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羈的晚霞|篇四:我拿什麼奉獻給你

作者:簡西

時間向後,生活向前。伊琳今天要去拜訪網友托尼,聽人說過:呆在澳洲的男人都是沒出息的男人,有出息的男人都在國內大施拳腳。伊琳環顧身邊結識的新移民朋友,清一色是中年婦女拖着半大不小的孩子,在澳洲獨自為了永居身份在單打獨鬥。老外無法理解中國人為了移民可以忍受「妻離子散」的生活,可我該拿什麼奉獻給你呢?我的愛人 ,我的小孩,我的爹娘,這樣沒有陪伴的生活誰又能在內心感到真正的幸福和滿足呢?對於幸福的定義也許你我只停留在馬斯諾理論的初級階段。生活在這個時代,是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幸哉,物質不再匱乏;悲哉,內心巨大的空洞要拿什麼來填補呢?你我將不停地問,不停地想,不停地找……

伊琳獨自站在里斯滿的車站上,長長的甬道通向四面八方,乾燥的四月的風被進站的列車挾裹着吹散了伊琳的髮絲。天上的雲像西洋風景畫一般純淨多情,那些像雲翳一樣的情緒也若有若無地在伊琳心間瀰漫,好似回到了多年前申城的某個春日,她穿上長裙趕赴一場約會的心情。列車過了上班高峰時段,乘客寥寥。伊琳看着窗外急速倒退的風景凝神發呆。

「請問你從哪裡來?」伊琳的耳邊響起了這句蘇格拉底的悠遠回聲,對坐梳着一頭髒髒辮的鬍子拉碴的男人探究地看着伊琳。

「我從上海來,」伊琳微笑着補充到:「中國的上海。「

」噢,我知道上海,是個大城市,聽說那個城市的人都很富有。「他藍綠色的雙眸深切起來:」我看見你站在站台上,很自由又很迷茫的感覺,你想家了嗎?「

伊琳被這句話莫名的戳中心扉眼眶竟濕潤起來。髒髒辮拿起身邊的吉他輕輕地彈唱起來:」歲月如何消逝,這些過去的好時光,使今天顯得令人哀傷……那些古老的曲調,在我聽來還是那麼美好……」一曲唱罷,伊琳彎起朦朧的雙眼燦爛地笑着為他鼓掌。

「你知道嗎,你笑起來很美,不要忘了要經常開心地笑噢!「髒髒辮的凝視讓伊琳的臉生起了紅暈。

富林德車站到了,車上的短暫邂逅就像人生中許許多多拍岸的浪花終要消失。

CBD城中心是墨爾本人口密度最大的地區,公寓樓鱗次櫛比。伊琳穿過繪滿塗鴉的小巷,來到了伯克街。伊琳照着玻璃門上的投影翹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妝容,當看到托尼的身影也出現在玻璃上,伊琳趕緊轉身,和托尼握手寒暄。托尼帶着伊琳上了樓,小巧雅致的公寓房是不少新移民購房的初選或投資。伊琳在房門口脫下她長長的黑色麂皮皮靴,露出黑色絲襪包裹着的欣長的一雙美腿,托尼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伊琳脫鞋,伊琳覺得這一刻時間像被無限拉長了,伊琳覺得她脫下來的不是一雙皮靴,而是她的一雙長腿被生生卸了下來留在了門口。好在托尼的太太及時迎出來給伊琳遞上了一雙拖鞋。

伊琳和托尼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客廳里閒聊着,目光所及是窗外被高樓分割成幾何型的天際線,不善言辭的托尼太太就坐在電腦前打着通關遊戲。托尼在移民群里有着老大哥的聲望,浙商出生的他在國內的生意一直經營得很成功。

托尼抿了一口碧螺春,抬眼看了一眼忙着打遊戲的太太,朗聲道:「移民過程的艱辛既然我一個大男人都不想忍受,憑什麼讓太太一個人去承受呢!」於是他毅然拋棄國內的大部分生意和太太一同來扛起移民的重擔。伊琳覺得此刻應該有掌聲送給托尼,這是多少新移民太太的內心渴望啊!

