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1959年5月,彭德懷到東歐國家訪問,6月中旬回到北京。在匈牙利訪問時,了解到匈牙利事件的主要原因是肅反擴大化和經濟工作中左的錯誤所致。匈牙利領導人卡達爾接見他時,彭德懷感慨地說:「敵人並不可怕,最怕的是黨的路線不正確和黨的作風脫離群眾,這是我們最深刻的體會。」在羅馬尼亞時,他給總參謀長黃克誠打電話,專門詢問了國內的經濟情況。
6月13日,彭德懷出國回京,他對國內問題十分關注,認真看了內部參考,把自己認為嚴重的情況都圈出來,送給主席看,數量很多。6月底彭德懷收到了到廬山開會的通知,他不想去,讓黃克誠去,黃克誠說:「中央通知你,沒通知我,我怎能替你去呢?你是不是受了批評,心裡不舒服?」彭說,也不是不舒服,就是感情上覺得彆扭。他後來還是開會去了。
北京到廬山開會的高級幹部們先從北京乘火車到武漢,再從武漢乘船到九江上廬山。6月27日到7月1日,在北京赴武漢的火車上,彭德懷、張聞天、賀龍、康生等同乘一節車箱,車上交談很隨便。彭德懷都談到匈牙利人均每年吃40公斤肉,還出了匈牙利事件。要不是中國工人農民好,也會要請紅軍來的。 後來,他的這些話都被認為是重要的政治錯誤,而嚴加批判。
在「神仙會」期間,彭德懷在西北組連續作了七次發言,坦率地講了自己的看法。其中有一些是關係到毛澤東的內容。如:
「1957年整風反右以來,政治上、經濟上一連串的勝利,黨的威禽高了,得意忘形,腦子熱了一點。」「主席家鄉那個公社,去年提的增產數,實際沒那麼多,我了解實際只增產16%。我問了周小舟同志,他說那個公社只增產14%,國家還給了不少幫助和貸款。主席也去過這個公社,我曾問主席,你了解怎麼樣?他說沒有談這件事。我看他是談過。」(7月3日上午)「去年忽視了《工作方法六十條》中的一切經過試驗,吃飯不要錢那麼大的事,沒有經過試驗。」「無產階級專政以後容易犯官僚主義,因為黨的威信高。……與人民利益相一致的事情我們可以做到,如除四害,但與人民利益相違背的事,如砸鍋,在一定的時候也可以做到,因為黨在群眾中威信高。」「要找經驗教訓,不要埋怨,不要追究責任。人人有責任,人人有一份,包括毛澤東同志在內。『1070』是毛主席決定的,難道他沒責任!上海會議他作了自我批評,說他自己腦子也熱了一下。」(7月4日上午)「從北戴河會議以後,搞了個『左』的東西,全民辦鋼這個口號究竟對不對?全民辦工業,限額以下搞了13000多個,現在怎麼辦?」「我們黨內總是『左』的難以糾正,右的比較好糾正,『左』的一來,壓倒一切,許多人不敢講話。」(7月6日上午)「人民公社我認為辦早了些,高級社的優越性剛發揮,還沒有充分發揮,就公社化,而且沒有經過試驗,如果試上一年再搞,就好了。」 (7月7日上午)「政治與經濟各有不同的規律,因此思想教育不能代替經濟工作。毛主席與黨在中國人民中的威信之高,是全世界找不到的,但濫用威信是不行的。去年亂傳主席的意見,問題不少。」(7月8日上午)「什麼『算賬派』、『觀潮派』等帽子都有了,對於擴大言路有影響,有些人不說真話,摸領導人的心理。」(7月9日上午)「基層黨組織的民主問題要注意,省、地的民主是否沒有問題呢?現在是不管黨委的集體領導的決定,而是個人決定,第一書記決定的算,第二書記決定的就不算,不建立集體的威信,只建立個人的威信,是很不正常的,是危險的。」(7月8日上午)等等。柯慶施把彭的這些尖銳發言,送給了毛澤東。這些話,在原來的西北組《簡報》中刪去了,後來批判彭德懷時,又整理出來,當作批判的材料。
