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1960年1月7日到17日,正是農村大量餓死人的時候,毛澤東在上海主持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面對遍地的餓殍,毛澤東繼續吹響了大躍進的號角。他在會上說:「廬山會議以後很靈,生產月月高漲,看來今年至少不弱於去年,可能比去年更好一些。我們準備分幾個階段,把我們這個國家搞強大起來,把人民進步起來,把物質力量搞強大起來。」 這個會議批准了國家國家計委《關於1960年國民經濟計劃的報告》,提出了今後三年和八年的設想。會議認為,1960年還將是一個大躍進年,可能比1959年形勢更好;確定1960年鋼產量為1840萬噸,糧食產量6000億斤。八年基本實現四個現代化,建立完整的工業體系,同時要基本完成集體所有制向社會主義全民所有制過渡。會議還要求大辦食堂,試辦和推廣城市人民公社。上海一月會議是在繼續大躍進的氣氛中召開的,會議以後,全國各地又開始大辦縣社工業,大辦水利,大辦食堂,大辦養豬場等。一些原來確定壓縮的基本建設項目重新上馬,共產內等「五風」又嚴重泛濫起來。
下面繼續送上來欺騙毛澤東的報告。《內務部關於各地加強工作春荒有所好轉的報告》(1959年4月23日)。報告說,河南、河北的春荒已經在全省的範圍內停止發展,山東農民外流現象大部分已經停止,浮腫現象開始下降,但少數地區春荒俘在發展。其實,當時饑荒正在迅速發展。26日,毛澤東批示:「多種瓜菜,注意有吃而又省吃,閒時少吃,忙時多吃。」
1960年10月26日,毛澤東看到了中共中央組織部、中央監察委員會四名幹部關於信陽事件的調查材料。這個材料說信陽地區餓死了幾十萬人,並介紹了農村的慘狀。毛澤東只是輕描淡寫地批了十幾個字:「請劉周今日看,下午談一下處理辦法。」 他還是把信陽事件當個別問題處理,當一般工作中的問題來處理。也沒有在糧食徵購問題上鬆口。
在糧食徵購和返銷給農民的糧食方面,1958-1859糧食年度徵購數達1125.44億斤,比上一年度高出22.32%,大饑荒全面出現的1959年,不但沒有減少糧食徵購,徵購數反而比上一糧食年度高出88.85億斤,高出比例為7.89%。(從生產年度看,1959年的徵購數比1958年高出103.18億斤,高出比例為9.45%)。而返銷給農村的糧食,1959-1960糧食年度只比上一年度多21.29億斤。也就是說,在大饑荒全面爆發的1959-1960年,國家不僅沒有救濟,反而從農村多拿走糧食67.56億斤。(見表20-1,表20-2)在饑民口中奪糧,是一件十分殘酷的、而且是很不容易的事,因而出現了本書前面所介紹的鮮血淋淋的反瞞產私分的大規模慘劇。直到大饑荒發生了一年半以後的1960年秋,才不得不降低了糧食徵購數。1960-1961年度,糧食徵購數從上一年度的1214.29億斤,降低到780.84億斤,降低了433.6億斤(從生產年度看,1960年只比上一年降低了342.53億斤),但向農民返銷的糧食也減少了164.4億斤,實際農民負擔只減輕了269.2億斤。
表20-1大饑荒時期國家對農村糧食的徵購和銷售 單位:貿易糧,億斤
表20-2 生產年度的糧食徵購數單位:貿易糧,億斤
