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但沒法兒愛被洗腦的你

2013年,酒吧林立的南京1912街區,夜色正濃,時髦的年輕人跳得正嗨。舞池裡一位身材火辣、風姿綽約的中國女子吸引了美國大男生樂樂法利(LeLe Farley)的注意。 

借着酒勁兒,他上前搭訕,告訴這位名叫妮娜的女子,他24歲,在南京從事外交工作。其實那時他只有20歲,正在南京大學孔子學院學中文。他撒了謊,因為妮娜28歲,供職金融界,他不想被看扁。 

「然後我們就慢慢熟悉。在我們越來越熟的時候,我就發現她不僅僅是一個小粉紅,而且是一個非常忠誠、忠實的小粉紅,」樂樂法利用中文對美國之音說。 

在隨後的約會中,兩人的話題從中國的經濟、社會漸漸轉向更敏感的政治,當然也包括89六四。 

「她就跟我說那些學生很暴力,甚至把一個軍人給吊死了。她會用一些小小的故事來辯駁整個六四,」 樂樂法利回憶。 

他也發現,每當和妮娜聊到南中國海時,空氣中的火藥味都會加重,戰爭一觸即發,於是他選擇沉默。 

「我剛認識她的時候,更年輕的我是更加看重她的肉體的,就覺得她很好看,還是不要說太多,還是要入戲,」樂樂法利這樣形容那個20歲的自己。 

2018年,因為上海電視台一次試鏡的機會,樂樂法利回到中國。彼時的妮娜從英國留學歸來,憑藉一紙MBA文憑在上海得到了一份金融分析師的工作,躋身高薪白領一族。 

「這時候我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一位成熟男性,然後我們又……不是藕斷絲連,怎麼說?」 樂樂法利思考了片刻,蹦出兩個字:「復活」。 

舊情復燃的兩個人約在上海一家餐廳見面。等待的過程中,樂樂法利不停地給自己灌扎啤。時隔五年,妮娜依然非常火辣,但是有一個問題始終橫亘在兩人面前: 

「她是那種典型的粉紅,一面享受着西方資本主義帶來的物質生活,一面說着中國人素質太差,不適合民主。我的生活很幸福,所以共產黨做得很好。留學並沒有改變她的政治觀點,反而讓她更加擁護共產黨,」 樂樂法利告訴美國之音。 

他清楚,只要不談政治,兩個人就能相處融洽,可是他擔心管不住自己的嘴。 

果然那天晚上,當話題不由自主地又轉向天安門時,情況急轉直下,兩個人大吵起來。妮娜堅持說,她和她爸核實過,確實是學生先下的手,是他們先把軍人吊死的。 

「你瘋了,絕對瘋了!」樂樂法利說。 

「你才瘋了!」 妮娜也不甘示弱提高了嗓門。 

「我會為你寫一首歌,一首關於你有多腦殘的歌,」樂樂法利最後撂下這番話。 

那晚,兩個人不歡而散,一段羅曼史也就此劃上句號。 

四年後,成為脫口秀演員和說唱歌手的樂樂法利把創作的MV上傳到油管。這首名叫《黨妞兒》的歌講述了自己與一位「深愛紅色黨魂」的姑娘註定無法地老天荒的愛情。

 

「19歲、20的我會覺得沒問題,誰在乎呢,只要有外表就可以了,但是在我成長了之後,變成了一個男人後,就更加在乎這些問題。」樂樂法利說。「我並不想說服這個特別漂亮的妹子,讓我們更合得來。對我來講這就像是條件反射。如果你的邏輯像小粉紅那樣,我們就是沒有辦法做情侶。」 

在世界其它國家,政治光譜上坐標不同的兩個人無法實現親密關係的例子並不罕見。美國Dating.com 2017年的一項調查發現,84%的單身者表示,不會考慮與自己政治傾向相反的人約會,67%的人承認,曾經因為政治立場相左而分手。 

