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夏天的到來,總是伴隨第一聲悠揚的蟬聲開始的。而童年的夏天,也仿佛全在蟬的鳴叫聲中度過。孩提時留下的快樂,許多也同蟬聯繫在一起,乃至成年後,在人生不同階段、不同境遇之時,對蟬的鳴叫也就有了不同的感悟。
童年的家鄉,灣子四周長有許多高大的樹木,一到夏天,沸沸揚揚的蟬聲便在林中此起彼伏響個不停。那時,蟬聲帶給人的全是歡快與喜悅。
盛夏時節,故鄉的荷塘開遍荷花,水港長滿野菱,打穀場上飛舞着紅蜻蜓,高大的槐樹上附着許多金龜子和鐵牯牛……這些兒時的玩物,都沒有同小夥伴們一起去捕蟬來得興奮與刺激。
正午時,大人們手拿蒲扇在大樹下納涼,小孩子們卻不懼炎炎烈日,拿起捕蟬竹杆來到灣前的大樹下,看準一個易於捕獲的蟬後,再在竹杆梢上黏上用蜘蛛網調成的糊物,然後,將竹杆慢慢穿過層層樹幹和密葉,一點點向蟬靠近。這時,龜縮在樹下的小夥伴們,全屏氣凝視着樹上,等待蟬再次鳴叫時(此時蟬的警惕性最低)突然將竹梢上的黏物粘在它的薄翼上,隨着一聲尖叫,蟬便墜落下來。
有時放牛在外,想玩蟬時,便只有徒手抓捕,這需要有很好的爬樹功夫。蟬很機警,樹幹稍有搖動,便會迅速飛走,飛時還不忘撒你一泡尿水,並向同伴發出「知知」的警告。有風的日子,風吹樹動,蟬便放鬆了警惕,這時爬樹抓蟬就容易得多。捉回的蟬,裝在用細竹杆或香棍做的籠子裡,放在家裡窗台上,或吊在門前的樹枝上,蟬照舊在籠里「知知」鳴叫。有時,大人們嫌吵,連籠帶蟬一起扔掉,可捕蟬的快樂,不是說扔就能扔得掉的。
上學後,偶爾讀到「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童欲捕鳴蟬,忽然閉口立」(清-袁枚《所見》)的詩句,就會從心底發出會心的微笑,想到詩人一定有我們一樣的快樂童年,不然不會寫出這麼生動有趣的詩句。
童年的快樂是短暫的,成年後,雖然每到夏天,不論身居何處,只要一聽到蟬鳴,仍會想起童年時捕蟬的情景,可內心的那份愉悅之情,隨着歲月的增長而漸漸消逝。後來進城參加工作,工廠院子裡有幾棵高大的法桐樹,到了夏天,蟬聲便響徹整個大院。有時上夜班,蟬的噪聲讓人難以入睡,再聽那蟬時,帶給人的全是煩躁與不安。這時便有了「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唐-李商隱《蟬》)之感,此時,從蟬的鳴叫聲中,體會更多的是時事艱難和生活的不易。
有一年夏天去澳洲,我驚奇發現,兒子的住地竟然聽不到一絲蟬鳴。我好奇地問他:「澳洲的夏天沒有蟬鳴嗎?」兒子也不知何故,只說,澳洲的鳥太多了。沒有蟬鳴的夏天,似乎少了點什麼,是那份火熱?還是那份激情?……正當我為澳洲的夏天感到失望時,有一次去當地丹德農山區遊玩,山坡上忽然傳來一陣蟬的鳴叫,這突如其來的嘶鳴,令我一下興奮不已,我小孩似跑到樹下,向上張望,是的,在一棵不太高的樹枝上,我見到了一隻渾身泛着草青色的鳴蟬,它正肆無忌憚的在樹枝上高聲鳴唱。那一刻,我仿佛有了「細聽殘韻在,回望舊聲遲」(唐-張喬《蟬》)的感覺。興奮之餘,我腦中又立刻浮想起「斷續誰家樹,涼風送別離」(唐-張喬《蟬》)的詩句,此時,在異域他鄉的蟬聲中,我真切地感悟到的,是與親人團聚的難得與珍貴。
幾年前,我終於結束了在外數十年工作與生活,毅然回到了渇別已久的故鄉。夏天到了,我又聽到灣子四周的大樹上傳來的陣陣蟬鳴,細細聆聽,那仿佛是一種天籟之聲,慢慢浸潤着心田,內心頓時感到無比的純淨與親切。在這陣陣蟬聲中,我和老伴過着輕鬆愉快的田園生活。她每天操持完家務,便約幾鄉鄰來家玩玩麻將,陣陣歡聲笑語,不時在堂中響起,大家不太計較誰的輸贏,而收穫的則是更多歡心與愉悅。我卻靜心做自己平身所好之事:看書、寫作、研習書法……閒時在屋旁種幾棵葫蘆、絲瓜……讓夏日的青藤爬遍大院,綠蔭掛滿窗前。有時,蟬聲從綠蔭中響起,那清脆的鳴叫,雖然依舊包含着生活的艱辛,也充滿對親人的思念……但我再也感受不到「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唐-駱賓王《在獄詠蟬》)的沉重與悲嘆,而更加喜愛「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唐-虞世南《蟬》)這樣超然與豪邁的詩句。
人生的境界,隨着這聲聲的蟬鳴不斷改變,不變的,永遠是對故土的那份熱愛與眷戀之情。
作者:楊先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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