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驪山,突兀於渭河裂陷帶,逶迤蔥蘢,遠望宛如一匹蒼黛色的駿馬奔馳在關中平原。回望古今,驪山橫亘於華夏歷史文化空間,其壯觀、其雅量、其深邃、其蘊藏,博大精深,嘆為觀止,堪稱人文歷史的縮影和生命的起源。
沿山拾級而上,曲徑通幽,霧靄山嵐,若隱若現,頻見飛泉泛珠,溪流涓涓,溫泉冒着團團蒸汽迷住張張渴慕的笑臉。密林重疊,鳥鳴蝶飛,鳳羽花展,更有嫣紅的石榴與火晶柿子散發醉人的香甜。山坳深處,背風向陽,一簇花卉,一片點綴,野生兔子蹦跳着在草叢中覓食撒歡,雌雄雉雞撲啦啦展羽對舞飛旋。登峰造極,舉目四望,山巒起伏,雲遮霧障,彩雲朵朵,牧放自然,偶然間,柏林中飄來陣陣高亢的秦腔,山鳴谷響,氣貫長虹,心魄激盪,真情演繹百代好文章。陰曆六月,艷陽高照,驪山廟會又曰單子會,父老鄉親,攜家帶眷手拎衣食床單朝拜仙山,漫山遍野,連續幾日人如潮湧,與驪山同餐共眠。西山新修盤山大道,九曲十八彎,站在觀景台上張目俯瞰,遠近景觀,盡顯典雅之神秘,概攏百家之眾長,既有古賢睿智深蘊其間,又有近世哲理宏論與達觀。觸景生情,拈出幾句像詩的文字:
驪馬昂首長空嘯,嘯聲如雷震雲霄。
雲霄俯瞰華夏地,多彩華章著文濤。
文濤如畫好爛漫,卷帙浩繁霞光照。
光照人間情不盡,風雨如磐笑聲高。
驪山在歷史長河中綿延,相傳女媧氏在這裡「鍊石補天」、「摶土作人」,山巔立有「老母廟」、「人祖廟」作為人們對上蒼的永志紀念。兩千八百年前,周幽王烽火戲諸侯,褒姒笑了,結果,鎬京失陷,美人腰斬,周室東遷,華夏大地群雄崛起,秦、齊、楚、燕、趙、魏、韓,春秋戰國,百花齊放,又裹挾着戰火烽煙,歷史在這裡形成新的轉捩點。商鞅變法,秦國興起,秦王揮戈東下,兵掃六合,一統萬里河山,又一次改寫了華夏容顏。山下兩千三百年前的始皇陵與其兵馬俑列為世界奇觀,參觀者絡繹不絕,終年不倦。公元前206年,鴻門設宴,項羽不聽范增諫言,放走劉邦,四年後「霸王別姬」,華夏大地改為劉姓漢室江山。東漢西漢,浩浩乎四百餘年,司馬著《史記》,張騫通西域,蔡倫造紙術,張衡地動儀,文景之治,天下嫣然,縱觀世界,東方大漢,磅礴之勢,誰能與之比肩!可惜家族基業,興衰自然,漢獻帝孱弱無能,三國鼎立,隋唐演義,更朝換代,唐朝李姓掌權。貞觀之治,李世民殷鑑歷史教訓,選賢納諫,「配厚德於天地,齊高明於日月」,國泰民安,營造起政治經濟空前燦爛。一代女皇,遺風使然,風流婉轉,高擎武曌女權旗幟,詩與遠方,獨舞華夏,多面人性長眠於乾陵無字碑前。李隆基華清宮沉湎酒色,朝政腐敗,安祿山「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唐玄宗與楊貴妃一場兩情相悅的愛情故事以六軍不發,一代美人花鈿委地,玉顏空死馬嵬坡畫上悽美的終篇。「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輝煌的唐室江山也在這情意纏綿中成為衰敗的節點。就這樣,一方水土,周而復始,穿戴着「姓氏」的彩衫,塗脂抹粉,在歷史的長河中盡情表演。1911年辛亥革命,清王朝覆滅,中華民國成立,1936年驪山雙十二事變,國共合作,打敗日本後又起硝煙,最終,國民黨敗走台灣,共產黨紅色江山。縱觀古往今來,環宇大地,不由人慨嘆:華夏歷史起伏變化的節點,就在驪山。《阿房宮賦》:「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世道輪迴,驪山不變。人類歷史駸駸幾千年,哪一個地方能有像驪山這樣多的人文故事和令人哀嘆的經典!
