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年春天開始,很多高校教師發現,AI已經悄然滲透進高校學生學業的核心考察環節。
越來越多的學生,開始藉助AI完成自己的課程論文、畢業論文。AI「統一」了一部分人的寫作風格,大話、套話、車軲轆話占據文章越來越多的部分。很多學校開始檢測論文的AI率,但荒誕的場景也在出現:明明用了AI的,很可能不高;明明沒用的,很可能挺高。
檢測AI率,成了「玄學」;把AI率降到學校和老師規定的比例之下,同樣是「玄學」。
用AI寫論文,用AI檢測論文的AI率,再用AI把AI率降下去。同學之間開玩笑說,世界像個巨大的機器人。
當AI入侵本該體現思辨力、創造力的畢業論文時,師生之間突然都進入到一種無序的狀態……
入侵
周冉的畢業論文是在AI的幫助之下通過的。
她是四川一所二本院校法學系的學生,今年畢業。春天,由自己完成的初稿交給老師後,周冉沒多久就收到了反饋:「寫得非常差」。
於是在改稿時,周冉嘗試使用AI。她把自己論文中的觀點拋給AI,問它對此有怎樣的看法,然後對自己的初稿做補充;同時根據AI的回答去找相關的論文,再把論文裡的觀點補充到自己的文章里。
最讓她驚喜的,AI不止提供理論資料,還有案例。哪怕沒有直接提供案例材料,也會給出相關的網站,周冉藉此給自己的論文增加了很多全新的內容,彌補了初稿「太過理論,缺少實務」的不足。
二稿提交後,除了一些格式、措辭方面的小問題,老師沒再說什麼。論文順利通過了。
周冉說,在畢業季,身邊幾乎每個同學都會不同程度地藉助AI完成論文,大家也會在私下裡互相分享更好用的軟件。
2022年11月,OpenAI公司推出ChatGPT,這款AI工具,能通過學習和理解人類的語言來進行對話,並且有很強的自然語言生成能力。通俗的理解就是:AI能幫你寫文章了。近兩年,國內的AI通用大模型例如文心一言、通義千問、Kimi等也陸續進入市場。AI離日常生活越來越近,不可避免地入侵到畢業論文。2024屆畢業生,也成為第一波在論文中大規模使用AI的群體。
在很多高校的校內論壇中,總能看到互相租借ChatGPT賬號的帖子;在其他社交媒體,也有很多關於如何在畢業論文中使用AI的攻略,例如「1小時寫完論文的GPT指令」。有網友調侃,「畢業論文的致謝,最該感謝的是AI」。
一所重點高校的女孩楚楚說,不管是課程論文還是畢業論文,使用AI幾乎成了學校里「公開的秘密」。
平日,期末考試周幾乎是一個學期里最難熬的階段,一周時間裡要考幾門試,同時要交大概三四篇、總數兩萬字以上的論文。「比如一篇6000字的作業,從零開始一篇一篇查論文,一點一點去寫,對我來說是可行的,但對時間來說是不可行的,我需要更高效的產出方式。」楚楚說。
她最早接觸到AI是在去年,同學們聚在一起閒聊,她感慨論文寫得很痛苦。一旁的同學推薦了ChatGPT,說「GPT讓我效率倍增」,她嘗試着用了用,發現很高效,一路摸索着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國產AI軟件。
楚楚說,AI能幫人寫一個幾百字的小東西,但想要完成一篇完整的文章,它只能幫人在某些步驟上節省時間。大多時候,她拿AI當做一個「高級瀏覽器」使用。
寫一篇綜述性文章,楚楚往往需要精讀十篇論文,再泛讀二三十篇。「以往需要三四天時間看資料,真的是人肉在啃,看得我頭都大了」,現在這個工作由AI替代,直接篩選出最有用的資料,同時,把一篇論文的PDF上傳,就能迅速生成論文的框架和提煉後的內容,這樣便可以跳讀,而不必讀完整篇論文了。如今,前期的閱讀時間有兩個小時就夠了。
閱讀完成後,楚楚會將篩選出的有效資料和自己生發出的靈感一起提供給AI,由它生成一個文章框架;緊接着為這個框架增添血肉,針對更詳細的小標題,問AI能找到哪些資料,最後結合自己的想法補充完整,一篇文章的底稿就完成了。
