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生活】半老之人的双城记(一)

  当一个人对探索新地点、新事物兴致阑珊,而对过往行走的足迹和停留的地方乐此不疲,大概他已经开始变老,或许说他的心境正在变老,有点心如止水,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在现代人的视角下,老了或正在变老并不是一个积极向上的词汇,尽管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一天变老,但是变老的尽头似乎也意味着无声无息的消亡,所以我们每个人既要一面迎接变老的现实,又另一面忌惮不可预知的终了。

 老地方、老故事、老物件,除了带给人饱经世故的沧桑感,也在不经意间唤起我们的一段记忆和情感。悉尼与我而言就是这样一个再熟悉不过却有时仍显陌生的老地方,说熟悉那是因为她是我来到澳洲落脚的第一个地方,在这里生活了数年之久,不能说住过的地方每个街道和名胜古迹都如数家珍,但是能感受到她作为一个国际化和多元化城市的特点,她的繁华、务实、亲和是吸引从淘金时代到现在像你我一样的移民来此开启新生活的张力。

 说陌生是由于,作为一个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外邦人,我们在本地人眼里可能永远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而我们来到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里可能依然生活在相同背景的少数族群里,没有真正去探索、认知和融入到当地的文化中。就像悉尼附近有那么多独具地域文化和少数族群特色的社区,有些我们可能连走马观花地过一遍的机会都没有,自己的生活圈可能就是地图上画个小圈的地方。

  俗话说,“夫妻间有七年之痒,情侣间小别胜新欢。” 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都会由最初的一见钟情的热恋期过渡到磨合摩擦期,悉尼也是这样,她不是那么十全十美,但是却在诸多地方吸引着你。 

 学生们经过一个漫长的假期会有假期综合症,我感觉与此同时可能还有“厌母”综合证,表现为每天和母亲待在一起,听她的絮絮叨叨,厌烦不已,希望摆脱她的魔爪,可是有一天真正离开她,没有人提醒你多穿衣服,多吃蔬菜,却开始处处不习惯,你会发现自己早已离不开她。

 当我离开悉尼的这段时间,我发现自己早已离不开她。虽然澳洲的城市之间并没有像中国南北方那么大的地域差异,但是突然间从一个熟悉的舒适区来到一个陌生而充满挑战的地方,几年之前离乡背井的孤寂落寞之感会蓦然再生,中国人说“人离乡贱”,大概也是基于同样的处境和心境吧。

  一个城市的诞生、成长和鼎盛大概都离不开地利与人和,一般得益于海港、河流、空港和陆路交通。河北石家庄被称为火车拉来的城市,上海依傍海港和黄浦江的左膀右臂发展为十里洋场的魔幻都会,悉尼是一个海港城市,漫长的海岸线与得天独厚的阳光海滩是她最美艳的资本。澳洲的城市各有各的看家资本,100多年前建立的火车线路停靠的站点,如今都成为了规模或大或小的市镇。 

  墨尔本的雅拉河作为这个城市的母亲河像中国的黄河一样以它九曲十八弯的迷人曲线展现着她从山巅到平原的壮美山河,黄金海岸绵延数十公里的沙滩有如一条长龙蜿蜒在东部海岸线,沙子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让她名副其实地成了遍地是黄金的海岸。 

  澳洲的城市就像大观园里的姑娘们一样各安其位,各领风骚。悉尼有薛宝钗的艳冠群芳,墨尔本有林黛玉的雅致清新。两个城市在澳洲虽说是卧龙凤雏般难分伯仲,却有着各自的秉性和特点。悉尼的双层火车宽敞、经济、高效,墨尔本的绿皮电车复古、休闲、舒适。最令人难忘的一次经历,莫过于墨尔本的火车到站后并不会自动开门,你需要自己按一下开门键才会打开,刚来到这里的人遇此情景多少有些茫然。这似乎也在提醒初来乍到的人,“如果你不主动出击,这里可能没有人会为你打开一扇门。” 