在農民大批餓死的時候,不僅在糧食徵購上不讓步,1960年1月,大批農民正在餓死的時候,中共中央不僅沒有考慮開倉放糧,反而刻意繼續增加國家糧食庫存。中共中央在糧食部的一份報告說:「糧食徵購從1959年夏糧登場時計算起,到1959年12月,已經收到1142億斤(貿易糧),比中央批准的計劃1075.8億斤超過了6%,按糧食季度計算,到1959年12月25日止,已收到1016億斤,完成計劃的94%,再加上1960年五六月的新夏糧,肯定可以超額完成計劃。我們預計1959-1960糧食年度,收到1200億斤糧食是完全可能的。」中在批轉這個文件中寫道:「中央認為,在今後糧食生產繼續躍進的基礎上,逐漸增加國家糧食儲備不僅是必要的,而且是可能的。」 在餓死人最多的1960年,國家還有數百億斤糧食庫存,卻沒有大規模地開倉放糧救人。
從表20-3的糧食庫存數中可以看出,幾千萬人是守着幾百億斤糧食庫存餓死的。1959年4月到1960年4月,是餓死人最多的一年。在這期間,庫存糧食最高達887.03億斤(1959年11月初),最少也有319.億斤(1960年5月)。1960年4月,是春荒最為嚴重的時候,這時糧食庫存為403.51億斤,這是貿易糧,折合原糧為482億斤,按當時口糧標準計算,相當於1.4億人一年的口糧。如果拿出一半庫存糧食來救人,也不會餓死人!由此可見這個制度的僵化程度。
表20-3大饑荒年代糧食庫存(貿易糧,億斤)
糧食部另一個數字說1960年6月30日,全國糧食庫存為301.48億斤,和表20-3中的297.71億斤差不多。這301.48億斤糧食在各省分布如下:北京2.30億斤;天津1.15億斤;上海2.53億斤;河北18.26億斤;山西8.16億斤;內蒙5.49億斤;遼寧7.89億斤;吉林5.08億斤;黑龍江20.41億斤;陝西15.96億斤;甘肅4.81億斤;寧夏0.72億斤;青海1.25億斤;新疆4.45億斤;山東22.44億斤;安徽7.05億斤;浙江12.37億斤;福建2.72億斤;河南25.07億斤;湖北13.22億斤;江西7.14億斤;廣東7.40億斤;廣西2.84億斤;四川41.61億斤;貴州11.49億斤;雲南17.43億斤。
從這些庫存數字可以看出,當信陽100多萬人死於飢餓時,在信陽所在的河南省至少有25.07億斤糧食存在庫里,在信陽附近的湖北省,至少有13.22億斤糧食存在庫里。如果開倉放糧,僅動用這兩個省的庫存,800萬信陽人,每人可以得到50多斤糧食,根本不會餓死人!國家千方百計的增加糧食庫存,準備用於何處?為什麼見死不救?真是令人不解。
更令人難以容忍的是,在農民大批餓死的時候,卻大量出口糧食。按生產年度計,與1957年相比,1959年的糧食產量減少了2500萬噸 ,而1959年的糧食出口卻增加到415.75萬噸,比1957年的209.26萬噸多了一倍以上(見表20-4)。這一年,中國的糧食出口創歷史最高紀錄,達415.75萬噸,這是「貿易糧」,每噸「貿易糧」相當於1.2噸原糧。415.75萬噸貿易糧相當於500萬噸原糧。留給農民的口糧都是原糧,其中大部分還是山芋(又稱白薯、紅薯、甘薯、紅苕。由於本書引用各地檔案資料,所以在各章中名稱不一)。1959-1961年農村人均年消費糧食量為164公斤,1957年為204.5公斤。按1957年的標準算,500萬噸原糧足夠2450萬人吃一年。大饑荒最為嚴重的1960年,還繼續出口糧食272.04萬噸。1959年幾乎沒有進口糧食,1960年也進口很少,直到大饑荒發生以後的第三年,才開始進口糧食及少量砂糖。而進口食品都是供應給城市。(見表20-5)