托尼意味深長地看着伊琳:「伊琳呀,我幫你分析了一下,以你的情況,我看你從事貿易更合適,沒必要去吃做店的那份苦啊!」

伊琳想起初見托尼是在他的魚薯店裡,一家位於西區車站旁社區商業街的店鋪,維多利亞時代的兩層老式保護建築,有着繁複的雕花鐵藝欄杆,一開間門面,一樓店鋪二樓堂吃。伊琳和店員說要找老闆後就被引到了二樓,清一色原木的護牆板,挑高的天花上開了天窗,把自然光引入了店堂,牆角放了兩盆綠底白紋的虎皮蘭,讓空間一下子活躍起來了。二樓已經落坐了另四位訪客了,伊琳在綺夢餐廳接風宴上見過。

「HELLO! 藍姐,好巧啊!在這裡又碰到了。「 俗話說他鄉遇故知兩眼淚汪汪。藍姐是南匯本地人,最正宗的上海原住民。伊琳經常在墨村遇到自稱上海人的同胞,海納百川的上海灘的新鮮血液–新上海人。現在上海人的定義已經更廣泛了,但是老底子上海人的那份底蘊不知道還能不能傳承下去。蘭姐風頭十足地談天說地,其他人只能賠笑做起了聽眾,只有她的小丈夫低頭玩弄着寶馬車的鑰匙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

「咚,咚,咚「的腳步聲把大家的視線都引到了樓梯口,只見一位中年富態的圓潤大叔端了兩大盆薯條炸魚跑了上來,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之所以說他圓潤,是因為伊琳見他的第一眼就想到了笑口常開的大肚彌勒佛,當然澳洲做店的辛苦早已把他在國內多年積攢的油膩大肚給抹平了。 

「我的永居申請已經遞交了,這不怕移民局突擊檢查嘛,所以每天都不敢離開店。累了就抱條被子到門口停的車上去打個盹。店員都關照過了,有移民局打電話來找老闆一定要第一時間叫醒我。「托尼擦擦額頭上的汗道:」大家吃呀,不要客氣啊,全部都是成本價,我來買單,營收每天還是不能少的,大家懂的,那是移民局的考核指標。「

眾人聽罷推搡着跑下樓都搶着去櫃檯買單,最後爭執不下各買各單。一樓的老外店員看着這幫推來擠去,爭得臉紅耳赤像打架的搶着付賬的中國客人,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接誰的卡好,傻傻地杵在櫃檯那裡咧着嘴呵呵笑着。

臨走藍姐拎起她的愛馬仕包包突然探頭對着樓下嚷道:「托尼啊,我覺得你店裡的炸土豆條比我平時吃到的都好吃,能送我兩包嗎?」

「好的,我送你兩包冰凍的,你回去自己炸了慢慢吃。」托尼鄉音未改的普通話在樓下響起。

自從拜訪托尼之後,伊琳對於商業投資的項目多了幾個實際案例但還處於懵懂階段,多的是道聽途說的故事。

現在每去一次語言學校就發現有相熟的同學申請暫停課程去開店了。今天一到教室,古靈精怪的辛迪就擠過來挨着伊琳坐下,這位來自天津的姐姐自帶一身俠義之氣讓伊琳倍感親切,人和人的緣分有時候從看到彼此的第一眼就確定了。

「拿着!你們上海女人最愛吃的話梅糖,酸死特了!我吃不來!」 她學着半生不熟的上海話不容拒絕地塞給伊琳一包黑糖話梅,伊琳也不好意思糾正她上海話梅糖和台灣黑糖話梅的區別,將錯就錯吧。

