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清川:我們到底走出了什麼?

六月不是一個適合忘卻的時間

凌晨一點鐘,我們掃了場所碼,走出小區。

或許因為是郊區,並沒有一派歡騰的樣子,行人稀落,卻已經有人坐在飯店的門口吃飯了。

一家河南燴麵店孤獨地開着,在四周的暗夜之中,對面的隔離帶,依舊十分礙眼。

一對情侶在黑暗中激烈地擁吻,大約他們在這兩個月時間裡,被分別隔離了。

沒有歡樂,沒有激動,甚至心中毫無波瀾。

平靜得就像解到的通知,沒有居委會激情洋溢的告知,沒有新聞煤體大張旗鼓的慶賀,也沒有宣布勝利的號角。

我們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走出了囚籠,就如同我們當時莫名其妙地走進去。

我們到底戰勝了什麼?我們到底鬥爭了什麼?我們到底抗擊了什麼?

沒有人even bother給我們一個解釋。

所以,我們,2500萬人,上海,在這60天裡,70天裡,80天裡,那麼多的犧牲、血淚和悲傷,到底是什麼?

是誰那麼大的權力,是誰可以那麼任性,是誰在21世紀的現代世界中,竟然可以如此對於這麼龐大的人口與城市,予取予奪,生殺無忌?

就如同在朋友圈裡流傳的那樣,沒有「解封」的字樣出現,自然也就沒有「封城」這麼一回事。所以,在過去的兩個多月時間裡,整個上海就如同草芥一般,隨意遺棄;而如今,就如同草芥一般,隨意撿起。

有什麼理由歡樂,有什麼理由慶祝。難道在這個時刻,我們不應該淚流滿面嗎?

延安高架上已經堵車了,外灘上的人們開始跳起舞來,人們在北蔡的街邊攤上開始縱情飲酒。我當然並不是責備他們如此冷漠,誰人心責備那些被無辜套上枷鎖的人,享受此刻久違了的「生活」?

對,這原本只是我們的生活而已,而6月1日,這個原本屬於孩子們的節日,我們卻燃放煙花,縱情歌舞,縱車狂奔,去慶祝一個原本就不應該慶祝的日子。

我擔心的不是縱情,而是忘卻,一切回歸如常,什麼都抵不過生活,什麼都抵不過時間,什麼都抵不過遺忘。

我們可能會以為一場災難就此過去,當我們重新收拾心情蹣跚邁進明天的時候,我們的忘卻,會讓另外一場災難隨時在等待我們。

難道不是嗎?難道我們見過的災難還不夠多嗎?

伍迪·艾倫在1989年的電影《罪與錯》中,曾經說起,遺忘是人類共所建立的一種療愈機制。因為當一種痛苦過於強大的時候,人們為了能夠讓目己生存下去,就故意遺忘了傷痛,以便讓生活繼續。

只是我很懷疑,遺忘真的能夠讓我們更加幸福嗎?

六月,難道我們不應該用來追問嗎?如果不曾封城,那麼這兩個月到底是什麼?誰來為這兩個月丟矢的時光負責?是誰關閉了醫院,讓那些無辜的人死在門口?是誰把人們封在小區里,任由他們挨餓?是誰丟掉了各地支援來的物資,任由他們腐爛在垃級桶里?是誰把變質的食物,賣給了官方,變成了政府物資?是誰封閉了道路,讓親人們永隔陰陽?是誰讓那些逃離困居的人,長途跋涉,露宿在火車站?

那麼的違法、顢頇、貪腐,難道就此忘卻嗎?

六月,難道我們不應該用來彌合嗎?那麼多人在封閉中丟掉了工作,那麼多人衣食無着,那麼多的企業陷人了困境,那麼多的努力付諸流水,那麼多原本正在向上的、生長的事物,都在這一切不可名狀的封鎖中零落成泥。

難道就此忘卻了嗎?

原諒我此刻無法建立歡樂的表情,或許我的沉重,來得那麼不合時宜。在苦難過後,討論歡樂是一件有罪的事情。而如果這個苦難本身就是被製造出來的話,那麼忘卻就是一種恥辱。

擁有追問的勇氣,擁有記憶的能力,擁有質題的堅韌,也許才是這個六月,我們應該堅守的一點念想。儘管我知遣,這個念想多麼地微弱,而它被4/0/4的概率,又是何等地高昂。

這個四月,這個五月,將永恆留在我的記憶之中。它既是對我個人悲劇的紀念,又是對於這片土地上難以消解的過往的一中追尋。

我們的民族似乎特別善於遺忘和忘卻。在每一場災難之後,我們總是能夠找回生存,找回生活,甚至,找回歡樂。

因此我們總在輪迴之中,如同曾經的長安、洛陽、汴州、杭州、金陵。他們在一場場廢墟中崛起,又在一場場兵燹與戾氣中淪為廢墟,宛如天命。

天命從來沉默不語,世人從來自作自受。

如果我們依舊那麼輕易地談論生活,如果我們能夠那麼輕率地選擇遺忘,我們就會發現,在不遠處,有另一外場無妄之災,正在等待。

(全文轉自微信公眾號哥倫布碎碎念,原文已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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