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55岁的欧金中,至死也不知道,因为杀人,他有过9天的“成名期”。之前,那么费劲心思,想要被关注,被看见,到处给人发红包,也只换来200多个点击量。但这9天,他身上的流量,是几十亿。他被广泛的关注,充分的议论,被惦记生死,被评判对错。
数以亿计的人,想过他会悄无声息的自杀,或幡然悔悟自首,抑或昂然向社会讨要说法。但着实不曾料到,一个潜逃了9天的人,面对追至山洞口的警察,自杀了。那这9天,他逃个啥?
风雨降温天,一个短袖短裤出逃,没有犯罪经验的男人,面对的是200多个警力,几百号村民搜山,直升机盘旋,他不是不知道自己逃不出去。衣不蔽体,饥寒恐惧,但他是想活下去的,是想要一个说法的。杀人偿命是一回事,伸冤诉苦是一回事。一个曾经善良的普通百姓,他真正想要的不是杀人,是青天白日下,属于自己的公平。
想到他会自杀,但没想到是9天后。
想到他会自杀,但没想到死得这么潦草。
二、
从杀人,到追捕,再到自杀,整件事,至少反映了三个问题。
第一,权力的傲慢。
发现活人赏2万,发现死尸赏5万,就不去说了。
就连这最后的死亡公告,都让人看得不舒服。
欧金中已被抓捕的消息,最早是当地人传出来的。但一直没见官方公告。18日下午17:57,澎湃新闻发消息,说:多名参与追捕的工作人员表示,欧金中已于当天下午被抓捕。
随后,18:30左右,莆田官方发公告:欧金中畏罪自杀,抢救无效死亡。
18:43分,澎湃又发一条以警方为准的新闻。
这样一个被全网舆论高度关注的案件,一句“拒捕并畏罪自杀”,着实有点过于简洁。
哪怕是出于对舆论的回应,都应该简写一下抓捕的经过。列出一个大致时间线。何时发现欧金中活动方位,如何开展抓捕,是怎么个拒捕,如何发现他自杀。不需要很详细,但这样一个经过说明,就是“我愿意耐心解答你疑惑”的态度,就是公权部门对民众的诚意。
什么叫依法治国,执法为民,这就是。
而这样的公开透明,及时回应,就是最好的公信力。
第二,媒体的缺位。
三年前,写过一篇“传统新闻媒体已死”。现在想想,真死得够彻底。
这件事,要是发生在20年前,媒体会怎样呢?别说中央级媒体,就是各省市的都市报,肯定也派出了报道组(至少一个文字记者、一个摄影记者)。从案件发生,就驻扎在当地。周围村民、村干部、乡镇、公检法,早被这些记者用各种法子“捋”了一遍。
作为读者,能看到村民的采访,干部的采访,当事双方家属的采访。是不是有黑恶势力,基层治理到底断在哪一层,会被讨论。如果是电视台,会把相关官员揪到镜头前,女记者棉里藏刀,左一刀逻辑右一刀技巧,切出一个逼近事实的东西。哪怕切得不好,你也能看到官员脸上微微颤抖的面神经。
就这最后的追捕,记者们是绝对不会放过的。无论男女,只要在当地,肯定会磨着公安进山,摄影记者更是会打了鸡血,咬牙切齿的想要一张独家照片。
这就是20年前的记者和媒体。
现在没有了。整个事件,只在事情最初,新京报和中国新闻周刊的记者到过现场,且做了很浅的短视频。此后,传统媒体集体缺位了。
第三、农村基层治理的漏洞。
欧金中为啥跑了5年多的“伸冤”路,为啥乡镇村没人能调节此事,为啥各级信访部门一级推一级,始终没人出来解决问题?欧金中的事件,全民共情一个杀人犯,这背后到底是怎样的民意?
是底层群众争取公正,但又四处碰壁的绝望感啊。
只要是个智商正常的人,都很明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气是出了,但最终的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不是积压到不堪承受,不会失控到拿起柴刀连砍5人。
我们真正在共情什么?我们在共情,欧金中就是我,就是我们身边的普通人。底层群众办个事好难,伸个冤好难。
农村里发生的纠纷和矛盾,很多都是积怨已久、非常难缠的琐事。这些事,在一个乡土社会,是好解决的。乡绅、宗族,做了民间仲裁。但在一个城市化进程中的农村,传统的纽带已经瓦解。这个漏洞,本该由基层组织补上,但显然,治理还没跟上社会的变迁。
三、
最后想说,一个正常的社会,不能没有严肃的媒体。
为弱者、为正义、为真相发声,帮助大众厘清事实,追踪社会热点事件,起到舆论监督的媒体,不可丢,不可失,不能缺位。
不要漠视来自底层的苦楚。一个社会,若缺失了普遍的道德与公义,来自底层的倾轧、恶意、绝望,会如潮水泛起。底层的苦,是真正的苦。底层的绝望,是露出獠牙。最后,每个生活其中的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改变这种绝望和恶意,需要整个社会的普遍道德、基本公义,做支撑。让人有说话的地方,有诉苦的渠道。
(全文转自微信公众号桃花潭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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