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朝末世當官,既易又難,易者,管它朝綱頹毀,道德淪喪,能貪則貪,能撈則撈,管它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上有所好,下必恭奉,嬉笑怒罵由你,好官我自為之;難者,今上昏庸,奸宄當道,指鹿為馬,有怨難言,鬱郁乎抬頭盼肺石風清,難安胸中之憤懣,戚戚然掩面哭蒼生倒懸,難扶大廈之既傾……
頃讀《民國筆記》,見有兩則清末為官既難的小品,頗可玩味,現譯成白話如下:
民國教育家鬍子靖,召集一批優秀教師,於一九零三年在湖南創辦明德學校,頗有聲望,發動武昌起義的黃興也在該校執教,時有小人向湖南學務處總辦張鶴齡告密,說黃興有匪黨嫌疑。張鶴齡為了弄清究竟,責問鬍子靖,鬍子靖幫黃興百般辯解,並將其介紹給張鶴齡。
張鶴齡和黃興一見如故,非常賞識黃興的才能,深信他是一個讀書人,就此不再追究。後來黃興利用學校做掩護,進行革命活動,並利用學校理化實驗室試製炸藥。一天協台(相當今天的警察局長),親自帶了幾十個人來學校抓黃興。黃興和鬍子靖連袂出逃,躲在朋友家中。嗣後,鬍子靖去見張鶴齡,張鶴齡惱怒說:「我聽信了你,在撫台面前說了黃某的好話,現今事敗,撫台要發兵拿人,連我都牽連進去,如何是好?」
鬍子靖從容不迫說:「這是我瞞了你,不過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若怕事,請你綁了我去見撫台,我的血可以染紅你的頂子(清朝一、二品大員可戴紅釘子帽子)。」鬍子靖說完,等待張鶴齡發落。
不料張鶴齡出乎意外地猛擊桌子喊:「世亂如此,誰願意當這個狗官。你愣著幹麼,還不趕快走人。」說罷拿出三百銀元,送鬍子靖從後門出去。
那邊鬍子靖回到黃興處,一同焚毀證據,連夜逃出長沙;這邊張鶴齡嚴令部屬,沒有確實證據不能隨便抓人,一場風波就算悄然度過。張鶴齡算是晚清末世為官的良知者,他為辛亥革命保護了一粒火種,功德無量。
辛亥革命女傑,有「鑑湖女俠」之稱的秋瑾,準備在大通學堂跟徐錫麟起義一事被叛徒告發,紹興知府貴福,立即派兵往山陰縣捉拿。山陰縣知縣李鍾岳進士出身,廉潔正派,出於對革命派的同情,求見貴福,懇求他為鄉里著想,手下留情。貴福對李鍾岳的請求,雖是不悅,但礙於李鍾岳所求有理,不便明言拒絕,於是將事情擱下,暫緩追究。李鍾岳歸署後,使出「拖刀計」,儘量拖延時間,暗示大通學堂師生脫逃。
挨到一九零七年七月十三日下午,貴福終於動手了,他親領三百多名清兵,挾持李鍾岳前往大通學堂捉拿亂黨,一場激戰後,秋瑾等八名師生被捕,當晚貴福命李鍾岳在紹興府審訊秋瑾。
大堂上,秋瑾否認參與種族革命與政治革命,第二天,貴福又令李鍾岳率兵查抄秋瑾母家,李鍾岳虛以應付,沒有搜查。奸詐的貴福想借李鍾岳之手殺害秋瑾,他下令再度將秋瑾押回山陰縣審訊。
出身於書香世家的李鍾岳,胸存正義,敬仰名流,同情革命,不忍對秋瑾下毒手,只對她談了些寬慰的話,並請她題字留念,秋瑾見李鍾岳態度誠懇,便題寫了那句著名的「秋風秋雨愁煞人」詩句。
當貴福問及李鍾岳審訊案情時,李鍾岳再次求情,貴福大怒,質問他何以不用大刑?李
鍾岳回答,秋瑾是讀書女子,沒有確鑿證據,不便定其罪名,更不能動用大刑逼供。
貴福見李鍾岳死磕,便立即起身赴杭州,向巡撫稟報,謊稱秋瑾已經招認密謀革命之罪,從巡撫騙得處決秋瑾的手諭,返回紹興,向李鍾岳出示,命其立即處死秋瑾。
李鍾岳大驚,憤然回絕:「案情尚未弄清就處死刑,人心必然不服,望大人三思而行!」貴福對李鍾岳的規勸斷然不理,斷然嚴令按巡撫手諭執行。
一九零七年七月十五日凌晨,貴福親自率兵前來監視行刑。李鍾岳被迫押解秋瑾赴紹興鬧市軒亭口。臨刑前,李鍾岳問秋瑾還有什麼遺言,秋瑾閉目搖頭,從容就義。
秋瑾死後,李鍾岳用高檔棺木盛殮,將棺柩交秋瑾的盟姐徐自華處理。
秋瑾死後第三天,李鍾岳以「庇護女犯」的罪名被革職。他解職後,終日憂傷,天良發現,寢食難安,於一九零七年九月二十三日上午自縊身亡,距秋瑾被害僅隔六十八天。
李鍾岳在中國近代史上也算是一個有天良的官員。
二零零一年,在北京郊區建築工地,發現一座無頭冢,經墓志銘記載和專家鑑定,這是貴福的墳冢。辛亥革命後,貴福因血債纏身,逃亡北方,隱名埋姓,逃避罪責,後來又投靠日本人做漢奸,被砍了頭,這是他的下場。
歷史告訴我們,凡逢末世,必是是非顛倒,黑白混淆,奸宄彈冠相慶,忠良受誣遭禍,但堅信不久就會否極泰來,改朝換代,到時必是《紅樓夢》所云:「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
誰也逃不了上帝的「最後審判」,不信走著瞧!
二〇二一年十二月八日於食薇齋北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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