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澳洲】當童話染上流行病

年前回國探親,帶回一套親戚送的鄭淵潔十二生肖童話繪本。

鄭淵潔是高產的兒童讀物作者,筆下的皮皮魯陪伴八零後,九零後長大。他曾經創造了一人寫一本童話期刊堅持了35年的世界紀錄,被譽為童話大王。

帶着期許,開始給外孫女介紹這套「名著」。

《小兔子找爸爸》開頭是這樣的:小兔子出生時可熱鬧了,許多動物都來祝賀,連達不溜博士都來了。兔爸爸和兔媽媽感覺很光彩。

三歲的詩恩順口就問:「為什麼很光彩?」

圖片上看不出大不溜博士是個什麼動物,但是穿着禮服,帶着高帽,站在C位,被一眾動物簇擁着,顯然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兔媽媽和兔爸爸得意的原因不言而喻。

可是,能把成人的虛榮心拎出來解釋孩子的疑問嗎?

另外一本是《小牛學吃飯》,兩頁翻過之後,有這樣一段:「連吃奶的勁都沒有,長大肯定當不了律師、歌唱家、教授。」

詩恩的年紀還小,對職業尚無概念。我順利的讀到了結尾:「小牛由於吃飯好,身體強壯,頭腦也聰明,成了世界第一牛。」

再換一本《不踩井蓋的小蛇》。這本講的是一條出了名的小蛇,最後的一頁插圖是這樣的:小蛇被各路記者和觀眾圍繞着,面對着錄音機,照相機和攝影機正侃侃而談。空白處配了兩行文字:

「小蛇出生前出名,是靠運動。出生後出名是因為不踩井蓋,太聰明了。」

我沒有再讀下去,回家抽時間自己看了一遍。

動物們的結局很多跟世界第一牛類似:小公雞勇敢救出小鴨子,被譽為俠膽雄雞,成了聚光燈下的明星。小龍注意愛護眼睛,長大後英俊瀟灑,成為龍王,小馬成了千里馬,全世界都知道它等等,還有一頁老鼠讀報的插圖吸人眼球:報紙的醒目位置儼然寫着幾個大字:「鄭淵潔與英國首相會面」……

十二生肖系列是二零一四年鄭淵潔寫給自己孫女的,利用動物的故事,鼓勵孩子們養成生活好習慣。比如好好吃飯,保護視力等等。

可是,書里小小的動物,每做好一件應該做的事,都離不開爭第一、當明星、上報紙、上電視的功利目的。第一要世界第一,會見的還要是英國國王。成人世界裡追名逐利、諂媚、虛榮、做作等等的醜陋陸陸續續的顯露在文字和畫筆之間。

這些社會弊病的傳染性,現實的結果就是扼殺了這位童話大王的童心,限制了他的才情和想象力。皮皮魯和魯西西里那些奇妙、調皮的構想在這套繪本里不見了,缺少讓人驚喜的故事,缺少豐富的情節,也沒有能打動人心的話語。十二生肖里的動物,成了沒有個性和靈氣的工具,生硬的表達着作者的規定預設。

孩子們或許能學到走路不踩井蓋等等的生活常識,與此同時,書中顯露的流行之惡和病態價值觀卻是一種潛在的危害。從小處說,它會捆綁住孩子們自由自在飛翔的翅膀,限制住他們有着無限可能的未來。更嚴重是它在混淆着他們正在萌芽的是非、善惡判斷標準,戕害、摧殘掉孩子們的純真童心。

你能想象,這樣一套被流行病菌污染的童話,會讓孩子們的心靈牧場水草豐美嗎?

受影響的不光是文字內容,還有質量粗糙,美感欠缺的圖畫。

下圖是《小牛學吃飯》裡的一幅插圖。

圖片為作者莉莉提供
圖片為作者莉莉提供

學校的背景構圖,圓形方形麻花形,所有的幾何圖形一股腦兒的堆在一起,雜亂,沒有邏輯,有點讓人不知所措的意思。

犀牛校長被畫成了四不像,主角小牛和媽媽形態猥瑣,既不逼真又不可愛。在非洲旅行時偶遇一印度婦女,指着野豬大喊犀牛,讓司機停車。估計就是小時候看這類畫書長大的。

繪畫的色彩,如同美術災難現場。每一個凌亂的小板塊上,都被塗上了不同的顏色,不管色系,色差的搭配,沒有整體與和諧。色彩的胡亂搭配,容易聯想到旅遊團里的穿紅戴綠的中國大媽。

放上幾幅插圖做個對比:

