带着水桶来等水,几个人挤作一堆,还有人带着手推车,推车上能放四个桶。白天,年轻人上班去了,老人们领着孩子继续守着。
终于守到消防车来了,人们就一涌而出去“抢水”。一辆水车大概只能供应五六十户,因此,带多个桶的人会被旁人指责,被指责的人自然不服,“家里人多,有的加老人六口人,没办法”,阿森说。不过,更多的人一次顶多打两桶水,以免影响后面排队的人。那段时间,消防车送来的多是河水、水库里未经处理的水,浑浊、甚至带了点鱼塘水藻的味道。消防员提醒,“这水一定不能喝,只能冲厕所”。
直到去年11月,城南的停水还在持续。五金店老板说,原本装安装的活儿包给一位师傅,那段时间忙翻了,有一天上午突然说干不了活了,因为他自己家已经停水十多天,那天他要去城外的五里江水库拉水。
当阿森意识到,供水可能短时间内正常不了,他又去买了两个大水桶。小区附近的小卖部里,最大号的水桶卖完了,补货后价格从三十块涨到了四十多,因此,很多业主开车去城北的批发市场,甚至找水产加工的店买。家里空间有限,不可能放太多桶,有人把一个红色的大桶放在了走廊,占了半条道。一开始其他邻居有点意见,后来眼见停水遥遥无期,也没再说什么。
阿森始终没敢装水塔,小区一位女业主说,一停水就担心自己家的水塔被拆,每天都要跑到楼顶去看看还在不在,“(人)都暴躁得不行。”尽管大家心里都清楚,停水与水塔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那位物业工作人员告诉我,物业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通知禁止小区再安装新的水塔,一经举报就拆除。
神鱼井
县城边山脚下盖了一片自建房,很多居民在院子里打了井。一家小卖部开着门,老板坐在柜台边烤火。他家打了一口井,也接了自来水管道,水费比县城小区便宜一些。去年自来水常停,但井水没干涸过。周边居民常来洗东西、提水,打声招呼就行,也顺便买一包烟,带瓶酱油。老板嗓门儿亮,摆摆手,“来提水没事的,井水也不要钱”。
在黎平几日,我每天都会出去找井,重走停水时人们找水的路程。神鱼井是最容易找到的一口古井,在黎平古城景区对面的巷子里,闹中取静之地,已成为一处景点。一旁石碑上刻着神鱼井得名的传说:相传,早年井里有五色纹鱼,附近权贵人家捞出油煎,鱼半边已煎糊,但鱼还活着,井水亦猛涨作浪,直到把鱼放回,井水才恢复平静。
去年因为停水,神鱼井重新变得热闹。早上五六点钟,人们从县城许多方向而来,深夜才安静。打水的,拉水的,甚至有人背了一背篓的脏衣服,坐公交车过来洗。神鱼井不远有中学,停水的几日晚自习,老师带着寄宿生去提水,大家带着盆、桶,排着队接水,再说说笑笑走回学校,“比自习有意思多了”,一位女生说。
袁大爷家住神鱼井附近。20多年前,他家住在周边山上,村里缺水,以前没修路,白天在坡地上种地,晚上还要点着火把、打着手电筒去担水,有时要走很远。于是他知道,靠近水源是最重要的。
等从山上搬下来到县城,袁大爷选了最靠近井的一块地基。哪怕有了自来水,他们也习惯用井水洗菜,井水冬暖夏凉,更是街坊平日聊天的地方。
这些年来,神鱼井边冷清了许多,年轻人早已适应了现代的生活方式——在县城,人们的用水依赖自来水供应体系。来自枫树屯水库、五里江水库,以及由三什江供水的三个水厂,通过密密麻麻的自来水管网,构成这座县城肌体运转的毛细血管。
直至天旱,水库没了水,古老的水井又派上了用场。
黎平县志记载,黎平城区原本有72口古井,供养全城居民,直至1986年自来水公司正式供水才废弃使用。神鱼井最为有名,因为水源丰富,一度可供半个城居民用水,没有干枯的时节。随着多年来的城镇化建设,这口古井经历多次波折,周边修路盖楼,几度挖断了水脉,政府出面维护才得以存续。
