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亿万网民都深受中国网络审查之苦。封锁网站、销号、删帖、对内容进行敏感词过滤等等,是人们熟知的审查的方式。但是外界很少得知网络审查员到底是如何进行大规模的审查的。前新浪微博的内容审核员刘力朋最近挺身而出,勇敢地说出中国互联网审查的细致操作内幕。他告诉中国的网友,”勇敢说话、拒绝作恶”。
在2020年三月来到美国之前,前新浪微博审查员刘力朋一直在试着发出声音,向世人揭露中国审核机制的内幕。
“中国互联网太脏了”
八零后刘力朋在天津长大,大学毕业后,于2011年进入新浪微博任“微博编辑”。
” 我进入(微博)之前,以为工作像是论坛板主,互联网可能要有人对比如仇恨言论、色情、攻击性的东西把关。”刘力朋告诉自由亚洲电台,他很快意识到这份工作”不对劲”:”我没有想到是一个这么庞大的机器,跟中共的宣传系统、安全系统紧紧连着。”
刘力朋提供给本台的资料显示,他的工作内容是每天接受指令,透过细致的操作选项,清除微博上”敏感”内容或账户。他形容自己像是审查工厂里流水线的操作员,工作内容也很快让他感到不安。当时,还有一个网警部门在一旁上班,”(我们)都知道那是恐吓网民、抓人的人,大家都很怕他们。”
一开始,刘力朋消极地反击,默默”解封”或”通知”用户。其中包含了2011年在微博讨论六四维园烛光集会和七一大游行的一些香港用户,以及2012年因“南方周末事件”被全网封杀的作家暮容雪村。
“我后来就开始不删了,在后台看到的都是因为关键词、或是敏感用户群嵌入进来这些社交网站里最黑暗的一面。有时候看微博前台用户骂人,微博小秘书死全家等各种咒骂,一天工作下来,冲击还是挺大的。”
在2013年离职前,刘力朋说自己索性直接”一键通过”所有的审核内容。
” 我作为审核员的观察,中国社交网络因为言论审查、舆论引导,已经变得太脏、太脏了。他们一边占领舆论阵地,再来是拿鞭子抽着私人企业,把他们不同的意见修理干净。”
2016年,刘力朋把新拿到的微博内部的工作日志交给在纽约的非营利组织保护记者委员会(Committee to Protect Journalists,CPJ),匿名接受访问。2020年,刘力朋意识到新冠疫情后政府的全面监控让自己不再安全,携家来到美国,公开日志,并决定走向台前。
刘力朋说以真名、露脸受访,当然衡量过风险,但希望这次能透过实名扩大这件事情的影响力。
“如果我不勇敢的话,我怎么能劝告别人别自我审查、别害怕?”
刘力朋公开审查员工作日志 萧强:对透视中国审查极为重要
《中国数字时代》创办人、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新闻学院任教的萧强告诉本台,刘力朋提供的上百页微博审核工作日志极为重要,《中国数字时代》正在整理核实,目前已有部分在网上公开。
萧强说,反抗审查制度的本质就是要持续记录、披露和报道被压制的声音。他赞赏刘力朋”勇敢又高尚的举动”。
萧强:”(审查员日志)对我们过去工作相互印证加强,这不仅是历史上对审查留下证据,更希望中国人能加深对中国社会政权本质、对自己生存状态的了解。”
至少三位在北京的微博员工向本台核实刘力朋工作日志的真实性,但上述员工因担忧安全问题,不愿具名。至截稿,新浪微博官方并未回复本台查询。
暮容雪村则在8月29日于推特转发刘力朋接受美国之音专访的视频,证实自己曾在2012年收到匿名邮件,告知被微博封杀的消息。”这封邮件给我提供即为重要的讯息,感谢刘力朋先生冒着风险做出勇敢的举动。”
揭密中国内容审核的细致操作
新浪微博是2009年由新浪公司推出、模仿美国推特运作模式的产品,2014年在美国上市。在外国竞争对手被挡在防火墙外的情况下,微博用户快速增长,至今已经超过五亿。
然而,中国互联网公司生存的潜规则,不仅是被动接受政府的审查指令,还要主动壮大自己的自我审查队伍。刘力朋说,中国各互联网公司甚至存在”谁的审查团队更强”的较劲。由于新浪审核团队是较早成形的队伍,其后如字节跳动公司就是直接复制其审查机制。
刘力朋:”核心的敏感词库、审查的架构很容易就从新浪复制过来。”
审查不仅只是私人企业的较劲,还是自保。刘力朋举了2016年被捕入狱的快播科技创办人王欣为例,”审核做不好不只是赔钱而已。”
微博的内容审查是如何进行的呢?刘力朋介绍,第一步是机器审核,高敏感词如”六四”、”法轮功”直接删除,低敏感词如”政府”、”共产党”等则会进入先审后放、或先放后审阶段。第二步才是人工审核。
内容审核员坐在电脑前,面对这些讯息能有五个操作按钮:隐,止,私,删,通。
刘力朋:”一是隐、让你的微博不会被搜索找到;二是止不可以转发;三是最常见的是私,不告诉你帖子被删了,但只有你能看到;最后一个是删,删是很少用了,等于是告诉用户你是触犯规则了。”
用户分组 “大五毛”享有差别待遇
另一个鲜少被谈论的中共审查及舆论控制方式,是针对用户的”分组”。刘力朋提供的日志证实了这种模式。
“相当于一个白名单!”刘力朋点名几位在平台上活跃为共产党带风向的”大五毛”账号,如《环球时报》总编胡锡进、中国社科院马克思思想教授习五一、北大中文系教授孔庆东、司马南等。这些账号被特别允许谈论敏感词,且由高层的内容审核员控管。
“他们的评论区都是被筛过的,比如他说到一个敏感的东西,在别的地方是不让讨论的,大家都涌到那儿讨论,每当发生这样的情况,他的讯息就会被‘单审’,就是过滤评论, 这个评论经过审核会一边倒,形成非常强的舆论场,好像大家都这么想,就被说服了。”
刘力朋观察,在近几年来,微博上纵容某些五毛的”仇恨言论”让他感到不安。他说,类似仇恨香港”暴徒”、仇恨穆斯林、仇恨西方的话语在平台上持续发酵,并对用户达到一种”洗脑”的作用。
利用政令”模糊性”及”恐惧” 中国审查队伍持续壮大
审查机器最怕的是什么呢?
刘力朋停顿了一下说,审查的根本是利用指令的模糊性和人类因恐惧而产生的自我审查。
“恐惧本身就是非理性的。如果用户都拒绝自我审查,审查员根本就忙不过来。”
《纽约时报》曾在2019年报道,中国的审查员已成为一个不断壮大的新生产业,上万的审核员,为中国超过八亿多互联网用户每天看到的内容进行把关。这些审核员可能直属于互联网企业,也有许多是在其它县市的外包公司。
刘力朋:”如果人工智能这么强,为什么外包工厂在一线城市已经雇不到大学生了。只能去西安、重庆、浙江这些小一点的城市去做审核工厂。因为用的人太多、规模太大了。”
在离开中国之前,刘力朋在乐视总编室做质量监控主管。他说自己仍不时会收到猎头的信息,找他到另一个后来兴起的”删都”济南工作。
“拒绝作恶。”刘力朋说,尤其对于那些月领仅三、四千元的审核员,这个差事”根本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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