 大城市之间除了有很多不同点,当然也有些许共同点,它们都是快节奏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是疏离的,或者被人冠以冷漠自私的。 在一些中文圈的社交媒体,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对澳洲懒散慢生活的刻板印象,其实这并不是他们的全部,这里的商业活动和工作文化依然是快节奏的。当你走在两大城市的街头,你会发现几乎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工作中的节奏基本都是短平快,你如果没有删繁就简地说话和做事,别人可能点头微笑,然后心里觉得你好啰嗦。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会心浮气躁,追求更快更好更多,其实这三者如何能同时兼得呢?很多时候只能舍二就一或是舍一就二。 

  当一个人开始变老,那么他也许会渐渐习惯慢节奏的生活,他不会时不时地翻看社交软件有没有即时消息,而会享受等待一封远方来信的欣喜,他也不会迫不及待地奢望千里江陵一刻还,而是可以坐着慢悠悠的绿皮火车一边丈量大地的同时,另一边认真思考旅行的意义。 

 这次回到悉尼,我选择了一家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老旅馆,一方面是出于囊中羞涩,另一方面因为交通便利。在预定时,我就从图片知晓它有着不属于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室内装潢和陈设,但是它却有着如古老州议会大厅般的内敛和庄重。 

 木质的楼梯扶手已经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斑驳,不知道它本来的颜色,虽然饱经蹉跎,但是当你倚靠它时依然感受到它的稳健壮实。三层小楼不是很高,每一个层有着如今少见的5米左右的挑高 ,走进去有如宫殿般的高大气派。 

  内部的墙面装饰有上世纪20到30年代的显著特点,我在上海和南京看到的老民国建筑也有着类似的装修风格。墙面被分割成两个色调,上半部以冷色系的白色为主,下半部分以暖色系橘红为副,二者中间以黑色的5厘米左右宽的木质长条作区隔,温暖的橘红色让整个空间在黑色木门、白色墙面、昏暗灯光的沉闷背景下多了些许明艳和灵动。 

 白色的吊灯简约朴素却又不失设计者的巧思,墙上挂着AWA牌经典的广播设备。AWA曾经是澳洲本土最辉煌的一家无线电设备制造商,如今在悉尼市中心依然屹立着一座标记它名字的大楼,据说在60年代以前,它曾是当地最高的楼。距离广播不远的墙面安装着一个在电视剧中经常见到的老式手摇电话,地面铺设的暗红色地毯印有似花非花、若球非球的图案,它看起来又老又旧,你却找不它有的一处脏斑和破损,100年的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止了,它们依然和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 

 居住在这里第一晚,我就很纳闷,为什么它距离最繁忙的火车线路之一仅50米左右,白天和夜里竟然完全听不到外面火车来往的动静,不知是火车本身噪音小还是房子隔音好。只见它的外立面和那些老建筑同样是红砖结构,窗户又大又多,似乎并没有什么玄机,直到我不小心在房间里碰到了墙,原来它发出的声音和如今流行的石膏板的墙面是不同的,它的内部是实心的,我不是建筑学专家,不知道这从科学的角度能否起到隔音的效果。 

  据悉,这家酒店由当地一个名门望族修建后经营了近百年,并于2022年被另一位酒吧大亨以8000万澳元的破纪录天价收购。从文化遗产和历史传承的角度看,这个价格确实是值的,这样的既简约大气又美观实用的建筑,以后怕是不会再有,也没人愿意去建了。 

  话说类似的建筑在悉尼还是不胜枚举,几乎每个规模大区的商业中心都有这样100多年历史的酒店,它们既是当地的建筑地标,也是在地的社区休闲娱乐中心,毋庸置疑它也是周边繁华的商业中心。

100多年来,火车带来了源源不断的人流和物流,不计其数的旅客在这里经过、短暂停留或是落地生根,火车拉了财富,成就了酒店,酒店带动了餐饮购物等关联产业的勃兴。 

 随着城市区划定位的变迁,以及交通方式的多元化,有些原本火车沿线重镇的地位不再显要,它们或是面临人口流失,或是有了城市功能分区的变更,有些地方已经人去楼空,或是早已变成废墟瓦砾,找寻不到当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繁华与喧闹。当你伫立于此情此景,也许会像《红楼梦》中的甄士隐在经历家庭人生变故后大彻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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