據彭德懷說,在「神仙會」階段,周小舟到彭的住處談過兩次。第一次談話是周向彭談了湖南的工業情況。還談了水利建設的成就。過了兩天,周小舟第二次來談。說去年糧食數字造了假。還談到公共食堂的問題。彭對周說,這些問題應當如實地向主席反映。周說昨天向主席談了一些。 李銳在日記中記載這兩次談話的時間和內容, 第一次是7月5日,周介紹了湖南的一些情況。彭德懷除了向周小舟重複他在西北小組的發言以外(周小舟在中南組,沒有聽到他的發言),還談到,今年1月毛澤東找幾個人討論鋼鐵指標,陳雲認為2000萬噸指標不可能完成。說毛澤東以個人名義直接寫信給基層幹部,不知是否經過中央。還說他從歐洲回來向毛澤東匯報,談到鐵托左右幾十個人跑到阿爾巴尼亞去了,這時毛澤東臉色頓然發紅。還對周說在中央常委之間有些問題不能很好地開展討論,有的是不便說話,有的是不能說話,有的是不多說話。彭對周說,有些意見想找毛主席談,又怕講錯,引起不滿,由於自己性格,言詞生硬,容易頂撞,容易「戳」一下,弄不好引起誤會。不過,「犯上」了頂多撤職,也不要緊,黃克誠可當國防部長。第二次是7月12日上午,是毛澤東找周小舟、周惠、李銳三人談話之後。他們三人都感到毛是能聽不同意見的。周對彭說,我們講話很隨便,主席都聽進去了,希望彭也找主席談一談。彭說怕談不好,有些意見還不成熟,在西北組上沒有談,有些談了《簡報》上也沒有登。因此想寫一封信。小舟贊成寫信。
7月12日下午彭德懷又覺得寫信不易,還不如當面談一次。他下午到毛澤東住處去了一次,毛澤東正在睡覺,沒有談成。又想到會議幾天內要結束,於是下決心寫信。
13日中午,彭德懷手持擬好的提綱,向隨從參謀口述了詳細內容。記錄整理以後,他親自修改兩遍,參謀謄了兩次,於14日下午送給毛澤東。也許彭德懷自己不會想到,這封信引起如此軒然大波,在中國歷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筆。
彭德懷在信中首先肯定「1958年大躍進的成績是肯定無疑的」。他接着談到「1958年的基本建設,現在看來有些項目是過急過多了一些,分散了一部分資金,推遲了一部分必成項目,這是一個缺點。」「因此,在安排明年度(1960年)計劃時,更應當放在實事求是和穩妥可靠的基礎上,加以認真考慮。對1958年和1959年上半年有些基本建設項目實在無法完成的,也必須下最大決心暫時停止,在這方面必須有所舍,才能有所取,否則嚴重失調現象將要延長,某些方面的被動局面難以擺脫」。
彭德懷還肯定:「1958年農村公社化,是具有偉大意義的,這不僅使我國農民將徹底擺脫窮困,而且是加速建成社會主義走向共產主義的正確途徑。雖然在所有制問題上,曾有一段混亂,具體工作中出現了一些缺點錯誤,這當然是嚴重的現象。但是經過武昌、鄭州、上海等一系列會議,基本已經解決」
彭德懷還從另一個角度肯定了大躍進:「在1958年大躍進中,解決了失業問題,在我們這樣人口眾多的、經濟落後的國度里,能夠迅速得到解決,不是小事,而是大事。」
談到「全民煉鋼鐵」,彭德懷說:「多辦了一些小土高爐,浪費了一些資源(物力、財力)和人力,當然是一筆較大損失。但是得到對全國地質作了一次規模巨大的初步普查,培養了不少技術人員,廣大幹部在這一運動中得到了鍛煉和提高。雖然付了一筆學費(貼補20餘億)。即在這一方面也是有失有得的。」在這裡,彭德懷說「有失有得」,把「失」字放在前面,引起了毛澤東的注意。
接着,彭德懷談如何總結工作中的經驗教訓:
據我看,1958年大躍進中所出現的一些缺點錯誤,有一些是難以避免的。如同我們黨30多年來領導歷次革命運動一樣,在偉大成績中總是有缺點的,這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現時我們在建設工作中所面臨的突出矛盾,是由於比例失調而引起各方面的緊張。就其性質看,這種情況的發展已影響到工農之間、城市各階層之間和農民各階層之間的關係,因此也是具有政治性的,是關係到我們今後動員廣大群眾繼續實現躍進的關鍵所在。
