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一位的士司機,才三十來歲,在車上突發疾病(大概率是心臟病),把車停在路邊(違章停車了)後,死了。交警走過來,對他進行了罰款。
此事經媒體報道後引起軒然大波,它足夠讓人震驚,聯想到全國各地交警驚人的罰款,很多人把它和交警部門無休止的創收結合起來,向西安交通部門發出詰問:死了都要罰,是不是太過分了?
根據道路安全法,這個罰款當然是不合理的。如果司機在車上,交警應該現場詢問,如果他真的問了,或許就會發現的哥的狀況,能救下他也說不定。
我不知道當事交警現在是否處在良心的糾結之中。但是,大概率不會。當時的情況,他會有自己的解釋,或許的哥因為發病,身體萎縮,導致他根本沒有看到他。當地警方的通報也指出了這一點,交警並沒有注意的哥的的存在。
更有可能的情況是,他能從一種責任的重負中解脫出來。記者採訪一個負責人,得到的回應是:「這事啊,已經報告給領導了。」這個回應很有代表性,報告給領導,自己就解脫了,如何回應此事,也就變成領導的責任。那個當事的交警,可能也會這樣思考問題:我的操作,都是按照流程的,我罰款,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執行規定。
如果交警沒有看到的哥,他就沒有違反規定,而是更好地執行規定。可以說,這事在本質上並不是出於惡性(故意折麼人),而是出於良好的執行力:凡是在路上不按規定停車的,一律貼罰單。
本雅明曾記錄過一件類似的事。1939年,某地(德國或者巴黎的某個區域)的天然氣公司,停掉了轄區內猶太人用氣,原因是有些猶太人用的氣量很大,嚴重超標,但是卻沒有繳費。這個操作是完全符合流程的。但是,這些猶太人為什麼用那麼多氣?因為他們開煤氣自殺量,自殺後當然就沒法繳費——這也是對死人的一種處罰。
這兩件事當然有很大差別,但是卻也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對「現代」的迷思:強調製度化,剛性規定,執行力,制定一個嚴密的體系,每個人都成為系統的一環。最終,每個人都「忠於職守」,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獨自面對良心的拷問,因為單從分解的動作來看,每個人都是正確的。
就像不久前鄭州一個中學,學校規定不准帶手機進教室,一個14歲的女孩帶了手機,被同學們舉報給班主任,班主任展開調查,小女孩最終跳樓輕生——在這一事件中,學校的規定(維護教學秩序),同學們的檢舉(按照規定要求)以及班主任的調查,看上去都沒有錯。所以,這所學校在回復家長的時候,很是心安理得:沒發現班主任哪裡做錯了啊。
就這個意義上,河北某收費站的工作人員對大貨車司機喝農藥自盡感到委屈,也情有可原:每天檢查那麼多車輛和人,對這位司機的處罰,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都是按照規範在操作。
這兩年,中國社交媒體上對「困於……系統」有過不少報道。事實上,在中國討論這樣的事是很困難的。一方面,社會有很多還「很不現代」的一面,而另一方面,一些「系統」的現代和嚴密,又遠遠高於世界上大多數發達國家。比如,人臉識別,安檢系統,各種罰款系統。
如果你要呼籲「人性化」,會招致的一個典型反駁是:「如果都……那還怎麼……」比如,「如果都帶手機進教室,那還怎麼學習?」
事實上,14歲小女孩選擇跳樓,被老師搜查只是一個表面因素,如果她感覺到老師是愛她的,被搜查就不會帶來這麼大的壓力。人們都躲在一個「系統內」,獲得屬於自己的安全感,老師可以做到心安理得,不少付出,但也不多付出一點。關懷每一個具體的學生,不但讓自己很累,也對考核沒有一絲幫助。
寫這篇文章,並不想去指責那個具體的交警、收費站工作人員或者班主任,而是想探討一個問題:在一個嚴密而現代的「系統」內,個人如何自處?做一個「工具人」或者「組織人」,真的是唯一的選擇嗎?
2019年在日本的時候,有一件事一直讓我難忘。在日本東北旅行時,有一次不小心買錯了電車票,機器吐出來一張大人票一張兒童票,我多花了一千多日元。進站的時候,我使用翻譯軟件向一位工作人員說明了問題,那個小伙子看起來很青澀,但是他做的事很出乎我的預料,他收走我的票,從自己錢包里拿出現金給了我。
這真的讓我驚訝。一個更規範的辦法,應該是告訴我如何辦理退票,找窗口,找某某……這對我來說當然太難了。他直接把錢退給我,等會兒自己要去幫我退票,這明顯不是份內的事。
但是,這位哥們兒明明穿着制服呢。這一點都不影響他成為一個自足的個體。
(全文轉自微信公眾號中產生活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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