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再次对农民下重手了,表面上鼓励农民进城买房,真实意图却剑指宅基地,以及宅基地背后更深层的城乡经济结构。
近日,多地先后出台鼓励农民放弃、退出农村宅基地政策,并给予退出宅基地奖励。比较特别的是,出台政策的地方几乎都是四五线小城市。以安徽省凤阳县为例,农村居民自愿放弃宅基地进城购房并归还土地建物,可一次获人民币5万元购房奖励。安徽凤阳县,是农村改革第一村,1978年,率先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变相私有化方式,解放农民的积极性。如今这个政策,当然有政治指标意义──当年第一个将土地给农民的改革圣地,现在率先把农民从土地上打发走。
除了凤阳县,还有这些地方,江苏省南通市宣布,自愿退出(放弃)农村宅基地进城购房的,给予一定额度的奖补,标准由全市各地自行制定。湖北鄂州则按退出的宅基地面积给予购房补贴等。
大众第一反应都是:此举只是小地方想卖房,消化库存,走投无路想出来的馊主意。毕竟,年轻人口基本上都被一二线大城市虹吸走了。而过去的买房主力人口体制内群体又不再旱涝保收,发工资都是问题,所以不得不对农民下手。
但其实我们可以算笔帐,就会发现,这很不现实。
中国的“宅基地”是非常特别的农民财产,所有权属于集体,只能用以建造住宅。扩展理解有几个特点:土地所有权属于国家,农民只拥有使用权;而且还不能单独拥有宅基地,必须要有建筑物,才能一并拥有宅基地的使用权;任何农民建房,都需要政府批准,否则,政府可以强拆。还有就是,城镇人口不能购买宅基地,农民失去农村户口后也不能再拥有。
在中国购房网站上,凤阳县的房价均价为每平方公尺5000-6000元,一套均价50多万人民币,首付三成最低15万以上。5万显得比较鸡肋,就算勉强凑10万元,交了首付,真正的问题才刚刚开始。首先是城市生活问题,在农村,农民有土地可以种植,就算没工作,至少吃饭没问题。但是失去土地到了城市,吃饭用水都需要花钱。其次是未来房贷怎么办?小地方就业岗位很少,城镇人口都很难,何况进城的农民。最关键的是,农没有正常城镇医保社保,怎么看病养老?再说了,宅基地一旦退出,就不可能恢复。因为农业人口可以购买城镇住房,而作为非农业人口的城镇居民则不得购买农村宅基地,村民出卖住宅后,无法再申请宅基地——就是说,是5万元把农民赶出农村,大概率只能让他们未来成为城市边缘人,彻底没有立锥之地。
其实宅基地换房这种事情不是现在才有的,几年前就开始了。4月份华尔街时报曾报导:河南省一名男子在2018年把自家的宅基地和农田通过政府卖给开发商,本来可以换6套公寓,2021年就可以入住。没想到因为疫情和经济下行、房地产衰退,相关楼盘项目的开发已停滞,他的祖产却再也回不来。
过去这么多年,因为农村人口大量流出,农村宅基地闲置情况非常严重,很多地方闲置率达到20%左右,不少宅基地上面的房子早已倒塌。所以农村闲置宅基地大部分时候只能在同村居民之间买卖,村民往往只有转出的意愿,没有转入的意愿,实际上根“卖不掉”。既然土地闲置,那么对于想建房的农民应该鼓励甚至补贴吧?可诡异的是,现实恰好相反。
现在全国普遍性的现实是,农村宅基地审批越来越严格了。很多农民想申请宅基地盖房子,难如登天,甚至还有人担心以后农村不让农民盖房子了,甚至还有地方建好的房子都被强拆,没有办证的,拆;塌了超过两年没人住,拆。而有一些大家族男女老少同住一个老房子,按规定,成年儿女结婚了可以分家独立修房子,村组织却好几年都不批,造成大家族住一个屋檐下,频频闹矛盾。至于为什么不批准,理由都是一个:要保护耕地。