「它生成的不是最出色的,但卻是最保險的。」楚楚說。只不過,AI用多了,發現有時候自己動手寫的東西也一股「AI味兒」——官方的、書面的語言風格,以及習慣性的「總分」結構。
「渡劫」
高校教師們也逐漸感受到了AI的入侵。在社交媒體上,一邊是學生們的使用攻略,另一邊也不乏老師們的觀察。
有的老師質疑,「好多表達很奇怪,真的在想是不是AI生成的」;也有人分析,「有位學生用AI寫的,是特別拙劣一眼就能看出的程度,比如國內外研究現狀一篇論文都沒有,都是大話套話,研究建議提的都是跟自己研究一點關係沒有的空話」 ;有的老師感慨,「每年帶畢業論文都感覺在渡劫,抄襲、AI、拼湊,自以為不露痕跡」……
畢業論文的字裡行間瀰漫着濃濃的「AI味兒」,越來越難聞到「人味兒」。是很多老師共同的感受。
中國政法大學人文學院的老師王敬雅發現,由AI生成的論文最大的特點,就是容易出現「假大空的車軲轆話」,給出一個論點,得到三個分論點;拿其中的分論點追問,再次得到三個分論點。但往往沒有什麼研究意義。
王敬雅平時和同事們交流時,大家還提起,如今馬克思主義學院成了AI的「重災區」,其他專業的作業、論文也同樣,越是標準化、程式化的內容,學生越容易用AI替代完成。
像王敬雅老師遇到的那樣,在一所雙一流高校任教的李欣總結,從論文的寫作風格就能「聞到AI味兒」——往往是結構很完整,語言很通順,內容也面面俱到,但到了該深入論證進去的部分,始終停留在表面,反覆纏繞、塗抹。
李欣說,以前批改論文,看到語句不通的、使用接近學生本人平時說話習慣但不符合學術規範用語的,會感到生氣,但現在她看到,第一反應是開心,「至少說明是自己寫的」。
論文致謝的部分往往是偏感性、有「人味兒」的內容,但現實情況是,連需要真誠、走心的這部分,很多學生都要找AI代勞,只留下一些官方的、空洞的文字。
李欣的一位同事遇到過類似的情況,看到學生的論文致謝很簡單、敷衍,讓其回去重寫這部分,沒想到最終交上來的還是AI幫寫的,後來學生坦言,直接詢問了「如何感謝老師」、「如何感謝同學」。
由AI操控的論文,致命的問題不只是鮮有獨立思想、新的觀點,對學術、事實也缺乏基本的尊重。
李欣的一個學生,撰寫的論文關於某一類視頻的傳播策略,在「研究現狀」部分,學生寫:目前對這一主題的研究相對空白,沒有相關文獻。但一直看到最後,李欣發現學生還是列了整整十個參考文獻,不僅和前述的「研究現狀」矛盾,這些文獻名稱本身也過於相似:時間全部為2023年,題目中全部包含着共同的關鍵詞,且每一篇文章都是雙作者,以「XX&XX」的格式排列得整整齊齊。
李欣察覺到異常,拎出其中一篇去搜索。在知網搜,文章不存在;在瀏覽器搜,同樣搜不到。她逐一搜索了這十篇,全部是同樣的結果。這才意識到,原來全是圍繞關鍵詞,由AI編撰的——這十個參考文獻,全是假的。
王敬雅說,語言邏輯類軟件的工作原理,是根據語言構建信息,但不做事實檢驗,所以會有「胡編亂造」的風險。她所在的歷史領域,AI也可能「編」史實,比如說「劉半農是中國近代的女性革命家」。
所以,在布置課程作業時,她會給學生「打預防針」:AI會編造一些事實性的內容,有的以本科生的知識儲備或許看不出來,但老師一眼就能看出來。
北京外國語大學教師侯毅凌也曾發布微博:給研究生畢業論文開題時,一位組裡的同事面色凝重地說,我今天會得罪人,但我不得不把這事情說出來。(對着6位學生)我把你們每個人的電子版的開題報告都用AI內容檢測工具過了一遍,結果有的AI生成內容高達80%!我和另一位同事不由一驚,一眼看過去,學生們的臉色也變了,躲避着我們的目光。讓人愁啊,那誘惑叫學生怎麼抵制啊。
但無論如何,浪潮已經來了。
「玄學」
