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澳洲】村路

又一條高標準的立交公路（黃陂中環線）由南到北緊鄰灣邊穿過，與從東至西的黃陂釣台大道，在灣西成「T」形交匯。中環線在不遠處穿過武漢地鐵七號線的高架橋，使灣北原荒寂無人之地，變成了一片交通繁忙之所。

 

記得小時候，我的老家張楊灣處在北坡南崗的一片低凹之地，南北離兩邊的公路都不足兩公里，那時，人們進出，都是沿着一蜿蜒的田間小道，徒步而行。隊裡每次繳公糧、購農資，全靠灣里勞力，一擔擔挑出挑進。那時，全灣人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條大路，能讓拖拉機開進灣里。有一年，隊裡下決心，在灣子南面修了一條大路，叫它大路，其實就是將原進出灣的崎嶇小道兩邊築土加寬。經過全灣男女老少一個冬的努力，一條逶迤曲折的加寬土路，終於從灣南經過塘壩、沿着彎曲的田埂、穿過港面的石橋、爬上崗坡，一直通向南崗的公路。路修通後，全灣男女老少，仿佛完成一件宏偉大業，人們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灣里的年輕人，騎着自行車，搖着車鈴，三三兩兩去逛縣城。可是，這畢竟是條用泥土築成的土路，沒過幾年，因雨水浸泡，車輪碾壓，路邊垮的垮，塌的塌，整條大路，晴天，到處坑凹；雨天，一片泥濘。漸漸大路又變成了小道，再後來，不僅拖拉機難以行進，就連農用板車也進出不了。看着這一切，灣里老年人不禁在內心悲嘆：恐怕這輩子，也難見灣里有一條真正的出途（頭）之路了！

 

我參加工作後，為緩解家裡柴禾的短缺，每年要從漢口買些煤炭回來，每次，都是將一筐筐煤炭卸在南崗路邊，再回灣請人從崗上一擔擔挑回。那時，真希望灣里有一條能通車的大路，讓汽車開進灣子裡。

 

這樣的期盼，一直經過了許多年。

 

直到二00三年，有一天，房下兩位在村里工作的侄子，突然找到我漢口的家中，告訴我，鄉里給村里撥了一筆專項資金，村里打算在我們灣北修一條水泥大路，以方便全灣村民的進出。由於資金不足，灣里想找在外工作的人員籌些資，以完成灣里幾代人出行有道的夢想。我聽後，內心異常高興，二話沒說，拿出家中僅有的一千元錢交給他們。兩位侄子見罷，十分感動地說，路修好後，請我回去參加剪彩。我委婉地對他們說，把錢都用在修路上，儘可能把路修好些，其他的事，能免就免了吧。兩位侄子十分贊同地點了點頭。

 

那年秋天，父親來漢看病，母親告訴我，灣里的路修好了。父親出院後，我叫朋友幫忙開車，將父母送回家，那是我第一次從灣北新修的水泥大路開車回家。我們將車開到黃孝公路，問母親，新修的大路從何處進灣子。母親說，在上店有一路口。說罷，她就趴在窗口時刻注視着路邊。從路口進來，我教朋友將車開慢些，我想仔細看看這條新修的水泥大路。車子拐彎後，我終於看到一條新修的水泥大路，它像一條銀色的絲帶鑲嵌在廣闊的田野之中。車子在平坦筆直的水泥路上慢慢行駛，我的內心既充滿無限的慷慨，又充滿一種自豪！我知道，這條路，是全灣幾代人的夢想，想一想，為了這一夢想的實現，我也有機會儘自己綿薄之力，內心感到無比欣慰！這之後，我每次回鄉，都要特地去乘坐到炮桐、李集的公汽，在新修的大路口下車，然後，站一會，放眼看看四周廣袤的田野，眺望一下前方的灣子，這才邁開大步朝灣里走去，每一次，心情都顯得異常的激動。

 

幾年後，黃陂區釣台大道向西延伸，一條高標準的市級公路，從灣子中間穿過，將全灣百來戶人家分割成南北兩大片，公汽車站就設在灣子邊，老年人都實行免費乘車。沒幾年，灣里年輕人都紛紛購買了小汽車，人們進城，就仿佛進自家菜園子。一到傍晚，閒暇的鄉親們，在灣口跳起廣場舞，幸福的生活伴隨歡樂的舞曲在灣子上空迴蕩。釣台大道的貫通，給全灣帶來巨變，也改了所有人的生活，它讓貧困閉塞的灣子，成為一座富裕開放的鄉村。灣里的變化，也吸引着我們，退休後，我們放棄了優越的城市生活，毅然回老家居住。看着繁忙的公路，幸福的村民，我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每天傍晚，就同鄉親們一起外出散步，有時，偶爾去灣北看看那條集資修建的大路，由於釣台大道的貫通，更加方便了人們的進出，這裡再鮮見往來車輛，前年，武漢地鐵七號線的施工，徹底截斷了它同灣里的連接。如今，大路兩邊，雜木林立，灌木叢生，原來看上去十分寬敞的大路已變得十分狹窄。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不竟暗暗感嘆，時代發展真快，原來只希望逶迤曲折的田埂小道，能變成一條寬敞平坦的大路；鄉間小路，若能鋪上水泥路面，那該是多大的奢望！如今，這一切就像夢幻般一一在人們眼前呈現：寬敞的柏油大道就建在自家門前，大道兩邊還安上了明亮的路燈，高大繁茂的銀杏樹，在大道兩邊織成一道綠蔭深深的長廊；花壇里，栽有碗口粗的海棠和桂花，春天裡，紅嘟嘟的海棠花，繽紛灑滿大地；金秋時節，桂香瀰漫鄉間。昔日封閉的鄉村，如今已成為現代都市一隅。

 

隨着黃陂中環線的通車，灣口路邊已插上「拆遷區域」的鐵牌，再過不久，武漢地鐵七號線，也即將通車，地鐵站就在咫尺，一片現代化的城區，將在灣子四周聳立。

 

中環線通車不久，我們正在路邊散步，突然收到兒子從澳洲發來的視頻，他見外面高架林立，車流如虹，問我們在哪裡。我告訴他，我們正在新通車的黃陂中環線路邊散步。然後將鏡頭調到對外，他看見一座雄偉的立交橋如巨龍般展現在眼前，繁忙的公路，燈火通明，十字路口，不斷變換的紅綠燈，不禁感嘆家鄉這幾年變化之大。我說是呀，因新冠肺炎疫情所隔，你們已好幾年沒回來了，等你們下次回來，只怕連回家的路都不認識了。

 

2022年9月初，因事回漢口，因疫情阻隔在礄口的家中，閒來無事，草就此篇。

 

作者：楊先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