去年10月初,宋善祥发了几段自己清洗神鱼井的视频,播放量从往常的几千涨到十万。很多本地年轻人留言问井在哪里。宋善祥今年37岁,开了一家家政公司,这是他第一次接到洗井的业务,客户是神鱼井所在社区。
和很多当地年轻人一样,因为停水,宋善祥才第一次知道神鱼井的存在。清洗那天,两台抽水机抽了一个上午,水终于见底,露出井底的许多硬币与杂物。他和两名工人下井,用打磨机削掉青苔,最后清理上来足有60多斤。清理过程中,神鱼井一角一直在冒水,出水口有奶茶杯口那么大,他在岩石下摸到了一条金鱼。
围观的人极为重视,拿着桶上前接。人们说,只要井里鱼还活着,井水就能吃。这是古人的智慧。
年初一个傍晚,我和宋善祥又去了一趟神鱼井。背着孩子的女人在井边洗菜,还有人正清理一只刚杀死的活鸡。井底又多了几枚硬币,还能看到一条金鱼。井边土地庙里供奉着土地公与土地婆,香火尚未燃尽。袁大爷说,“井边香火不断的,才能保佑黎平人有水吃”。井边贴了一张红榜,是社区组织的清洗神鱼井捐款公示,很多居民捐了款,不拘多少,1元也能上榜,附近一家公司捐了2000元。
停水日久,黎平县很多井都被重新重视起来。另一处老挖井,我找了许久,居民也说不清楚具体方位,转了几圈,直到一位环卫大哥领着我过去。他就住在附近,老挖井废弃多年,早已被下水道污染,天热时闻得到臭腥味。前几天刚翻新好,工程量不小,挪走了下水管道,修了三个新的井口,洗东西与饮用的井口分开。
60岁的吴阿姨开了一家食堂,专办酒席。当地多是流水席,办两天,上午11点开始,送礼的人到了就得有饭吃。二三十桌,用水量大,她在屋顶上装了三个1吨的水塔,可一停水也歇菜了。停水的两个月,她常去神鱼井挑水,走路要十几分钟,她一肩一个20斤的水桶,一天要挑20多趟。
上山下坡,水一晃,重心不稳,更加吃力,第一天下来,她的脚和两个肩膀都肿了,只好喊了儿子请假回来,开车帮着拉几趟,车里能多放几个桶。
后来,吴阿姨干脆去买了抽水泵,每天早上请街坊开三轮车把水塔运到神鱼井附近,用水泵抽满水,再拖回来。水塔重,需要两三人帮忙才能抬上车。街坊都是老熟人,不好意思收钱,吴阿姨就塞一包烟。她说,除了小时候在农村生活,几十年没有为水发愁了,没想到住在县城了还是得挑水。
缺水留下的印记
即便是停水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付丽也没有太担心过,“一个大县城不会停(水)太久的,到处都在想办法。”事实也的确如此。停水一个月左右,除了居民们立刻能感知到的——每日安排4辆应急车机动送水,并在大型小区安放1-2个固定水箱外,2023年11月17日,黎平启动了应急供水工程,新建的城南临时水厂正式投入运营,优先供给包括良瑜小区在内多个缺水严重的社区。这样一来,城区就有了四个水厂供水。
不过,据北青深一度报道,面对全县每天3万方的用水量,整个县城供水缺口仍有五六千方。对于这个用水缺口,付丽有切身感受。八年前她在城南买房时,附近只有良瑜小区一个封闭式管理的小区,而现在这一片俨然成为商圈,学校、超市与儿童乐园一应俱全,起了几个簇新的现代化小区,楼栋都在20层上下。
更外围是几片扶贫搬迁的安置小区,地势较高,也是去年停水的“重灾区”。黎平曾是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贫困人口最多、贫困面积最大的县,直到2020年全县脱贫。2018年以来,易地扶贫搬迁超过八千户,带来城区人口剧增,用水需求量剧增。目之所及地,整座县城都在发生着巨大的改变。