國家感知到了這股浪潮。2023年8月28日,我國學位法草案提請十四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對利用人工智能代寫學位論文等行為,規定了相應的法律責任。其中明確,用AI代寫學位論文屬於學術不端行為,若是學生,或被撤銷學位證。
今年春天,也陸續有高校發布了關於AI在論文寫作中的規範。天津科技大學對「生成式AI檢測結果超過40%」的學生發出警示,並要求自查自糾;湖北大學本科生院通知,在本科畢業論文審核過程中,試行加入對論文使用生成式AI風險情況的檢測;福州大學稱,對2024屆本科論文進行AI代寫的檢測,並以此作為評獎評優的參考依據……
周冉所在的學院,規定AI率不能超過30%,她的論文指導老師提出了更嚴格的要求,不能超過20%。在檢測之前,她有點忐忑,自己的論文裡有不少來自AI的內容,萬一數值太高,只能花工夫再和論文死磕一輪了。但沒想到的是,顯示在眼前的數字只有5%左右,她想,可能和自己沒有完全複製AI提供的內容有關。
在很多學生眼裡,AI率檢測就是門「玄學」。明明用了的,很可能不高;明明沒用的,很可能挺高。周冉的情況屬於前者,新聞與傳播專業的學生陳露則遇到了後一種情況。
剛剛過去的上半年,是陳露的大二下學期。她上了一門網絡與新媒體課,老師對期末課程論文的要求很嚴格,一切按照畢業論文的標準來,要格式規範,也要查重。
臨交作業前,陳露說,或許是考慮到AI率檢測在將來會是一種趨勢,老師突然通知,要求學生提交論文時要附帶AIGC檢測報告,且數據不得超過15%。
陳露將論文上傳到老師要求的網站,沒想到一篇完全純人工走心寫完的論文,被檢測出AI率超過了30%。那些被標紅標黃的段落或者句子,是她自己逐字敲出來的。
在社交媒體上,很多人在講述類似的遭遇。比如在畢業前,接到學校關於查AI率的通知,學生將自己寫作的論文上傳到網站,最終卻得到了一個高出學校要求的結果——「一個字一個字手打,被確診AI」。
沒人知道AI檢測的具體邏輯是什麼,也沒有任何申訴的渠道,畢業在即,事關能否順利畢業,大家只能去逐字改寫那些明明是自己寫的,卻被AI識別成AI所為的文字。
陳露也經歷了同樣的情緒轉變,由驚訝到無語,又到無可奈何。最後只能面對。
AI率是門玄學,降AI率同樣是玄學。
陳露去網上看攻略,看到不少網友在分享建議,比如:暴露一些「人」的缺點,例如讓語句不那麼通順,或是多一些口語化、接地氣的內容——儘管這和論文本身的要求是相悖的。
還有人說,自己把「被判AI」的段落轉換成了愛沙尼亞語,然後再轉換成中文,就通過了。
陳露沒有嘗試,自己花了心思寫的論文,再親自弄成破碎、雜亂的樣子,總歸有點下不去手。
其實,在網上,這樣的帖子有很多,但裡面混雜着個人的建議和攻略,以及各種廣告。在小紅書平台,有人貼出醒目的招攬:「AI率從87%→2%,我是怎麼做到的?」從簡介中能看出,降AI率,用的也是AI工具,「一鍵成文」,但在評論里,發帖人則說出了「打折券」、「教程」的字樣。
陳露也遇到過,網友熱情分享一款可以降AI率的軟件,她按照對方提供的步驟操作,最後發現軟件需要付費。陳露也嘗試過一些免費軟件,發現並不好用,邏輯被打破,句子被改得七零八落,很多甚至都不通順了,只好放棄。
用AI寫論文,用AI檢測論文的AI率,再用AI把AI率降下去。同學之間開玩笑說,世界像個巨大的機器人。
戰爭
在學業最緊的時期,降AI率無異於一場戰爭。
那段時間恰逢考試周,陳露要一邊備考,一邊給自己的課程論文降AI率。網站每天提供一次免費檢測機會,每天早上起床,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登錄網站,上傳論文,檢測,然後用這一天的空餘時間,來和那些標紅標黃的句子搏鬥。
不止是她,全宿舍四個人,AI率全都超了,大家每天釘在各自的椅子上,空氣里迴蕩着吐槽的聲音。去考試的路上遇到同學,打招呼的方式都變成了:降下來了嗎?
