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上有一個女網紅,直播的時候說自己要喝農藥,「這是最後一次視頻了」,有些看客說,「快喝快喝」,結果她真的喝了,第二天死了。
好幾家媒體發評論,譴責那些起鬨的人,甚至呼籲追究他們的法律責任,認為他們「無疑於遞瓶子」,家屬受到這種鼓勵,也宣稱要對網友採取法律行動。
我有點冷漠,沒怎麼關心到底是誰的責任,最關注的是,她喝的到底是什麼農藥。
一個網紅喝農藥,多少有點怪異。北大有一位老師研究過華北農民自殺,90年代很多農村婦女,是喝農藥死掉的。但是,到2020年代,即便是農村,喝農藥的也很少了。
很失望,沒弄明白她喝的是什麼農藥。我相信,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喝的藥是什麼名字,治什麼蟲害,或者毒性有多大。她喝農藥的方式有點時尚,買了飲料兌進去,就像在城市的酒吧喝雞尾酒一樣。喝了之後,還向觀眾作出痛苦表情,那並不好喝。
她說自己「長期抑鬱」是真的,但是渴望流量也是真的。她說「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直播」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會死,或者忘記了「死」到底是什麼(真的搞明白,就不用兌飲料)了。她能確定的是,「最後一次直播」一定會有流量,或許心中還想着,等下播後看一下數據。
很多十幾歲的孩子自殺,就是這樣的心思,「我死給你看」,他們這樣做的時候是想懲罰父母,其實並不知道死是什麼,心中可能還有一種快意,以為自己能看到父母后悔的樣子。
一句話,這個網紅是活在虛擬世界,而不是現實世界,至少是混淆了虛擬和現實的界限。這當然是一個極端案例,但是「活在虛擬世界」,卻是一個普遍現象。
前兩天小紅書官方發布一個聲明,呼籲它的用戶少發一些「濾鏡景點」。因為很多人發的「網紅打卡」地,受到太多人的投訴。圖片裡展現的只是局部,而且有嚴重的濾鏡效果,結果真人過去一看,完全是另一個樣子。
再前面幾天,抖音也發過一個通告,呼籲「真實的是最好的」,反對佛媛那種販賣人設的做法。
它們都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但是卻也在假裝清純。事實上,不管是抖音還是小紅書,能夠成立的邏輯,就是「美顏」「濾鏡」和「作假」,如果是「現實主義」的,平台多半已經死掉了。
我每次騎車或者跑步經過城市,看到的都是噪雜的工地、危險而混亂的交通,但是在社交媒體上,這個城市天天都、處處都在上演「生活美學」。這也是很多人感受到的「心理事實」,他們不是假裝,而是發自內心相信,自己就生活在這樣美的一個城市裡。
初代PS,還依賴技術,新款手機,已經在鏡頭上做了手腳。某愛國手機拍攝的月亮,要比真實的更圓更好看,這已經不是秘密,如今即便是蘋果手機這種濃眉大眼的,也開始致力於為人拍出美照服務。
和人的肉眼所能看到的世界相比,那個「濾鏡」下的世界,不但更美,也更「真實」,這可能才是問題的根本性所在。同樣,你在朋友圈中展現的那個「自我」,也會比現實中的你更「真實」,是那個「鏡中的自己」,給你安慰,支撐着你的每一天。
理查德·桑內特在《肉體與石頭》一書的開頭講了一個故事。他和一位朋友一起去看一部戰爭片,朋友參加過越戰,被炸掉一隻手,後來只好使用一套假肢裝置,有金屬手指。他們看的正是戰爭片,電影中人被炸得血肉橫飛。出來後,他們坐在那裡喝飲料,觀眾走出來,他們在影院為那些場面叫好,享受血腥畫面,但是卻對眼前這個朋友的假手無動於衷。
桑內特感嘆,過度攝取虛擬的疼痛和虛擬的性愛,讓人們身體的知覺變得越來越遲鈍——那是電影和圖片時代,人們只是對「他人的痛苦」感到冷漠,而在社交媒體和智能手機這樣的「超級自戀」時代,這種病症開始侵蝕自身——人們開始對自己感到冷漠和麻木。
(全文轉自微信公眾號中產生活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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