格林童話《金髮女孩和三隻熊》的插圖。三隻熊的造型逼真可愛。色彩淡雅宜人,構圖協調有致。

圖片為作者莉莉提供
圖片為作者莉莉提供

1960年出版的《寶葫蘆的秘密》插圖由女畫家林菀崔繪製,寥寥幾筆簡潔靈動,人物傳神,有故事性。

圖片為作者莉莉提供
圖片為作者莉莉提供

《最後的勝地 》作者是2008年國際安徒生獎得主,意大利插畫家羅伯特·英諾森提,這幅插圖人物眾多,內容豐富,信息量很大。色調極為柔和,卻有着強烈的視覺衝擊力。

圖片為作者莉莉提供
圖片為作者莉莉提供

兒童繪本的圖畫對於一個尚不識字,或者剛剛識字的兒童來說,是他們感受,認知世界最重要的媒介。繪本里的插圖不僅僅是文字的配飾,把故事視覺化,還可以薰陶,訓練孩子們感知美的能力。從中了解真實、可愛、和諧、簡潔這些美的基本元素,有了初步的審美能力,會幫助他們在未來感知生活、感知幸福,進而去創造美好的生活。

畫家吳冠中說過「沒有審美的教育沒有未來」。掂量一下這句話的分量,讓我們在給孩子們挑選繪本時,無法忽略承載着基礎教育功能的插圖美術的質量與健康。

早前家裡有一本初版的《小紅帽》,裡邊有一個讓人目瞪口呆的結局:小紅帽和她的外婆都被大灰狼吃掉了。

後來知道,格林兄弟是為警告年輕女子不要單獨外出,而寫的這個故事,血腥、殘酷的結局不適合給兒童閱讀,以後的版本就改成了現在的模樣。

細究一下,享譽世界的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都能找出一些暗黑的最初版本。醜小鴨在民間也有另一個的版本:醜小鴨離家出走後變得肥胖,成了人家餐桌上的烤鴨。在安徒生的改編下,現在我們看到的這則童話里,醜小鴨長成了可以展翅飛翔的天鵝。許多讀過的人都從中領悟到了積極的寓意:

「即使是被嘲笑、嫌棄、甚至是驅逐,也不要放棄自己。」

「可怕的不是丑,而是沒有展開翅膀翱翔。」等等,等等。

成長中的兒童,情感,認知,判斷都在發育階段,沒有足夠的生活經驗來體會各種情緒和內心衝突,判定是非和善惡。因而,堅持積極向上的內容,不去過多的涉及成人社會的黑暗和負面,應該是童話的創作者和挑選者的共識。

稍微留意一下便會發現,我們身邊並不缺乏健康、優秀的近現代童話作品。兒童文學作家張天翼《寶葫蘆的秘密》,嚴文井《蜜蜂和蚯蚓的故事》等等,都是上個世紀後半期耳熟能詳的作品。直到現在,我還驚詫於《寶葫蘆的秘密》的想象力和作家對於兒童心理的了解和把握。

現代童話的譯本更是海量的。美國作家懷特《夏洛的網》,荷蘭人李奧尼寫的《小黑魚》,澳大利亞簡尼的《江布朗和夜半貓》等等,舉不勝舉。有的是經典名著,多次再版。有的不那麼出名,卻在某一方面打動人心。

影子小黑和小黑魚,是低幼童話里的主角。尼爾斯騎鵝旅行記里的尼爾斯,夏洛的網中的小豬韋伯出現在小學生讀本里。這些童話形象,帶領着孩子們走遍世界的角角落落,家家戶戶。長見識,學知識,塑造勇敢、勤勞、善良、協作、互助的美好品質。

《影子小黑》借用男孩的影子,鼓勵孩子們勇敢追逐自己的夢想,其中有這樣的描寫:小黑夢見自己唱出金絲雀一般金黃的歌曲,夢見自己跳着像野花一樣的舞蹈。

在嚴文井《小溪流的歌》裡也有:「一條快活的小溪流哼哼唱唱,不分日夜地向前奔流。山谷里總是不斷響着他歌唱的回聲。太陽出來了,太陽向着他微笑。月亮出來了,月亮也向着他微笑。在他清亮的眼睛裡,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像他自己一樣新鮮、快樂。」

給孩子讀這些作品,不僅能讓他們在美好的語境中沉浸、徜徉、學習,連我們自己也會嘴角掛着笑意,心境澄明,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自己無拘無束,充滿夢想的時光。

真正優秀的童話就是這樣的:真摯無邪的童心,生動活潑的想象,真善美的內涵,簡潔,優美的文字和繪圖。它遠離世俗的污染,就像山間的清泉一樣,乾淨、自然,緩緩的流進孩子們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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