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是輓歌,是控訴,也是未來的揭示
——從沈嘉蔚巨作《巴別塔》談到「習記」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一)
2023年10月15日一大早,我便坐車穿過悉尼南郊的國家公園,應約來到沈嘉蔚家裡。這天下午,在這個距離悉尼市中心三十公里、住着近百位藝術家因此以畫家村聞名於世的邦定納(Bundeena)小鎮上,有一件「大事」發生——在100 Eric Street Bundeena NSW 2230,沈嘉蔚新建的可稱之為豪宅的三層樓家裡,來自悉尼各地的兩百多位來賓聚集一起,慶祝他的巨幅系列油畫《巴別塔》的完成。
這天下午,拍攝,錄影,演說,採訪,觀察,交談,人頭涌涌,熱鬧非常。但上午很安靜。我在層高近八米的畫室也是展廳中,長時間地觀看前後左右大牆上釘掛着的四幅巨畫。
最大的一幅7.2X7.2米,命名《烏托邦》;
右側是7.2X3.6米的《英特納雄奈爾》;
左側是7.2X3.6米的《古拉格》;
對面是一幅3.6X7.2米的《薩圖耳諾斯》。
《巴別塔》就是由這四幅巨畫組成。
真是少見的異常宏大的歷史展現——而且是通過巨幅油畫藝術展現。
我震撼了,也生發很多思索。
一,「再見革命」後的《巴別塔》:二十年三易其稿,終於大功告成
二十一年前,2002年9月27日,在悉尼市中心一間稱為「4A」的專業畫廊,沈嘉蔚題為「再見革命」的個人畫展開幕。事後,我寫了一篇長達二萬二千多字的評介文章,題為「他在釋放身上的歷史積沉——看沈嘉蔚個人畫展《再見革命》」。在這篇長文的最後一節,我談到沈嘉蔚計劃中的一件作品,將是一件幅面巨大的大場景作品——稱為《巴別塔》(The Tower of Babel)。
「巴別塔」出自《聖經‧舊約》記載的一個典故。故事這麼說:洪水過後,挪亞後人興旺發達,遂造塔欲昭告天下。上帝懼之,遂一夜間改變他們的語言,使之互相不能溝通,人群散去四海,塔半途而廢。「Babel」來源於動詞「balal」,在希伯來語中意為「使困惑」或「使混亂」,這個字也可說來源於阿卡德語「bab-ilu」,意為「神之門」。對許多無神論者中國人來說,他們注意到《聖經》這個典故,倒是通過中共新華社主管主辦的《瞭望》周刊1984年第15期上刊登的一篇文章:《建造中國的「通天塔」》。「通天塔」就是指「巴別塔」。文章報道胡耀邦總書記在1982年4月1日給數學家華羅庚的一封信。信中提到古代巴比倫人建造通天塔後,說:
現在,中國人接過了巴比倫人沒有實現的理想。那個愚弄巴比倫人的上帝又不存在了。中國的科學工作者們能不能齊心協力、團結一致地為這個工程而英勇獻身呢?如果能,我以為,它的成功,是可以計日而就的。
沈嘉蔚當年第一次注意到「巴別塔」這個詞,據他回憶,也是因為胡耀邦這封信這段話。後來,很久以後,2001年有一天,沈嘉蔚閱讀《聖經》裡的巴別塔故事時,想到了少年時代經歷的中蘇論戰交惡,就在那一刻產生了以《巴別塔》比喻共產主義大廈的構思。沈嘉蔚覺得,建造「巴別塔」即是追求人類大同的共產主義理想;「語言變亂」相當於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中蘇爭吵及後來各種內爭外斗;「上帝」則為共產主義者的宿命;畫面的各種細節可以表現共產主義者為實現崇高理想竟而採用暴力血腥手段。沈嘉蔚用此典故比喻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在一百五十年間的興旺至衰敗,既鮮明又深刻。