在這期間,不僅出口糧食,還出口了大量的油類、鮮蛋、肉類、水果等當時極為珍貴的食品。1959年4月19日,在中央召開的全國電話會議上,李先念講了四個問題,其中之一就是「豬和蛋出口的問題」。當時農村已經餓殍遍地,沒有飼料,豬長得又瘦又小,幾十斤就收購走了。李先念說:「今年一季度2.6萬噸豬的出口任務只完成一萬零幾十噸,這樣不行。請各省委考慮,既要很好地說服,也要加一點命令。」李先念抱怨說:「豬出得很不好,出的不是豬而是狗豬。香港挖苦我們,把我們出口的豬燒掉了,說有瘟病,不然三四十斤為什麼賣掉呢。捷克總理西羅基給周總理寫信抗議,說:一是交不了貨,二是交來的不敢在市場上出售,質量太次。」談到蛋,李先念也抱怨出口任務完成得不好。他要求商業系統「來一個突擊收購運動」,「要採取斷然措施來解決出口問題」。
為了從農民嘴邊擠出食品出口,在收購中出現了大規模的暴行。四川省壁山縣獅子公社虎峰大隊在1960年4月收購雞和蛋時,不是按社員實有的雞和可能生的蛋來攤派,而是按人頭下指標,不管有雞無雞,不管雞下不下蛋,不管是不是下蛋季節,將任務層層下達,社員完不成任務就要受到懲罰。誰家拿不出雞蛋,食堂就不讓誰吃飯。六隊社員柯政國沒有蛋上交,全家7口人被扣飯。他母親到親戚家借了6個雞蛋上交了才解除扣飯。除了扣飯以外,完不成雞蛋任務,還不准買鹽、煤油、煙等日用必需品。有的供銷社幹部和生產隊幹部,為了完成雞蛋徵購任務,竟不經社員同意,到社員家強行捉雞。捉雞經常是深更半夜進行,弄得雞飛狗叫,人心惶惶。
表20-4 1956-1965年間中國的食品出口
商業部黨組提供的肉、蛋、水果等食品的出口數字是:1959年商業部系統供應出口的任務完成了303000萬元,占出口計劃的110.8%。比1958年供應出口實績增長了28.9%,其中,豬肉供應出口23.3萬噸,是建國以來出口最多的一年;凍牛羊肉2萬噸,為出口計劃的125%;鮮蛋出口5200多萬斤,冰蛋出口6208噸;活家禽出口954萬隻,凍家禽出口7022噸。此外,還出口蘋果10.2萬噸,桔柑9.1萬噸。
表20-5 1956-1965年間中國進口的食品數(萬噸,原糧)
從表20-4中可看到,1959年到1960年,在全國餓殍遍地的時候,中國出口了多少食品!這食品可以救出多少饑民!但是,當時的中國的領導人卻沒有想到饑民,想到的只是外匯和進口機器。為什麼拋饑民於不顧而急於進口機器,是因為沒有放棄大躍進的指導思想。
由於在政策調整中不能放棄「三面紅旗」,所以在經濟建設中,「大躍進」的思想始終存在。直到1960年,還保持着很高的經濟指標。
1958年大煉鋼鐵全面搞亂國民經濟以後,10月,在第七次全國計劃會議上提出1959年「為生產3000萬噸鋼而奮鬥」的口號。後來到武昌會議上定為2000萬噸,對外公布1800萬噸。以後看到不行,1959年三四月,在上海會議上降到1650萬噸。年末實際完成1387萬噸。1960年又提出了鋼產量1800萬噸的指標。到了經濟嚴重困難的1960年,國家經委年初就提出「開門紅、滿堂紅、月月紅、紅到底」的口號。七月份蘇聯撤走專家,為了反擊「蘇修」,咬着牙要「爭氣鋼」,鋼產量不是搞1800萬噸,而是要搞2000萬噸。除鋼以外,1960年,由於反右傾的影響,其它工業生產的指標也是居高不下。固定資產投資最能表現國民經濟的冷熱程度。1960年,固定資產投資達416.58億,不僅高於1959年,還比大躍進的1958年高出49%。在固定資產投資中,93%是基本建設投資。全國到處是基建工地。到1961年被迫下馬,到處是半截子工程。
表20-6 大饑荒年代前後全民所有制單位固定資產投資總額單位:億元