但更讓陳露痛苦的是,室友確實使用了AI,也檢測出了60%多的AI率,但沒多久就降下去了;自己完全沒有用,不僅被測出30%,還遲遲降不下去。不僅如此,中間有段時間,甚至還「不降反升」了。「精神狀態」屢遭打擊之後,她跑去網上發帖吐槽:我是什麼AI嗎?配圖是三張檢測報告,數據從28.5%到26.41%,又到27.63%。
發布動態後,她收到了一些來自網友的建議,同時也收到了一些「問候」:需要人工降嗎?她發現,如今已經衍生出了人工降AI率這種新「工作」。
正在讀大學的男生盧凱,給不少參與這場戰爭的人做過「外援」。如今,他就在用業餘時間靠幫別人降AI率賺外快。四五月份是他最忙的時候,臨近答辯,幾乎每天都有人「下單」。
盧凱的工作流程是,先由對方發來AI檢測報告,然後根據「疑似AI生成文字」字數定價(每千字收費30到40元),對方支付定金,盧凱將被標註的句子重新改寫,完成後重新進行AI率檢測,達到標準後截圖報告給對方,支付尾款,發送修改後的論文。如果有人介紹別的同學過來,盧凱會發紅包致謝。
過去幾個月里,盧凱的訂單有百餘元的,更常見的費用在400元左右。他接過最「艱巨」的一單,是一篇一萬餘字的文章,疑似AIGC占全文比達到88%。
明明是自己寫的文章,被判定為疑似AI,還要把數據降低下去。陳露不想為這樣一件荒謬的事情付費,但又不得不面對,最終只能繼續自己「降」。
後來,她慢慢總結了一些有效的辦法,比如:去掉每小段前的總結,忌模式化的總分結構;多變換句式,避免重複詞語;一定要給句子加主語;別用太多逗號,多用句號斷句,多分段;短句變長句,「首先其次」變「其一其二」,「和」變「與、並且、以及、等」……
儘管只是一篇課程論文,但因為老師要求嚴格,陳露也足夠重視,前期她在它身上花了不少功夫:查資料、寫作、修改潤色,每個環節都盡了心。過程中時間和精力都花了不少,但文章肉眼可見地變好了,也就覺得「值了」。但降AI率的那幾天,她每天都在懷疑人生,因為明知道在做的事情毫無意義,卻又不得不做。
到第九個早上,登錄網站,上傳論文,檢測。跳出來的數據終於降到了老師規定的範圍內。陳露沒有絲毫成就感也並不開心,只覺得如釋重負,「一個燙手山芋終於扔了」。
退化
AI來勢洶洶,但迎接它的人還處於無序和探索中。
有的學生得知學校查AI率,於是努力降下去;有的學校不查,但學生又擔心查,怕影響畢業,每天四處打探消息。
新華財經曾報道,為避免AI寫作的影響,一些國外高校正在減少課後完成的開放式作業,更加強調課堂作業、手寫論文、小組作業和口試。
國內的高校教師們也不得不面對這個新的挑戰。重新思考和調整自己的訓練方式和考核方式,哪些是有意義的,哪些是沒有意義的,怎麼考察過程而非結果。
圍繞AI和畢業論文的各種討論中,有學生在社交平台吐槽:本科生寫論文,無非是製造學術垃圾;不要指望我一個小小本科生寫出多麼高深多麼有學術意義的東西;AI寫的都比我寫的好。
AI來襲後,李欣還特意和同行討論過。
如果說,一個學生對一個話題是有想法的,但不會表達、說不清楚,藉助一款軟件來表達更清楚,這樣可不可以?
——但想了想,她還是覺得,把思考的過程和結果用大家都能理解的語言表達清楚,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應當具備的能力之一,也是教育應該培養的目標之一。
如果說,學生把AI當做高級瀏覽器使用,只是藉助它來檢索文獻、提煉重點,減輕自己看文獻的壓力,這樣可不可以?
——李欣也想過,最終的結論是,看文獻過程中尋找和激發自己的興趣點也很重要,是機器無法替代的,同時,在海量資料中篩選自己需要的信息,在各種論述中尋找自己的研究線索,同樣是一種研究能力的培養。
「傳統手藝都還好用,只是效率問題。一旦有一個更方便的辦法,就回不去了,只會追求越來越高效,越來越方便,而這個過程中的損失很難去評估。」李欣說。
李欣從教15年了,關於技術對人的影響,始終保持着覺察。
她回憶,以前上課的時候,偶爾還需要維持課堂秩序,因為學生之間會小聲聊天,講台上的老師則需要在課程中加一些學生感興趣的話題,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而現在,底下常常一片死寂,無論上課下課,幾乎都沒人說話,大家埋頭在手機和平板里,即使是講段子也很難吸引學生的注意了,讓他們「抬頭」成了很多老師的難題。