驪山以石瓮谷為界,東為東繡嶺,佛教名剎石瓮寺坐落其間。西為西繡嶺,從山麓至山巔自然風光多彩燦爛,文化古蹟,遍布整個山巒。華清宮、兵諫亭、晚照亭、遇仙橋、三元洞、七夕橋、尚德苑、上善湖、老君殿、烽火台,文化古蹟散布於松柏叢林之間。驪山晚照,關中八景,光彩靚麗,映紅古城長安一大片。好一派風景如畫的人間仙山,泱泱宏篇,如潑墨,如點睛,絕倫而自然。文采華章,清新流長,無愧於華夏卓倫一景觀。
驪山能語,其語鏗鏘,敢於直面人生,解析歷史的因果輪迴與自然。元張養浩曰:「驪山四顧,阿房一炬,當時奢侈今何處?只見草蕭疏,水縈紆。至今遺恨迷煙樹。列國周齊秦漢楚。贏,都變做了土;輸,都變做了土」;驪山能舞,其舞阿娜多姿,悽美動人,如仙女手持梵天玉拂,萬物皆為情種。白居易所言:「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驪山能歌,歌若翠柳抽絲,軟語呢喃,直慧心田。清·納蘭性德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化悲扇」;驪山言情:貴妃醉酒,風花雪月,濃情蜜意,盡食人間煙火,直戳有情人之心扉。長恨歌曰:「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驪山可沐浴,水可浴,風可浴,陽光可浴,浴身、浴心、浴精神,「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每每沐浴之後恰如脫去一層帶污垢的甲殼,神清氣爽,飄飄欲仙。驪山知性、知情、知心、知古、知今、知未來……我身臨其境三十餘年,用心體察,深悟其真諦。驪山是一本厚厚的史記,是一座永不剝蝕的紀念碑,是一幅長長的畫卷,她永不磨滅的記憶刻錄着華人足跡下的光榮與艱難。
驪山靈韻飛濺,激起我感慨萬千,非一言一筆蓋能繪其真面。我真心的愛驪山,每當與之分手作別,總是內心戚戚,感佩水乳交融的情感,久久不願離去。在北京一段時間,每每想起驪山,便面望西方,喃喃細語,默默地托雲帶月,寄去思念:
去歲驪山碧翠,晚照彩雲飛。石榴青青搖曳醉,林間起哨音。涼風溫潤有甜味,一陣又一陣。星兒隱退,月兒柳梢三弄梅。華清操場景色新,圍坐人堆堆,我長談不盡,至今仍思秦。
2017年我再次要離開驪山去遙遠的北美,萬里迢迢,山高路遠,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依依惜別,「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柳永真切的詩句是我心中的寫照,信口留下這發自肺腑的語言:
驪山,巍巍乎與天地接壤,湯湯乎源遠而流長。詩與畫形成的銘文,卷帙浩繁,與我三十餘年,而我,卻要與之握手再見。如同訣別的愛人,手挽着手,肩並着肩,看了又看,緊緊地拽住一塊難以割捨的衣衫。捨不得啊,捨不得!捨不得美好的容顏和深入骨髓的情感。對着口兒,深深地飽吸一口驪山吐出的氣息,親吻每一個激動的細胞,緊緊地依偎着情深意長的溫暖。
人生如客旅,難道這僅僅是旅途中的一個客棧!?客棧,客棧!不論走到天涯海角,懷抱驪山,初心不變,愛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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