過去一個時期工作中所出現的一些缺點錯誤,原因是多方面的。其客觀因素是我們對社會主義建設工作不熟悉,沒有完整的經驗。對社會主義有計劃按比例發展的規律體會不深,對兩條腿走路的方針,沒有貫徹到各方面的實際工作中去。我們在處理經濟建設中的問題時,總還沒有像處理炮擊金門、平定西藏叛亂等政治問題那樣得心應手。
接着,彭德懷指出了「思想方法和工作作風方面值得注意的問題」,這主要是:「浮誇風氣較普遍地滋長起來」;「小資產階級的狂熱性,使我們容易犯左的錯誤」。他認為「政治掛帥不可能代替經濟法則,更不能代替經濟工作中的具體措施」;「糾正這些左的現象,一般要比反掉右傾保守思想還要困難些,這是我們黨的歷史經驗所證明了的」。
可以說,彭德懷這封信既沒有鋒芒畢露,也沒有直抒胸臆,在講缺點以前先講成績,講缺點留有餘地,並且一再肯定「三面紅旗」。像德懷這樣敢說話的人尚且如此,可見,當時的政治氣氛之壓抑,「神仙會」大概也「神」不起來。沒想到這樣平和的信,毛澤東卻不能容忍。他收到彭的信以後,7月16日,加上了「彭德懷同志的意見書」這個標題,批示:「印各同志參考」。彭德懷沒有想到這封本來是給毛澤東個人參考的信成了公開發表的「意見書」。7月18日,在小組會上彭德懷要求收回這封信,申明這封信這封信是倉促寫成的,而沒有完全寫明意思 ,覆水難收。善於整人的康生,就在意見書下發的當天,給毛澤東寫了一個字條:「我斗膽建議,不能姑息」。 信發下去以後,與會者多數人基本上是同意這封信的,但其中不少人認為,某些字句值得斟酌;有些人對第二部分意見較多,認為講得過於嚴重了;完全同意或根本反對的則是個別人。胡喬木、周小舟、李銳很支持彭德懷的信。一機部部長趙爾陸、山西省委第一書記陶魯笳21日在第四組發言時都積極地肯定了彭德懷的信。陶魯笳說:我們目前需要彭總這種精神,信中某些內容容易引起誤會,可以不必爭論,主要應看精神。賈拓夫在第三組發言中也表示,彭總的意見書總的是好的,總的是同意的,這會推動大會的討論。軍隊幹部萬毅全面肯定了彭德懷的信。 後來,有這類發言的人都受到批評和追究。
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長黃克誠應召於7月17日上山(毛澤東7月16日讓劉少奇、周恩來、楊尚昆寫信讓調來的,同時調上山的還有林彪、彭真、陳毅、宋任窮、安子文等)。把黃克誠召上山來,是毛澤東向彭德懷發起攻擊的一步棋。如果在廬山上批判彭德懷,黃克誠在北京掌握軍隊,毛澤東感到不安全。把黃召上山來,不僅解了北京之憂,還可以一網打盡。黃克誠上山的當晚,彭告知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並給黃看。黃克誠看後說:「這封信提的意見我贊成,但寫得不好,語言中有些提法有剌激性,你那樣幹什麼?」彭說:「實際情況那麼嚴重,會上沒有人敢說尖銳的話,我就是要提得引起重視。」18日,周小舟、周惠、李銳去看望黃克誠,他們三人都談到在會上有一種壓力,不能多說缺點。黃克誠說:「在書記處會上我也說過,我黃克誠總算是一個敢講話的人,但現在也不大好講了」。在這期間,黃克誠和大躍進的激進派譚震林大吵了一頓。譚震林發火說:「你是不是吃了狗肉,發熱了,這樣來勁!你要知道,我們找你上山來,是搬救兵,想你支持我們的。」黃克誠說:「那你就想錯了,我不是你的救兵,是反兵。」 黃說「反兵」的本意是和譚震林的意見相反,後來受批判時說成是「畜意謀反」。