2004年4月,沈嘉蔚開始畫制《巴別塔》。這年,他五十六歲,打算以他這幅大場景作品作為他近四十年繪畫生涯的收官之作。
當初,在藝術處理上,沈嘉蔚想以法蘭德斯文藝復興時老勃魯蓋爾的名作《巴別塔》為藍本,但把細節全部改動。塔身有許多不同國家的特別風格與故事。例如塔的一部分被毛澤東及其追隨者蓋成了中國寶塔式,塔外遠景的一部分是壯觀的土高爐群之類,港灣里有蘇聯的航空母艦……。也會畫入許多著名的共產黨員藝術家及其作品,如畢加索、馬蒂斯、塔皮埃斯、庫圖佐、里維拉、弗里達‧卡洛、西蓋羅斯,等等。在塔頂部分,將會畫上蘇聯藝術家塔特林於1919年做的未來派雕塑、現代美術史里程碑名作《共產國際紀念碑》。原作是框架結構,因此顯得像是未完工的塔身骨架。
但2004年嘗試後,沈嘉蔚停頓下來。特別是,在此創作《巴別塔》期間,他讀到了索爾仁尼琴最後的巨著《紅輪》,於是調整了計劃,暫停《巴別塔》的創作。他回想起來,在他的第一稿里,《巴別塔》的形象是個大塔,把故事放在裡面講述,就要在塔身畫無數的人物,這樣塔上的人物就只能有手指頭大,沒法畫。所以他就拖了很多年。
2008年,沈嘉蔚到歐洲轉了一圈後,突然有一天開竅了。他決定,表現共產主義理想的故事自成一幅,是主要形象;共產主義實踐故事放在另外的畫布上,於是有了今日所⻅的構思框架。這個開竅了以後,2009年,沈嘉蔚用幾個月畫一組十分之一大小的草圖。2010年,沈嘉蔚完成了畫布上的構圖,還製作了全部九十塊畫板。
為了方便繪製,也為了提供《巴別塔》畫成之後永久性的陳列場所,他拍賣《為我們偉大祖國站崗》等舊作購下了目前這塊地皮,並從2015年開始建造包括這座畫室的三層樓房。2017年11月7日是所謂「十月革命」一百周年,從這天開始沈嘉蔚在畫板上勾勒黑白底稿。2019年7月遷入這座畫室,並開始用油畫色繪製表現共產黨人的共產主義奮鬥理想——《烏托邦》。2020年底,《烏托邦》基本完成。這時,沈嘉蔚購置了腳手架將九十塊畫板全部上牆。
此後三年,沈嘉蔚在腳手架上完成了其餘三幅巨畫,表現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實踐部分:
《英特納雄奈爾》,描繪共產主義悲壯的奮鬥歷程。那些最著名的國際共產主義者和他們的同路人,為了那個烏托邦而奮鬥,不惜犧牲他們的生命。
《古拉格》,以臭名昭著的前蘇聯集中營,集中表現共運的災難性後果。這裡描繪了大饑荒與對知識分子的無窮無盡的迫害,也描繪了西方知識分子的兩難困境,還展示了有良知的黨內改革派的奮力一搏。共產主義給人類造成的悲劇不亞於法⻄斯帶來的浩劫。
第三幅是《薩圖耳諾斯》。薩圖耳諾斯是羅馬神話中可預見未來的宙斯之父,他預見自己將被孩子取代,所以不斷將自己的新生兒吞噬。此畫描繪共產主義運動中不斷進行內部清洗的歷史現象。這是國際共運史上貫穿始終的悲劇:革命吞噬自己的孩子,甚至父母。
在《巴別塔》創作早期,沈嘉蔚準備畫兩百多個人物,但定稿後增加到四百多人。
2023年10月15日的集會,是慶祝《巴別塔》繪畫階段告終。今後兩三年裡,沈嘉蔚要在繪畫基礎上編輯寫作,講述畫面背後的歷史與畫中四百多個人物的故事,以及畫作所描摹的一百多件藝術作品所構成的另類美術史。
沈嘉蔚二十年全身心的投入,所付出的精力以及所取得的成造,令人讚嘆,令人敬仰。
(2023年11月22日於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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