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澳洲】抬米丟醜記

這一天，從表面上看，一切正常。然而十點過時，一輛微型車出現了。哦，是在維多利亞大市場，做糧食生意的親戚，托人給我送來一袋米，很大一袋米。因為居民區在修路，汽車進不來，沒有送到家裡，而是送到路口。司機把米卸下來，就嗚地開着車跑了。

米口袋很氣派，圓圓的，鼓鼓的，直徑恐怕有一米，像是專門來害人的。

老爸趕回家，積極地從他的老床下，翻找出了珍藏多年的老棍子、舊繩索。

到了現場，寂寞已久的棍子和繩索沒有料到會東山再起，一個雄赳赳地挺着，一個直溜溜地躺着，展現出戰鬥力極強的樣子。我和老爸各抓住兩個口袋角，讓口袋翻身、翻身，一連翻了三翻，過火了，又把顛倒了的口袋重新顛倒過來，翻到繩索上，捆緊，然後往回抬。

老爸「奔8」了，可是個子大，身體好；我個子也大，身體也好。我們都有使不完的勁。那就甩動膀子，開始干吧！

為了抬出喜氣，抬出豪情，抬出壯志，抬出氛圍，抬出澳大利亞獨具的優越性，兩人的膀子果然甩得很開，還嗨嗨嗨地吼，基本都吼出了「海豚音」。抬了一百多米，正嗵嗵嗵地邁着震人心窩的步子，精力充沛地走着，只聽噼呀一聲，肩膀猛地輕鬆下來。我以為老爸倒了，慌忙回頭察看。還好，老人家穩如泰山頂上十八棵青松中的一青松！原來是棍子老朽了，不堪重負了，推卸責任了，戰鬥力不強了，斷了！

兩人一商量，決定把兩截殘疾棍子並在一起，繼續抬。因為棍子短了一半，老爸每走一步，都會被米口袋撞一次腳；我每走一步，都會踢着米口袋。工作難度太大，害得我簡直想發揚國際主義風格，把這袋米捐到非洲去。

不知不覺中，街坊中的白人黑人們——主要是老奶奶和良家婦女，已經遠遠地站成一排，開始靜心觀賞我們的表演。都在呿呿呿地嘀咕着什麼。

眼看別墅就在前面，突然噼呀、噼呀兩聲，棍子又斷了，兩截都斷了，步調空前一致。這一斷，就更短，像是武大郎的專用工具，不可能再抬了。

老爸急得呆在米口袋邊，陷入具有哲學意味的思考；我急得東張西望，想找根木棒什麼的，一時卻無蹤可尋。回頭看看老奶奶和准老奶奶們，有的鼓大了眼睛，有的收小了眼睛，或興致勃勃，或疑竇叢生，呈觀賞和解密狀態，都在張着嘴巴看。遠處，正收拾前院雜草的，長白眉毛的，胖胖的黑人老大爺，也如長頸鹿一般，全心全意地看着稀奇。

老爸深有感觸地說：「真沒想到，全球鶯歌燕舞，澳洲繁榮富強，墨爾本繁花似錦，波音747一日千里，抬米卻會抬得無顏見異國父老！這麼多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婦女能頂半邊天；春風不度玉門關，白米害人丟老臉。怪不得昨夜我夢見在柜子里睡覺！怪不得我走遍華人超市，都買不到十寶粥，也買不到八全大補丸！在鐵的事實面前，問題的嚴重性已經大白於天下了！」

我到底年輕幾十歲，抗打擊能力比較強，便安慰老爸：「能讓愉快在中國人民的好朋友心中綠油油地發芽，並不是壞事。就算是為構建國際和諧社會出了一分力吧，弄不好還能歪打正着，成為笑星，去鬧市區參加Moomba節，混上主角呢！」

老爸瞟了瞟各位女街坊，發現她們都在笑，顧不得眼邊和嘴角深深的皺紋。他趕緊把超級短棍子插進繩圈，提議道：「不能用肩抬，就用手抬！」又吟勵志詩一首，「我見藍天多嫵媚，藍天見我心歡喜。自古男兒當自強，哪管四七二十八！」

我跟着發奮圖強：「我有志就在身高，別人無志空長一米九。同意，用手抬！」抓住棍子，抬起就跑。老爸配合默契，也跟着狂奔。兩人都想把丟醜的路程縮短，把尊嚴一趟跑回來。

沒跑幾步，嘣——！世界一晃，又出事了。這次不是棍子斷，而是繩索斷。接上，再捆，卻短了幾厘米，沒法再捆了。人一倒霉，燒水都會起鍋巴。這一下，兩個汗水從頭流到腳的大男人，既渴望戰鬥，又沒了主張，幾乎同時成了憋在土窖里的薩達姆總統。

時間在不斷努力中不斷流逝。在這關鍵時刻，我的老媽和老婆回來了！

老爸抱怨道：「你們回來做什麼？平生第一次花300澳元做了兩個髮型，做完不上街展現，反而回家躲藏，真是太浪費了，太奢侈了。上級是堅決反對的，人民是不會同意的！」

兩位女當家沒有還擊，只是看了看棍子、米袋，同聲問：「怎麼回事，棍子斷得這樣慘？」

我沮喪地對老婆說：「米太重，棍子繩子都斷了！」

老爸無奈地對老伴說：「老公我空有一肚子墨水。百無一用是書生，博士也去賣花生！」

我老媽機警地偏頭掃了一下觀眾，明白已經有上百雙眼睛戰略性地部署在了各個角落。臉色就不自然了，鼻子變得小而塌，臉龐變得白而大。她小聲說：「拿只桶來，打開口袋，一桶一桶提回去。」可見智商相當高。又抱怨我，「生你的時候就難產，到現在居然成了天下排名第一的大傻瓜，跑到國外來丟臉！」老婆也強調：「怎麼不用桶提嘛！看你頭髮又急白了幾根！」都像專業的「物流」工作者，更像很有培養前途的搬運工。

觀眾那邊，發生了大聲的議論，和小聲的嘀咕，一個胖奶奶揮手說了幾句什麼，可能是提合理化建議。可惜我們一句英語聽不懂，浪費了她們的情緒。

唉，就是，用桶提米，這麼簡單的辦法，我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我感慨萬千。看看母親大人，覺得她滿眼智慧，印堂發亮，身軀高大。還有老婆，幾秒鐘之內就變成了天下第一美女。難怪男人只能征服世界，女人卻專門征服征服世界的人。試想，「如果世界上沒有女人」，且不說「男人將無法生存」，至少我們家的這袋米，註定會一輩子無家可歸！

作者：肖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