在毛澤東發起反擊以前,與會者的發言中批評彭德懷信的人不是很多,只有陳正人、程子華、賀龍等人。陳正人有這樣的態度除了他在徐水搞共產主義試點的因素以外,更多是受柯慶施的影響,在會議期間,他與柯慶施住一棟房子。在毛髮起反擊以前,柯慶施和李井泉卻沒有在會上對彭的信發表意見。7月21日賀龍在小組全上發言說:「目前主要問題是幹勁不足,而不頭腦發熱和虛報。」他批評彭德懷的信說:「我們的缺點不到一個指頭。這麼大國家,這麼多人,工作中有一點缺點、錯誤,這有什麼奇怪的?而且缺點、錯誤很快糾正。這是中央和毛主席的英明領導……因此,我對彭總給主席的信,覺得在總的估計上是不恰當的,是把問題說得過於嚴重。」接着賀龍揭發了一件事:「我記得彭總在火車上曾說過,『如果不是中國工人、農民好,可能要請紅軍來』。這當然把問題說得過火了。」
賀龍把火車上的私下閒談拿到政治鬥爭的桌面上了,這個揭發非常要害。23日毛澤東講話中說:「解放軍不跟我走,我就找紅軍去。」這句很重的話就是針對這個揭發的。
彭德懷和毛澤東這裡說的「紅軍」是指中國工農紅軍,意思是重新搞革命。而鄧力群在1998年4月16日的談話中 ,談到廬山會議時,卻在紅軍前面加上了「蘇聯」二字,硬說彭德懷要請蘇聯紅軍來解決中國問題。看來,鄧力群先生直到40年以後,還堅持彭德懷有「裡通外國」的罪名。
賀龍給彭德懷這麼重重的一擊,大概是出於倆人的關係原因。8月16日,毛澤東在批判彭德懷的講話中有這麼一段話:「過去彭德懷對賀龍不信任,甘泗淇到華北局去請示,回來的時候,他們五人寫了一封信給我,說賀龍同志政治上靠不住,要把他送到莫斯科去學習。哪不是讓蕭克代替嗎?六軍團、二軍團是兩個山頭。在雲陽,反山頭主義就是反賀龍。賀龍是有缺點,但要看大處:對敵鬥爭堅決,忠於黨,忠於人民。有這三條就好。」
彭德懷主持軍委工作時,也整過劉伯承、肖克等高級將領。我還記得1987年在中共十三大會議期間,我與同事陳大斌、姬乃甫三人一起採訪時任中顧委常委的肖克上將,肖克談到中國共產黨的歷史教訓,談到大躍進餓死人的情況。我接他的話薦說:對大躍進,彭德懷還是講了些實話。沒想到肖克說:「別提彭德懷了,他和林彪是一丘之貉!」他說彭德懷和林彪一起整劉伯承。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麼批評彭德懷的,還是在80年代,彭德懷已經平反、在社會上備受稱讚的時候。高級將領來自不同的「山頭」,他們之間有種種矛盾和成見。高級將領之間不團結,對毛澤東的地位來說是最安全的。毛澤東很好地利用了這一點。
在7月17日,彭德懷的信交上去兩天以後,下午5時到10時,毛澤東還找周小舟、周惠、李銳、胡喬木、田家英5人去談了5個小時。他們在一起吃飯,喝茅台酒,頻頻舉杯,談笑風生。當時給李銳的感覺是「這時的毛澤東還沒有完全轉向左派,更沒有立意發起一場反擊」。 從7月16日到7月22日,毛澤東沒有流露出反擊彭德懷的意思。但當時會議的形勢,猶如廬山氣象:密雲不雨,氣壓很低,雲霧繚繞,山上的人都不識廬山真面目。但一切都深藏在毛澤東心中。
事有湊巧,彭德懷回國不久的7月18日,赫魯曉夫在波蘭波茲蘭省的「波拉夫采」生產合作社發表講話中談到,蘇聯在內戰剛結束時就搞了公社,但公社既不具備經濟條件,也不具備政治條件,所以這些公社都沒有什麼成績,我們就不搞了,就把農民組織在合作社中。羅德里克•麥克法夸爾(Roderick Macfarquhar)在《文化大革命的起源》中認為,赫魯曉夫7月18日的講話讓毛澤東占了理,這是毛澤東批判彭德懷的原因。 麥克法夸爾的說法是不對的。蘇聯《真理報》7月21日才發表赫魯曉夫講話的全文,只有這個全文中才有批評人民公社的話。新華社7月27日在《內部參考》2831期以《赫魯曉夫談蘇聯過去的公社》為題刊出,胡喬木7月28日才將這期《內部參考》送給毛澤東,毛澤東7月29日就批給與會人員參閱。