課堂發言時辛迪向約翰老師提及下節課她要開始停課了,「Why? 為什麼我的學生一個個的都要離我而去?」約翰誇張地戲劇性地念出了他的台詞,同時他那琥珀色地眼珠與眼白都倏然擴大了一圈,他向上攤開的兩手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一隻手臂橫在胸前托着另一隻豎起的手肘,用手指不停地摩挲着上唇地一撇鬍鬚,等着辛迪的回答。

「我必須要開始我的生意,不然我的簽證期限就要過期了。」辛迪鼓起勇氣但還是結結巴巴,兩隻手垂在腿的兩側小心翼翼地答道。

「你們來移民就要先掌握語言,那才是最重要的,不是生意!不是生意!」約翰搖頭嘆氣,眼睛裡儘是不解,「請問你能從事什麼生意呢?」

「我已經買下了一家香煙店。」辛迪似乎被激起了鬥志,兩隻手攥緊起來,抬起垂着的眼帘直視着約翰:「就在圖拉克商業中心。」

「噢–」約翰一個升調轉音,「那可是高檔富人區!」

辛迪迫切地想在約翰的眼中尋到一絲肯定,莫名看到的卻是擔憂又或是參雜着不悅的神情。

「售賣香煙可不是一樁好生意。」約翰放下撫摸鬍鬚的右手,卻蹙起眉頭形成了個川字。

「Why,怎麼講?」這下輪到辛迪迷惑不解了,她懇切地望着約翰等着他的下文。

約翰眯了眯他的琥珀眼道:「首先香煙對人類的健康沒有好處!所以我不希望我的學生從事危害人類健康的生意!「辛迪怎麼也沒想到她的生意已經被上綱上線到危害人類健康的高度了。

「其次售賣香煙是個高危行業,資金占用量大,變現能力強,等同於……我不講你也清楚。」辛迪暗自嘀咕你不講我怎麼知道,可是她低下頭不敢問了,語言的弱勢讓她瞬間崩塌下來。

「最後,富人都自律又惜命,你知道嗎?你的煙店開在富人區可不是一個理想的地段噢!」約翰返身走到白板前用馬克筆寫下了兩個單詞「自律」和「惜命」,辛迪坐在座位上就像霜打的茄子徹底焉了。

底下的同學們悉悉索索紛紛在筆記上記下這兩個單詞,約翰借題開始和代表全人類的同學們討論起了階級固化的議題,作為正宗白人的他思想比馬克思更像馬克思。約翰說得頭頭是道,為了照顧了學生的聽力水平他用了最簡單的描述,但這個議題顯然對大多數同學而言詞彙還是過於深奧,約翰不得不在白板上寫下一個又一個生詞。

最終約翰決定結束這個議題,他打開電腦搜索網站:「接下來讓我們來看一段校園安全演習的視頻吧,這是教育部的規定。」約翰聳聳肩左右扭動了兩下僵硬的脖子接着道:「但是很重要,看完要做測試。」

膚色各異的同學們剛調整好舒適的沙發坐姿,那些放鬆下來的表情瞬間被」測試「這個詞弄得僵硬起來。

早茶時間的咖啡廳里人頭攢動,認識的同學們自動圍坐在一張桌子上聊天吃點心,這樣的社交基本上還是以膚色國籍來劃分群落的,畢竟這是難得的交流信息的機會,用自己國家的母語更能暢快淋漓地表達。

伊琳把話梅拿出來借花獻佛分給大家,看着大家邊吃邊被話梅酸得擠眉弄眼,辛迪笑得前俯後仰,一掃課堂里留下的萎靡立時恢復了虎虎生機,「伊琳,你知道嗎?看着周邊的同學都開始做生意了,說不急是不可能的。你的簽證什麼時候到期呀?你也要抓緊找生意噢,不管是不是坑,總要跳下去的。像我眼一閉心一橫不就跳了嘛,早跳早上岸噢!」

伊琳被辛迪這麼一說,危機感也瞬間強烈起來,看來得加緊去找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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