可是中国现在真的很缺耕地吗?根据官方数据,2019年全国农村宅基地闲置率为18.1%。从2000到2016年,中国农村常住人口由8.08亿人减少至5.89亿人,减少了27.1%,但同期农村宅基地面积反而由2.47亿亩扩大为2.98亿亩,增加20.6%。而近三年,因为退林还耕和控制宅基地,中国耕地连续三年在增加,也就是说,这些因为农村空心化,和严格限制农村自建房,腾出来的耕地并不会投入生产,也不见集中起来开发做旅游区或者规模化种植为乡村谋福利,而是依然闲置。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这些被回收成为农业用地的宅基地,本来就不是要用来种植或者搞建设的,而是为了另一笔帐。那就是——转化为补充耕地指标。什么叫转化补充指标?那就要说到中国土地的占补平衡制度。
根据中国国务院的全国土地利用总体规划纲要,各地方政府先根据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对一定时期内的建设用地总规模进行控制,之后每一年,通过土地利用年度计划进行管理;最后,在每一年的实际工作中, 县以上地方政府对本地建设用地总规模进行动态管理。意思是:如果一个地方政府想新增建设用地,就不免要侵占耕地,但是耕地红线划得很严格,那就根据总量控制的原则,建设占用多少耕地,就要补充划入多少数量和质量相当的耕地,这就是占补平衡制度。实际操作起来,就是地方为了GDP,在城镇中心或者工业区不停新增建设用地,然后在农村严格控制宅基地,或者把闲置的宅基地转回耕地,控制耕地总量不变,这样,指标总量就圆回来了。
也就是说,让农民让出这些宅基地,或者,干脆就不给申请盖房子的农民批复宅基地,使耕地看起来很多,并不是要开发农村,也并不是真的要保证粮食生产,更不是纯粹为了让农民离开农村去城里买房,而就是为了给这个地方政府腾出新的建设用地指标,来换取更多的建设用地建工厂、做房地产。饮鸩止渴,循环往复。
可问题是,在现在的经济大环境下,就算农民牺牲这么多,也不一定能恢复地方的经济。因为中小型城镇并没有快速建设扩张的可能,大中型城市又不缺建设用地指标,政府投入巨资腾退多馀宅基地,却很难收回成本。牺牲的只有农民。
美国著名汉学家孔飞力在著作《中国现代国家的起源》中,曾提到中国现代国家形成的“根本性议程”,就是中国“国家的财政需求如何同地方社会的需要协调起来”,从晚清到中共建政莫不如此。尤其是在1950年代的农村集体化运动中,表面看起来,打土豪、分田地、大跃进是政治运动,其实真正的经济意义是:中共需要把中国传统的农村基层力量完全消灭,这个基层实际也是过去几千年来农民和皇权之间的中介和缓冲带——乡绅和地主。过去,他们一直负责稳定乡村,以及征兵、纳税,而中共通过政治运动把他们毁灭,就可以去掉“赚差价”的中间商,直接控制农民。土地还给农民,不是同情农民,是因为当时土地的价值是耕种产出农作物,用农业哺育工业,他必须要农民耕种,才能实现土地价值。而现在,而土地不需要农民耕种了,因为个体小农能产出的价值有限,而土地却有了新的商业价值。
2022年,中国GDP总量1204724亿元,其中农业 7.3%, 工业 39.9%, 服务业 52.8% ,可以看出农业早就不占主导地位了。2011年,中国城镇化率51.83%,城镇人口正式超过农村人口。2022年末,城镇常住人口超9亿人,乡村常住人口接近5亿,城镇化率为65.2%。中国的经济模式早都改变了——地比人值钱,于是农民就成了横在中央政府和土地财政之间的阻力,所以,国家要把农民这个阻力拔除,哪怕让农民成为城市和农村的游民,国家权力也要直接控制土地。
所以,中共不再需要讨好农民,农民不再占主体之后,政治话语权也开始消失,再次成了沉默的韭菜,一声不响地,就被收割了。
※作者为作家,自媒体人,自由亚洲电台“亚洲很想聊”联合主持人。全文转自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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