現在回過頭來看,對挽回危局起重要作用的是自留地、自由市場和責任田。但這些是中共中央在很不情願的情況下,做出的無奈的選擇。而自留地、責任田中的大多數是農民背着政府做的,縣以下幹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中央和省級不知道搞責任田的面有這麼廣。從1958年過激政策退回去(所有制,高指標)是形勢所迫,但對阻止形勢進一步惡化起了作用。在這期間,中共中央所做的事就是反右傾。這場政治鬥爭,加劇了災難。對中國共產黨挽救危局如此無力,羅隆基有一段精闢的談話:「他們知道出了毛病,但到現在還不知道毛病出在哪裡,檢查糾正沒有觸及到基本問題,訂的措施沒有抓住要點,只會把事情愈搞愈糟,毛病癒出愈多…….共產黨講唯物,實際上最唯心,說的是客觀規律,實際上最不尊重客觀規律。他們現在拿着1848年的資本論,解決1958年的問題。這是一個什麼制度?平心而論,我要對人類負責,就不能同意這個制度。」羅說:「物資供應如此緊張,不是一時的,而是永久的,是社會制度造成的。」這段話本來是羅隆基在私下說的,後來被人打小報告送到毛澤東手裡。毛澤東把它當作反動言論。1959年7月19日,毛澤東批給廬山會議的參加者,作為反面教材。羅隆基還說:「目前物資供應如此緊張,是古今中外所沒有過的大亂子。依我看,1956年就把事情搞壞了,私營工商業改造有毛病,大工廠只能解決大問題,日常生活問題要靠小工廠來解決,現在只見其大而不見其小。私營工商業改造以後,又來了個反右,反右以後又接着搞政治掛帥、大躍進、人民公社。」
半個世紀以後,人們才知道,羅隆基的這些「反動言論」,是遠見卓識的金石之言。
第二十一章 廬山之變
1959年的廬山會議,從7月2日到8月16日,一共開了46天。8月2日以前為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8月2日至16日為八屆八中全會。
如果沒有廬山會議,按照1959年上半年糾偏的勢頭,1959年下半年就可能消除1958年造成的大混亂,饑荒就可能止於1959年。如果是這樣,餓死人數只有已經發生的人數的30%,即可以減少70%的死亡。按照各省官方公布的人口數據計算,如果沒有廬山會議,非正常死亡人數只有665萬人, 可以少餓死1467萬人(見本書「大饑荒期間中國的人口損失」一章)。
廬山會議,不僅使1959年春天的一切糾錯措施剎車,還使1958年的那種錯誤政策更加嚴重泛濫,從而使大饑荒加劇並延長到三四年之久。
廬山會議是極權制度的產物,不僅維護了極權制度,而且強化了極權制度。
一、神仙會暗藏殺機
1958年8月的北戴河會議以後,大躍進狂潮席捲全國,造成了全局性的混亂。為了挽回危局,從1958年11月到1959年6月,8個月時間內,毛澤東和中共中央採取了一系列糾正措施。
按照這一段時間的政策邏輯,廬山會議應當是在這些糾偏政策的基礎上,作進一步的調整。到了1959年六、七月,大躍進的高溫已經下降,領導人們也冷靜下來了。他們需要總結這一段時間的經驗教訓,安排今、明兩年的任務和各項工作。當然,這些任務和工作安排是狂熱過後較為冷靜的安排。參加廬山會議的人們認為,廬山會議的初衷應當是糾左的。
不過,這些糾左措施,是在一個重要的前題下進行的,即不僅不能傷及「三面紅旗」,還要在維護和高舉「三面紅旗」。在糾正錯誤時必須堅持一個總體估計:如果1958年以來的工作是十個指頭,其成績則是九個指頭,缺點和錯誤只不過是一個指頭。另外,在安排任務時雖然要比上一年冷靜,但也不能泄氣。「氣可鼓而不可泄」,這是毛澤東當時常說的話。