今年我到黎平时,城区大面积停水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只间或有小区域短暂停水。人们告诉我,从去年12月中下旬起,连续三周下雨,水库的水蓄了起来,人们的生活基本恢复正常。
但停水留下的记忆不曾消失。应对缺水,这里的人们早已有了丰富的经验——蓄水、找井、挑水,小区的小卖部都卖桶装水。从老家回来后,阿森的车后备箱一直放着四五个水壶,有大号的矿泉水瓶,也有洗干净的塑料油桶。在外面旅游、走亲戚,他都会开车拐去南泉山接点水带回家。
节约用水的常识被无比具体地落实到生活的细节里。听到女儿冲厕所的水声,阿森会大声提醒,“轻轻按一半就行,不要浪费水。”以前家里的衣服每天都洗,现在要攒几天,凑一起开一次洗衣机。理发店需要频繁拖地,缺水后,他不舍得拿水拖地,就买了一箱一次性拖地湿巾应急,打扫干净头发,再喷一些酒精。
付丽家也是一样,洗衣服的周期也从每天一次变成了一周一次。水都尽可能要循环利用,不同颜色的桶各有用途,洗漱后的水还要用来冲厕所。连每日洗脚水都会保存下来,哪怕她此前有些洁癖。
当缺水一度成为新的日常,人们必须接受一套更随机的时间表,这意味着生活选项的重要性要重新排序了。付丽在心里列了可选项和必选项,比如健身,一定是最先暂停的。随着停水愈久,可选项越来越多,他们可以不在家吃饭,不洗碗,也可以几天不洗澡,但生活必选项得保障——洗漱、冲厕所。
去年11月,城南停水快一个月的时候,因为担心家里的卫生状况会影响孩子身体,阿森决定“逃”去乡下。他带着妻儿开车回了村里,还带上了两个洗干净的油桶和一袋脏衣服。
尽管村里也缺水,至少能保障每日生活用水。多年前政府组织找水源、修水库、接管道,村里家家户户通了水,在夏天、冬天的枯水期,水库有人专门管阀门,每天早中晚开三次,其余时间阀门就关着。
我问他,回村的那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阿森想了一会儿,当时秋收已经结束,村里年轻人多不在家,见他回来,父母都很惊讶。平日理发店里忙,父母喊他回家他总说没时间。
阿森说,他做理发师这么多年,都没给父母理过头发,母亲是齐耳短发,她自己两剪刀就剪了。这次他想给父母理个发,却发现工具没带回家。在老家的日子里,父母扛一把锄头早出晚归,在菜园忙个不停,种白菜和萝卜。他去地里喊他们吃饭,父母忙叮嘱他,别踩地里,弄脏鞋。
也是这一次,他发现父亲变得更矮了,背驼了许多,是长期劳作留下的痕迹。母亲呢,永远有忙不完的活儿,一家人吃饭了,她还忙个不停,喂鸡、剁猪草,喊好几次才端上碗。这是父母的日常,却是他第一次看到心里去。
在老家歇了两周多,阿森带着妻儿又匆匆赶回了县城,他在小区开理发店,做的多是熟人生意,关门太久,客人就换地儿了。那段时间,常有老顾客给他发微信,今天能不能做头发?这让阿森很焦心,在老家也待不踏实。
回了县城后,阿森看到,小区里贴了许多传单,倡议居民节约用水。城南一路上都是新的楼盘,坐出租车时,司机会热心建议,现在看房一定要问两句,小区接的自来水管是哪个水厂,有没有蓄水池和二次加压设备,“不然你住几天就知道,滋味可不好受。”
母亲河边上的酒店高层,窗户外能看到一整条河道,水面上飘着绿油油的叶子。当地人告诉我,这是之前河道干了,老人们在河中心种的菜。河道里土壤肥沃,因此菜长得特别好,后来终于下了几周雨,菜全淹了。
河边有一家废品站,每天傍晚都有老人捡了一蛇皮袋瓶子送过来,换几块钱,听我问起种菜的事情,摆摆手。夜幕垂垂,老人们赶着回家烧晚饭。一位老人说,“淹就淹嘛,不值几个钱,有水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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