同時正在發生的是,在互聯網和智能手機環境下成長的一代,有的學生已經很難用一個完整的句子表達一個完整的想法了,「很多時候都是在蹦詞、蹦短語」。更別說一篇畢業論文,用一萬字左右的篇幅,分幾個部分,有邏輯地論證、推理,然後把一個問題講清楚,「有的學生已經做不到了」。
前不久,李欣讀到一篇關於宿舍投毒案的深度報道,在事件之外,還探討了關於人際關係等等話題。但她注意到,文章在社交媒體傳播時,很多年輕人評論:文章怎麼這麼長?到底是不是他幹的?「大家只想要一個直給的結論,但沒有能力和耐心去理解一個相對複雜的事情,和中間關於人性細微幽暗的部分。」
李欣記得,前段時間她的同事,一位碩士生導師,在改學生論文時寫了大段大段的批註。後來學生改了一版論文發來,同事發現很多地方沒有改動。學生很坦誠,說:「老師你寫得太多了,我看不完。」
「思維方式和思考能力是需要訓練的,如果不用也會退化,而畢業論文,在一定意義上就是對邏輯能力和思考能力的訓練和檢驗。」李欣認為。
而碎片化的侵襲還在進行中,AI又來了。AI的能力在一點點進步,而人的能力不能越來越退化。
應對
必須要有應對之策,而且越來越迫切。新技術不會停止腳步,科技的發展無法阻擋,李欣說,作為老師,她還在嘗試和探索,如何了解它、應用它。
今年學院有一筆針對硬件設備的經費,由各個專業申報。李欣想給每個老師申請一個文心一言的賬號,讓老師們先了解,以便更好地引導學生。但後來,申請還是被砍掉了——一台電腦或是一台攝像機可以,但一個虛擬賬號,一旦失效,驗收時無法證明這筆錢花在了哪裡。
上海交通大學的教授趙思淵也和同行聊起過,或許在將來,一些課程將會不得不回歸傳統的考察方式,比如以隨堂測驗、閉卷考試的方式來觀察學生的學習進度,「有些考核內容在課後的確很難知道學生是如何完成的」。
對於AI的使用,從事多年數字人文研究的趙思淵持更積極、開放的態度。
「如果一個人想要應付一件事,他能找到一萬種方法。」趙思淵說,在沒有AI的年代,想要敷衍論文的人也可以找「槍手」,「每個時代都會有人試圖投機取巧以實現目的,這是亘古不變的社會現象,只是在不同技術環境下,用不同的技術手段實現。」而如今在新的技術環境之下,教師的引導作用也就顯得更重要。
這些年,趙思淵在校內開設一門關於論文寫作的課程。2022年底,ChatGPT橫空出世,他意識到這一定會顯著改變學術寫作的工作方式,所以從2023年起,會在每學期的課程中專門拿出一節課來,從技能角度和倫理角度,和學生一起探討如何恰當使用AI。
過去的時間裡,趙思淵嘗試和探索了一些關於AI的應用場景。他覺得,AI可以代替人完成一些低難度、重複性的工作,比如製作表格、PPT;在處理程式化、標準化的文本方面也可以提供幫助,尤其在發表英文論文時,趙思淵曾讀過一個實驗室學者寫的文章,對方說,如今用GPT做論文潤色的成本大概0.3美分,但過去可能要付幾百美元做這件事。
但同時,該讀的史料還是要讀,該做的田野調研還是要做,包括在電腦里跑數據、在桌前做實驗,永遠是人要做、該做的事。「人工智能不能替代對真實世界的真實性的檢驗。」
「技術帶來的變化,是每一代人都要面對的。」趙思淵說,但只是訓練方式在發生變化,工具永遠是學術訓練的輔助,文章寫得好不好,不取決於用什麼樣的工具,取決於研究者是否想清楚了自己的研究問題。
中國政法大學人文學院教師王敬雅也覺得,目前AI可以替代一部分「手」的工作,但永遠無法代替「腦子」。
以ChatGPT為主的AI產品,背後的語言生成機制,是依據已有語料精煉出的概率模型,換句話說,它們可以利用已有的知識來回答問題,但是很難創造出全新的內容,提出新的想法和觀點。王敬雅說,而最珍貴的,往往是「跳」的那一下。
什麼是「跳」的那一下?她舉例了田餘慶先生的經典作品《東晉門閥政治》。
在這本書中,作者梳理了大量史料,構建了一個龐大的關係網——豪強大族的交替,他們和皇權的關係,他們怎麼支持某個皇帝,怎麼進行家族聯姻,怎麼實現自己的家族利益。
王敬雅說,事實上,這樣的關係網在如今是可以藉助技術實現的,比如在新興學科「數字人文」領域,有非常便捷的資料庫,「誰是誰的姻親,誰是誰的門生,誰和誰祖籍相同,很多細節是人容易忽略的,但數據可以做到,可以給研究提供幫助。」王敬雅說,但是,在構建關係網之後,田餘慶先生基於對文化的理解、對政治的敏感性,實現了那珍貴的一「跳」:分析了當時的門閥世家如何以自己的關係網絡,影響當時的政治格局。
「這是AI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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