廬山會議之前,毛澤東的心情是複雜的,既認為1958年打了敗仗,應糾正錯誤,又怕自己在政治上丟分,甚至失去領導地位。他最怕被人說成路線錯誤。因為從中國共產黨的歷史看,只要是路線錯誤,就得改組黨中央的領導機關。路線錯誤頭子是不可能改正錯誤的,只有下台。而下台的錯誤路線的頭子,都沒有好下場。如果真到了這種地步,他就可能要步陳獨秀、張國燾、王明、博古、李立三的後塵。而這些倒霉的人,是他經常用來教育部下的反面教員。他的支持者也極力維護毛澤東這個最敏感的部分,誰的發言略有涉及路線、政治等內容,必群起而攻,大加韃伐。
過去經濟工作由陳雲主管。1958年,毛澤東和譚震林、田家英一起談話,談到經濟形勢和有關問題時,毛澤東突然說起,還拍了桌子:「只有陳雲能管經濟,我就不能管?」1958年毛澤東走到前台直接管經濟,結果碰了大釘子,捅了大漏子。1959年他對吳冷西說:「搞經濟,我們這些人恐怕不行了。」還說;「去年是打了一次敗仗。」又說:「沉重的心情直到5月後才開始好轉」。 此外,在1959年春夏,中共中央第一線工作的領導人發出的一些糾錯政策,毛澤東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從心裡是不愉快的,認為是右傾的。 可見,在廬山會議之前,毛澤東的心情不只是沉重,應當還有酸楚、焦慮、不滿。處在極權頂點的毛澤東,有這種複雜的心態,對他的部下是非常危險的。一旦發作出來,就會傷人。
1959年6月12-13日,在頤年堂召開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毛澤東檢討了1958年的錯誤。他說:「我第一次抓工業,像我1927年搞秋收起義時那樣,第一仗打了敗仗。不僅我碰了釘子,在座的也碰了釘子。」毛澤東還詳細地談到他在田裡躲了一夜,第二天還不敢到處走動,第三天才找到起義的隊伍。他說:「當時非常狼狽。因為從來沒有帶過隊伍打仗,沒有經驗。抓工業也沒有經驗,第一仗也是敗仗。」他還說:「人不要不如豬,撞了牆就要轉彎。」看來,毛澤東是認了錯,是準備「轉彎」的。但是,他對大躍進的錯誤認識是很膚淺的,沒有觸及到根本問題。他說:「去年(1958年)我們至少有三大錯誤:第一,計劃過大,指標過高,勉強去完成,必然破壞比例關係,經濟失調;第二,權力下放過多,結果各自為政,政策也亂了,錢也花多了;第三,公社化過快,沒有經過試驗,一下子推開,大刮共產風,幹部也不會當家。現在糧食供應緊張,主要是虛報產量,還有吃飯不要錢,敞開肚皮,吃多了。」
6月29日,毛澤東在武昌他乘坐的船上,召集了各協作區主任開了個小會,有柯慶施、李井泉、王任重、張德生、歐陽欽、林鐵等。他們準備一起從武昌動身,上廬山開會。 在赴廬山的船上召開的會上,毛澤東提出了19個問題請大家討論。這19個問題除了國際問題是周恩來建議加上的以外,其它都出自毛澤東一人。這19個問題是:1,讀書,高級幹部讀《政治經濟學》第三版下冊,縣級讀《好人好事》、《壞人壞事》、《中央政策和工作方法文件》;2,形勢;3,今年任務;4明年的任務;5,四年的任務;6,宣傳問題;7,綜合平衡問題,工業和農業中都有;8,群眾路線問題,工業和農業中的;9,建立和加強工業企業管理制度和提高工業產品質量問題;10,體制問題,即下放了的人權、工權、財權、商權要收回,由中央、省兩級控制,反對無政府主義;11,協作區關係問題;12,公社食堂問題;13,學會過日子問題,富日子當窮日子過;14,三定政策,糧食定產、定購、定銷,三年不變;15,農村初級市場的恢復問題;16,使生產小隊成為半基本核算單位;17,農村黨團基層組織的領導作用問題;18,團結問題,中央至縣委;19,國際問題。