也就是說,毛澤東知道赫魯曉夫7月18日的講話是在7月23日講話以後。毛澤東7月16日就把彭德懷的信當作「意見書」批給大會,而且對會議作了兩個新的部署:一是重新編組;二是調援兵上山,這些顯示毛此時已露殺機,這時赫魯曉夫還沒有發表講話。中國作家權延赤也寫過與麥克法夸爾類似的文字,他說,在蘇聯批評人民公社和大躍進以後,在毛看來,「『意見書』本身的內容已不是問題的焦點,對全局事業而言,他的威信,共產黨的領導權,以及黨的凝聚力,變成了問題的焦點,這些是遠比彭德懷命運更為重要的大事。」 言外之意,毛澤東整彭德懷是出於大局。40年以後的1998年,鄧力群也持這一看法,他談到廬山會議時說:「蘇聯的報刊,領導人的講話,指責我們的錯誤,這些說法同彭德懷的說法大同小異。因此,引起懷疑:里外互相呼應。」 根據我上面列出的時間順序,權延赤和鄧力群的說法也是與事實相悖的。
三、毛澤東翻臉倒乾坤
李銳的書中只講了他們這些對「三面紅旗」有意見的人的一些活動,沒有講柯慶施、李井泉等左派的活動。這些人的活動李銳是不知道的。7月21日,這時距毛澤東的反擊只有兩天,由於左派的活動,對彭德懷信的指責的聲音已經逐步升高,左派說這封信主要是「針對毛主席的」。左派的活動和言論對毛澤東有多大影響,至今不得而知。政治嗅覺特別敏銳的人已經聞到了某種氣味。張聞天準備這天在第二組(通稱華東組,組長柯慶施)發言,得悉風聲已緊的胡喬木,早晨打電話給張聞天,提醒他少講些缺點,尤其不要涉及全民煉鋼和得不償失問題。 張聞天不顧這些,卻作了長達3小時的發言。在發言過程中,組長柯慶施和其他好幾個人,不斷插話,表示不同意見。張聞天毫不讓步,按照自己的提綱,一直把話講完。
張聞天又名洛甫,早年曾留學美國。1925年參加中國共產黨,同年派往蘇聯學習和工作。1931年回上海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長,同年9月任臨時中央政治局常委。1933年進入江西中央革命根據地,任政治局委員和書記處書記、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人民委員會主席。在長徵到達遵義時,他支持毛澤東,參與促成遵義會議的召開。隨後,他代替博古成為中國共產黨的總書記。他的總書記職務一直擔任到1943年,不過,後幾年由於毛澤東專權,他的總書記只是名義而已。在延安期間,他同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等,是中共中央的主要負責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後,先後任駐蘇聯大使和外交部第一副部長,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麥克法夸爾認為,張聞天是在廬山會議上批評「三面紅旗」的主要策劃者,而彭是配角。 就這個問題我專門問過廬山會議的參加者李銳(時任毛澤東的秘書)和姚力文(時任劉少奇的秘書),他們都認為麥克法夸爾這個說法只是他個人猜想,與事實不符。
