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澳洲】樹殤

童年時,灣里長有許多高大的樹木,它們既是灣里的一道風景;也是我兒時的樂園。成年後,無論走到哪裡,一旦想起故鄉,就會想起灣里那些高大的樹木。

時光荏苒。幾十年後,當我重回故鄉,才發現那些童年時散落灣子四周的大樹,因各種原因,大都消失殆盡。年初,我偶爾從灣北路過,見老隊長家門前還長有兩棵高大的槐樹,樹杆老粗,樹梢已超過一旁的三層樓屋頂。我立馬想起,這槐樹下,曾是我童年上學時必經之路,那時,這兒栽有成排的槐樹和棗樹。花開時節,槐蔭下飄落的花瓣,尤如地面上鋪就的一大片白絨毛毯,我常赤腳(童年家貧,常無鞋可穿)從花瓣上走過,那股清涼、滑潤之感,至今猶存。我佇立樹旁,暗自慶幸前後的住戶在多少次的房屋改建中,給它們留下一片生存空間,雖然它們生長在兩排樓房的狹窄地帶,但必竟存活下來,雖未到花季,但我能想到:當春風拂過,那似錦的繁花,蕊香如蜜的景像,一定令人沉醉。

可是,時隔不久,當我再次從那兒路過,那兩棵老槐樹所在地已變成一片光禿禿的水泥地面,上面停放着一輛嶄新的小車。

我一片茫然!

故鄉再難尋覓到高大的樹木,更沒有一棵童年時曾陪伴過的老樹了。

一、臥槐

我家老宅西邊,是桂婆家。她家門前,原栽有許多樹木,有冬青、扁柏、棯樹……其中有一棵高大的槐樹,它的樹杆高過了桂婆家屋面。初夏時節,槐樹上開滿一串串,一嘟嘟雪白的槐花,陣陣清香在樹周浮動,引來無數的蜜蜂在花間不停地鼓顫翅翼。槐花開時,我家也能聞到陣陣花香。到了盛夏,槐樹上爬有許多知了,聒噪之聲響徹半個灣子。槐樹枝杆舒展,樹皮粗糙,易於攀爬,童年時,我們常攀爬上去捉知了,桂婆發現後,就拐着拐杖從屋裡出來,大聲叫罵,一群孩子便驚恐跳下樹來,撒腿跑開。

桂婆家只有兩個女兒,成年後分別嫁到了外地。桂婆死後,桂婆家的房子便賣給了胡表哥。

胡表哥從外村搬來,一家人在桂婆家老屋住了幾年,兩個兒子漸漸長大,胡表哥就決定改建住房,將原來三間平房,改建成了四間兩層樓房。胡表哥不善打理門前的樹木,沒幾年,門前的樹木便漸漸消失了,只留下那棵高大的槐樹獨自聳立在門前。不知是孤獨的老槐經不住四季風雨侵襲,還是胡表哥家建房時挖斷了槐樹的老根,慢慢的,槐樹向西頃斜,多年後,便成了一棵似倒似臥的老槐樹了。夏天到了,槐樹仍舊開滿一樹白嫩嫩的槐花,遠遠便能聽到槐樹上蜜蜂在嗡嗡鳴唱。槐蔭下,撒落一大片潔白的花瓣,尤如剛剛飄落的雪花。到了盛夏,濃濃的樹蔭,如同一把大傘,罩得他家門前一片清涼。這麼好的一棵槐樹,胡表哥卻不待見,也不知何故,一天午覺起來,他竟叫人一起,將老槐樹給鋸了。聽說,鋸樹費了好大週摺,才將樹放倒。沒有了樹木,他家門前一片敞亮,到了夏天,整座樓房都裸照在烈烈的陽光之下。

不久,胡表哥欲在後院打一口水井,從一堆舊瓦礫中挖出一條長長的花蛇。盤曲的花蛇,如一團棉棉的花環。母親告訴他,這是家蛇,叫他放生。胡表哥不聽,一鋤頭將蛇挖成數斷,提到外扔了。

幾天後,胡表哥打工從縣城回來,好端端被一輛小車撞到路邊的水溝里,等人發現時,人早已沒了氣息。母親得知後,一陣痛哭,就埋怨他不該鋸了門前的老槐樹,不該打死家中的蛇。別人說:「你盡講迷信。」母親聽後就大聲叱道:「你們知道什麼,萬物有靈呀,都要善待!」

二、佛事

育哥是三房長子。三房一家幾個老兄弟住在灣子西邊,去三房玩,要經過一片水塘和幾塊農田。三房西邊,有一棵大榆樹,樹杆水桶粗,繁茂的枝葉,蓋住了一旁大半個農田,也遮擋住了三房幾間老屋夏日西邊的灼陽。農忙時,常有村民聚集在濃濃的樹蔭下休息。大家或坐或躺,一邊用草帽搧着風兒,一邊抽着紙煙。樹上不時傳來鳥的鳴叫,時常有淺黃的樹葉和鳥糞從樹上落下來。到了冬天,樹葉落盡,高高的枝椏上懸着幾個碩大的鳥窠,遠遠看去,像幾個黑色的球體。聽老人們說,這棵榆樹是三房的先輩在此落戶時栽下的,三房在此傳了幾代人。年幼時,我曾不止一次爬上高高的榆樹去掏鳥蛋,可每一次,不是被一群尖叫的鳥兒嚇住,就是被三房聾子伯拿着竹杆趕跑。

這一說,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那年臘月,母親來漢告訴我,灣里新建了一座土地廟,叫我春節回鄉時給廟裡寫副對聯。我問修廟哪來的錢。母親告訴我,縣裡新修一條公路,要從灣中經過,三房的老宅地都被徵用了。在挖西邊的老榆樹時,怎麼也挖不動。母親就去找育哥說:「這老榆樹,已有上百年,不能就這麼毀了。」母親年輕時當過婦女隊長,說話有些威信。上年紀後,又信起佛來,常帶領灣里一些虔誠的老人去鄰村廟裡上香。育哥的三叔在世時,曾操辦過灣里的佛事。母親就對育哥說了自己的想法。育哥聽罷,就去找修路負責人,負責人聽後,同意額外給老榆樹一筆補償款。事情談妥後,育哥便去置辦了香蠟紙錢,在老榆樹下慎重舉辦了祭祀,他告訴老榆樹:國家要修路,萬不得已,才將其移至他處。並告訴老榆樹,日後他負責每月給它拂塵、上香。後來,果然一切順利,路通那日,灣里的土地廟也落成了。

從此,每逢農曆初一和十五日的清晨,人們便能早早聽見南崗上傳來一陣急促和清脆的鞭炮聲,那是育哥在開廟門,打掃廟裡的塵埃,等待灣里一批虔誠的老人來廟上香。

  

作者:楊先運

 

關注時事,訂閱新聞郵件
本訂閱可隨時取消

評論被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