在這19個問題中,最為核心的是對形勢估計和對1958年的評價。對這個核心問題,毛澤東已經定了調子:「成績偉大,問題不少,前途光明」。
在當時那種制度下,毛澤東的意志是不能違背的。既然毛澤東給糾正1958年的錯誤定了調子,劃了範圍。誰不按這個調了說話,誰超越了他劃定的範圍,誰就可能遭到滅頂之災。
毛澤東不乏支持者,在毛澤東的周圍和封疆大吏中,有一批人是堅決維護「三面紅旗」的。上海的柯慶施,四川的李井泉,是毛澤東權力在地方的兩個支柱。他們兩人不僅是封疆大吏,還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他們是地方官員中僅有的兩名政治局委員。在北京的高官中,林彪、康生,是堅決肯定「三面紅旗」、堅決支持毛澤東的。在南寧會議上因馬鞍形問題受到批評的周恩來,這次也是堅定地站在毛澤東一邊的。他不是不了解下面的真實情況,可能是出於維護團結,也可能是出於自保。其他大部分官員都是採取自保而隨風倒的態度。另外,軍隊的高級幹部由於來自不同的「山頭」,在過去的黨內鬥爭中又結下了舊怨,如果有新的政治鬥爭,也是報復舊怨的好機會。還有一些政治投機者、政治陰謀者,也總是依仗毛的權勢,在整人中求得晉升的機會。
6月23日,毛澤東在周小舟的陪同下考察湖南時得出了「成績偉大,問題不少,前途光明」的結論。還回到了闊別32年的家鄉。28日赴武漢,29日乘船到達廬山。登山後他賦詩一首:
登廬山
1959年7月1日,
一山飛峙大江邊,
躍上蔥蘢四百旋。
冷眼向洋看世界,
熱風吹雨灑江天。
雲橫九派浮黃鶴,
浪下三吳起白煙。
陶令不知何處去,
桃花源里可耕田?
毛澤東的心境總是那樣豪邁、廣闊而俯視一切。他為什麼想起了陶淵明?是想到自己萬一政治鬥爭失敗,走退隱歸田之路,還是想把政治對手推向遠離權力中心的桃花源?
如果在民主政治制度下,毛澤東這次是很可能下台的。當時可以說是民怨沸騰。專制制度下的官員們通常是報喜不報憂的,但當時毛澤東卻收到了不少批評「三面紅旗」的材料,這些材料已收集起來作為廬山會議的參閱文件:1959年5月,江西省委黨校80多名縣委一級幹部在「鳴放」中,把「三面紅旗」說得一無是處。廣州軍區四十二軍政治部報告反映,一些軍隊幹部的批評矛頭直指中央:「去年不僅是工作方法上有問題,而是帶有路線性質的錯誤,中央要負責任。」國務院秘書廳的幹部在學習中對人民公社、大辦鋼鐵等也提出了否定的看法。天津各區黨員「比較一致否定大躍進」,對大辦鋼鐵、人民公社提出了懷疑和指責。各民主黨派的一些負責人對「三面紅旗」的批評更為尖銳。這些是選送到會上的材料還是經過處理的,下面幹部反對「三面紅旗」的呼聲比這些材料要強烈得多。
就是在毛澤東周圍的人,相當多的人並不承認「九個指頭和一個指頭的關係」,認為1958年的問題很嚴重。6月27日到7月1日,到廬山開會的中央領導人,從北京乘專車到武漢,然後乘船到九江。在這列專車上的高級幹部們自由交談,1958年的大躍進中的問題是重要談話資料。中共中央宣傳部長兼國務院副總理和國防部長彭德懷坐在一起。陸定一上山前曾奉周恩來之命調查過大煉鋼鐵的問題。他看到了很多令人擔憂的問題,如弄虛作假的現象很普遍,「小土群」、「小洋群」的辦法煉鐵是極大的浪費,大批壯勞動力去煉鐵了,地里的莊稼沒有收,等等。他向彭德懷談了這些情況,彭德懷十分關心這些事。