張聞天對「三面紅旗」有一整套看法,他是一位有深厚理論功底的革命家,也是一名經濟學家。他在3個小時的發言中,張聞天講了13個問題:1,大躍進的成績;2,缺點;3,缺點的後果;4,對缺點的估計;5,產生缺點的原因;6,主觀主義和片面性,7,政治和經濟;8,三種所有制關係;9,民主和集中;10,缺點講透很必要;11,光明前途問題;12,關於彭德懷同志的意見書;13,成績和缺點的關係。發言對大躍進以來暴露的嚴重問題及其後果作了系統的分析,全面,深刻,明快,尖銳,針對性強,幾乎毫無顧忌。他強調,對產生問題的原因「不能滿足於說缺乏經驗,而應當從思想方法和作風上去探討」,領導經濟「光靠政治掛帥不行,還要根據客觀規律辦事」。他認為1958年以來出現的這些問題關鍵在於健全黨內民主生活。他說:「主席常說,要敢提不同意見,要捨得一身剮,不怕殺頭,等等。這是對的。但是,光要求不怕殺頭還不行,人總是怕殺頭的,被國民黨殺頭不要緊,被共產黨殺頭還要遺臭萬年。所以問題的另一面是領導上要造成一種空氣、環境,便於下面敢於發表意見,形成生動、活潑、自由的局面。」發言最後才提到彭德懷的信。他認為信的中心內容是希望總結經驗,本意是好的。彭信中受批評最多之處就是「小資產階級狂熱性」這句話,就是支持彭這封信的人,也認為這句話不妥當。張聞天卻說:「這個問題不說可能更好一點,說了也可以,究竟怎麼樣,可以考慮。但是,『共產風』恐怕也是小資產階級的狂熱性。」
張聞天發言當天晚飯後,他見到彭德懷說,我今天講了三個鐘頭,支持了你。彭德懷把張聞天的發言提綱要去,讓參謀讀了一遍。後告張「你講得很全面。」
在批判張聞天的時候,有人說他的這個發言對彭德懷的信「作了全面、系統的發揮」,是「進攻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的反黨綱領。」有人對他的這個發言作了精心統計:全文9000多字,講成績的只270多個字。用了39個「但」字,只有一個好「但」,其餘都是壞「但」。
張聞天當時是外交部副部長。他是6月30日離京赴廬山參加會議的。乘同一車廂的有彭德懷、賀龍、康生等。上廬山後,住東谷河東路177號,同彭德懷住的河東路176號是近鄰。7月2日到16日,張聞天被編在華北組。他在小組發言說:大躍進給外交部門的工作造成被動,我們的駐外使節很不好講話。會議初期,閱讀蘇聯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第三版),他對身邊的秘書說:小高爐煉鋼是無效勞動,國民經濟比例失調,按勞分配原則不能破壞等看法。還說,現在是驕傲了,就像當年斯大林說的勝利沖昏頭腦。7月12日,他同彭德懷交談時說:會議開了十多天,只能講好,不能講壞,有壓力。彭說:我們西北組也是這樣。張說:毛澤東同志很英明,整人也很厲害,同斯大林晚年一樣。毛澤東同志從中國歷史中學了不少好的東西,但是也學了些舊中國統治階級的權術。要防止斯大林後期的錯誤。 7月上、中旬,彭、張二人在飯前飯後還有若干交談。其中曾講,政治局會議很少討論,一般只做個大報告,實際是空的。 7月14日,彭德懷給毛的信送出。此前張散步到彭處,得悉彭將寫信,對彭所說的寫信是希望把問題攤開、搞得深些表示贊成。彭要張看信,張不看。彭念給張聽,張沒聽完就走了。
7月17-8月1日,張聞天被編入第二組(華東組)。7月18日,張準備在小組會上發言,開始準備發言提綱。
7月19日,張聞天出席小組會議後,路上被田家英邀去小坐,同時相遇的還有周小舟、陳伯達、胡喬木、吳冷西、李銳。交談中大家都感到有壓力,認為應當肯定成績之後,缺點也可以講。胡喬木說:主席也是主張講一講缺點的。同日,在田家英處吃飯後,邀周小舟到住處交談。
7月下旬某一天,張聞天約戎子和到住處閒談。得知國家給土鐵生產補貼了40億元時說:問題主要還不在於這40億,而在於9000萬人上山對農業生產造成的影響。
7月20日前後在準備發言過程中,張聞天接田家英電話,田勸說,如果發言,有些問題別講了,透露「上面」有不同看法。通話後張聞天對秘書說:「不去管他!」接着繼續準備提綱。後來又接胡喬木電話,說毛要向彭開火,勸張少說。同時秘書也感到發言與會上對彭批評的氣氛不合,擔心會挨批評。但張不顧一切要講。