樂樂法利說,他約會過與自己身處不同政治陣營的美國女生,也見過非常相愛的極端自由派和保守派的夫妻。他認為,美國的左右之爭與自己與小粉紅的立場分野不同。 

「小粉紅通常是要把你給罵死了,處於一種你死我活的狀態,沒有任何靈活性,」他說。 

在樂樂法利看來,「黨妞兒」代表了中國相當一批年輕人——來自中產階級家庭,受過良好教育,曾留學海外,英文程度不錯,但是他們不僅沒有擺脫共產黨的洗腦,反而更加嚴重了。 

不過,陳卓是他們中的異數。這位90後給自己的標籤是一個「反賊」。不久前,他也經歷了一段被政見分歧葬送的愛情。 

陳卓出生在中國某二線城市一個普通的家庭。因為下崗潮,家裡的經濟很長一段時間都捉襟見肘。儘管厭煩學校的洗腦教育,但他意識到,「小鎮做題家」是他的人生最優解,於是努力讀書,考進了一所985大學,又成功在北京謀得了一份體面的工作。 

但是近乎996的工作強度和帝都高昂的房租讓陳卓看不到希望。熱衷政治的他喜歡在網上發表一些言論。隨着政治空氣的收緊,他覺得自己在中國生活的風險也越來越高。 

在一個網上群組裡,他認識了Sylvia,興趣相投的二人逐漸發展為戀人。Sylvia來自亞洲一個人均GDP排名前列的國家,從小生活無憂,畢業於理想的大學,做一份喜愛的工作,還有來自家人的支持和關愛。 

「聽到她成長的故事,有時候我自己會想,青春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啊,可是我沒有辦法體驗,」 陳卓告訴美國之音。 

對於中國社會的種種怪象,Sylvia充滿好奇與不解,聽聞有位支持《武漢日記》作者方方的大學教授被小粉紅舉報後遭校方停職,她問,教授的個人立場與她的學術工作有什麼關係?陳卓向她解釋小粉紅的「邏輯」,還講到瘋魔的文革和紅衛兵。 

「她當時看我的眼神我現在都記得,就是那種好像看到了從另一個星球來的很可怕的怪獸,」陳卓回憶說。 

其實Sylvia一早就知道,陳卓的政治立場和自己沒有太大分別。在某些問題上,他甚至比在民主國家長大的自己還要激進,但是兩個人還是會因為一些觀念上的差異冷戰。 

陳卓告訴美國之音,雖然他從小到大極力擺脫共產黨的宣傳洗腦,也積極發聲與這個在各方面都愈發瘋狂的政黨割席,但畢竟在這個國家生活了20多年,還是會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此外,無法否認,他的家人中也的確存在那些沉浸在官方敘事中的民族主義者。 

「只不過因為他們在某種意義上是既得利益者,」他說。「因為他們不是香港人,不是維吾爾人,所以那邊發生的一切和他們無關;因為他們已經不需要買房和工作,所以996、內卷化和他們無關。有時候想起這些事情,我自己也會有很深的負疚感。」 

陳卓說,他和Sylvia其實並沒有因為政治激烈爭吵過。只是突然有一天,兩個人都覺得很累。 

「我還是沒有辦法把你和其他中國人區分開來,」Sylvia對他說。 

陳卓決定放棄。他無力辯駁,他覺得自己似乎也並非是無辜的。 

「這不是你的錯,」希望用自己的藝術作品改變世界對中共看法的的樂樂法利想對中國的年輕人說: 

那些駭人聽聞的事——六四屠殺、器官活摘、新疆集中營——是中國政府所為,你無須抱歉。但是,你不要成為他人的工具,幫着他們做宣傳,一聽到有人說共產黨不好,就群情激憤地跟着喊「辱華」。 

他相信,每一個小粉紅都有被改變的潛質,那些還在做夢的小粉紅只是還沒有被鐵拳打到。 

上個月,一位曾惡毒攻擊方方的小粉紅說,她被現實的鐵拳錘醒了。現在31歲,網名「巴黎戀人」的李丹被確診患癌。她在網上批評中國的醫療制度,稱治療費用高昂,「沒有錢,得了癌症就只有等死。」 

「現在被鐵拳錘醒了,好疼,」她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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