按照原來的安排,會議開半個月,通過《廬山會議諸問題議定記錄》後,下山各司其職。當時參加會議的人都認為是反左的,2003年4月本書作者同當年參加廬山會議的李銳交談時說:「連柯慶施帶上山來的材料也是反左的,會議轉向以後他不得不再讓上海送反右的材料。」
毛澤東的思想深處是不是這麼想的?看來不是那麼簡單,毛澤東已經看到了自己所處的危機,有人對「三面紅旗」提出了質疑。7月10日下午,毛澤東召集會議,並作長篇講話。在這次講話中,他最關心的是對形勢的估計,這個問題的實質是對「三面紅旗」的看法。他警告說:「在這個問題上,認識不一致,黨內就不能團結,這是關係到全黨、全民的大問題。」 看來,毛澤東是想糾正大躍進中的一些具體錯誤,但不「三面紅旗」的問題,不容許有批評意見。
頭幾天,會議的開法是「暢所欲言,各抒己見」,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人們稱為「神仙會」。與會者講了不少大躍進帶來的問題,批評的聲音較強。有些天真的人真想「暢所欲言」。毛澤東真願意讓大家「暢所欲言」嗎?真願意硬着頭皮聽批評嗎?不是。在7月23日的講話中就很明確表示反對批評的態度:
一個高級社(現在叫生產隊)一條錯誤,七十幾萬個生產隊,好幾十萬條錯誤,要登報,一年登到頭也登不完。這樣結果如何?國家必垮台。就是帝國主義不來,農民也要起來革命,把我們這些人統統打倒。辦一張專講壞話的報紙,不要說一年,一個星期也會滅亡的,大家無心工作了……假如辦10件事,9 件是壞的,都登在報上,一定滅亡,應當滅亡。那我就走,到農村去,率領農民推翻政府。你解放軍不跟我走,我就找紅軍去,我就另外組織解放軍。我看解放軍會跟我走的。
既然毛澤東從根本上反對批評1958年,為什麼還要開「神仙會」呢?那是引蛇出洞。引蛇出洞的辦法1956年用了一次,結果大獲全勝,把五六十萬說真話的知識分子打成了右派分子。在1959年三四月的上海會議上,毛澤東大講海瑞,提倡海瑞精神,還把《明史》「海瑞傳」送給彭德懷,讓彭向海瑞學習。就是在這次上海會議會上,毛澤東還談到彭德懷,他說:「我這個人是被許多人恨的,特別是彭德懷同志,他是恨死了我的;不恨死了,也有若干恨。我跟彭德懷同志的政策是這樣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不僅跟彭德懷一個人這樣,跟其它同志也是這樣,」這不僅僅是引蛇出洞,還暗藏殺機。在毛澤東心中,彭德懷是一個不聽話的人。黃克誠說:「早有一次,主席對彭開玩笑地說:「老總,咱們訂個協議,我死以後,你別造反行不行?」黃克誠說,可惜彭德懷並未因此稍增警惕,依然我行我素,想說就說。 在廬山會議上,毛澤東先引誘彭德懷「犯我」,然後再將「犯人」的重武器打向彭德懷。
在會議的最初幾天,河南省委第一書記吳芝圃在發言中承認河南共產風、浮誇風很厲害,影響全國,特向各省道歉。湖北省委第一書記王任重講了湖北的一些實際情況,心情顯得很沉重。湖南省委第一書記周小舟發言認為總的形勢不能太樂觀。有些人也對大躍進提出了種種批評。但在批評的同時,有些人維護大躍進,經常打斷批評者的發言。這使得一些想批評者感到有壓力,覺得不能暢所欲言。打斷發言的人除了保衛自己工作成績的「諸候」以外,還有羅瑞卿大將、譚震林副總理等人。