李銳認為,「使毛澤東作23日講話的原因很多,張聞天這個長篇尖銳的發言,可能是最後的一副催化劑。」
1959年3月30日,山西省委第一書記陶魯笳的報告中談到:「據榆次市、太谷縣的材料,五級幹部會議經過三天的鳴放,有觀潮派、算賬派的言論甚至反動言論的人占10%左右。估計其中相當一部分人的言論是屬於發牢騷的性質。」毛註:「牢騷也吧,反動言論也吧,放出來就好。牢騷是一定要讓人發的,當然發者無罪。反動言論,放出以後,他們立刻就會感到孤立,他們自己會作批判。不批判也不要緊,群眾的眼睛裡已經照下了他們的尊容,跑不掉了,故也可以實行言者無罪。現在是1959年,不是1957年了。」
在上海會議上,4月5日,毛澤東在講話中抱怨他的下屬「不大批評我的缺點」,提倡海瑞精神。他說:
海瑞寫給皇帝的那封信,那麼尖銳,非常不客氣。海瑞比包文正公不知道高明多少。我們的同志那有海瑞那樣勇敢。我把《明史.海瑞傳》送給彭德懷看了。同時也勸你(指周恩來)看,你看了沒有?(周恩來答:看了)
彭德懷的這封信和海瑞給皇帝的信相比,要客氣得多了。勸彭德懷學海瑞的毛澤東,是怎對待彭德懷這封信的呢?怎樣對待張聞天等人的批評呢?
7月22日,毛澤東找幾個人談話。柯慶施、李井泉對糾左不滿。柯慶施說:現在很需要毛主席出來講話,頂住這股風,不然隊伍就散了。他認為,彭德懷的信是對着總路線,對着毛主席的。當天晚上,毛主席同劉少奇、周恩來商量準備第二天開大會。
7月23日早晨,通知大家開會,聽主席講話。毛澤東講話的內容事前沒有跟常委討論,常委們也和大家一樣,也是早晨得到通知,事先也不知道講話什麼。
毛澤東在講話中一開頭就說他吃了三次安眠藥,睡不着。
毛澤東在講話中說,這次會上「有兩種傾向,一種是觸不得,大有一觸即跳之勢。」這大概是指緊跟他的京官和省委書記。「我跟這些同志談過,勸過他們,要聽壞話,好話、壞話,兩種話都要聽嘛。」他講的另一種傾向是:「現在黨內黨外夾攻我們……集中表現在江西省委黨校的反應,各地都有。」「所有右派言論都印出來了,龍雲、陳銘樞、羅隆基、章伯鈞為代表。」「例如廣東軍區的材料,有那麼一批人,對形勢也認為一塌糊塗。」他說:「越講得一塌蹋糊塗越好,越要聽。『硬着頭皮頂住』……神州不會下沉,天不會塌下來。為什麼呢?因為我們做了一些好事,腰杆子硬。」「為什麼不硬?無非是一個時期豬肉少了,頭髮卡子少了,又沒有肥皂,叫做比例有所失調,工業農業商業交通都緊張,搞得人心緊張。我看沒有什麼緊張的。」
會上發給與會者的江西黨校、廣東軍區等材料,以及龍雲、陳銘樞、羅隆基、章伯鈞等人的言論上,本來沒有加按語,有人還以為是批「左」的材料,毛澤東現在明確列為反面教材。接着,他針對彭德懷的信中說幹部脫離群眾和「小資產階級狂熱」的批評說:「說我們脫離了群眾,我看是暫時的,就是兩三個月,春節前後群眾還是擁護我們的,現在群眾和我們結合得很好。小資產階級狂熱性有點,不那麼多。」「就是太窮了,想早點搞共產主義。現在聽說這些地方搞共產主義,那還不去看看。對這種熱情如何看法?總不能說全是小資產階級狂熱性吧。我看不能那樣說。有一點小資產階級狂熱性,的確是狂熱。無非是想多一點、快一點。」「這些幹部率領幾億人民……要辦公社,辦食堂,搞大協作,大規模耕作,非常積極。他們要搞,你能說這是小資產階級狂熱性?」
他講到共產風、講到一平調,他說:「用了一個多月時間,今年三四月間,就把風壓下去了,該退的退,社與隊的賬算清楚了,隊跟群眾的賬有些地方也算清楚了,未算清的再繼續算。」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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