在會議參閱文件中,有幾份否定「三面紅旗」的資料。如《李雲仲仲同志的意見書》,江西省委中級黨校的材料,廣州軍區四十二軍政治部的報告,各民主黨派的一些負責人對「三面紅旗」的批評,等。毛澤東都不加表態地批給與會者參閱。 有些參加會議的人看到所發的這些文件,強化了「廬山會議要反左」的看法。其實,這些文件也是為了「引蛇出洞」。毛澤東在7月10日和16日還兩次召見他的幾位「右派朋友」談話,他們是周小舟,周惠、李銳、田家英等,談話是輕鬆愉快的。講了很多「私房話」、「知心話」。書生李銳天真地感到:「山中半夏沐春風,隨意交談吐寸衷」,「登樓再度群言堂」,「都覺暢懷言已盡」。實際這兩次談話是火力偵察,看一看反對他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了解一下反對者的動靜。毛澤東多次說他有幾個右派朋友,其實,他的那些右派朋友都沒有好下場。毛澤東熟讀中國古籍,對君王之術爛熟於心。經過江西肅AB團、延安整風、高饒事件、反右鬥爭等一系列實踐,毛澤東整反對派的技術已經得心應手,爐火純青。
說是半個月的會,已經開到超過了半個月,也沒有散會的意思。除了毛澤東以外,誰也不知道會如何繼續開下去。會議進程和內容全在毛澤東一人心中。毛澤東也不事先透露他的意圖,都是臨時發表講話,引導會議走向。而他的講話事先沒跟任何人商量,也不向人事先透露,都是突然襲擊。這就是中國當時政治制度的特點。
二、彭德懷為民請命
彭德懷是毛澤東在井崗山時期的戰友,那時兩人關係很密切,彭要找毛澤東談事推門就進,直呼「老毛」,如果毛澤東在睡覺,就揭開被子和他說話。1949年以後毛澤東已位處九鼎之尊,彭德懷還沒有想到退居臣下,不喜歡叫「萬歲」,不喜歡唱《東方紅》,不習慣稱「主席」,還是稱「老毛」。這在中國皇權制度中已經犯下大忌。
在「大躍進」的時候,彭德懷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軍委委員、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長。大躍進剛剛開始時,他也曾興高采烈,積極得很。但他接觸實際以後,幾個月就改變了看法。
1958年11月的武昌會議時,彭德懷參加西北小組。在討論公布1958年糧棉數字時,有的人說糧食產量在1萬億斤以上。彭說糧沒有那麼多。譚震林對他客氣地提出了批評:「老總啊,你這也懷疑,那也懷疑,怎麼辦呢?」後來毛澤東說公布7500億斤,彭同意了,但心中還有懷疑。 武昌會議閉幕後,彭德懷到湖南考察,他覺得糧食產量沒有公布的那麼多。在平江縣他還發現了數字造假的情況。他認為按公布的糧食產量確定的1200億斤的徵購任務太重。在株洲,他給中央發了一個電報,說不能徵購1200億斤糧食,只能徵購900億斤。在湖南考察時發現農民挨餓的情況,連「幸福院」的老人一天也只能吃二三兩米。有一位紅軍時期的傷殘老戰士,暗中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着:「谷撒地,薯葉枯,青壯煉鋼去,收禾童與姑,來年日子怎麼過,請為人民鼓嚨胡!」農民悲慘的生活,幹部們的胡作非為,是他在湖南老家親眼目睹的。上廬山以後,他怎能昧着良心不「鼓嚨胡」?他在湖南考察是省委第一書記周小舟陪同的。後來這成了周小舟的一條罪狀:為彭德懷提供「炮彈」。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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