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郵爆料俄羅斯入侵前 拜登政府與各方互動的內幕

《華盛頓郵報》的多名資深記者在8月16日的一篇長篇報道中描述了在俄羅斯今年2月24日全面入侵烏克蘭之前,美國拜登政府從去年10月開始,如何通過其獲取的情報試圖警告歐洲盟友和由澤連斯基總統領導的烏克蘭政府即將到來的入侵的過程內幕。

以下是文章全文: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10月早晨,美國政府的最高情報、軍事和外交領導人走進白宮橢圓形辦公室,與總統拜登進行緊急會晤。他們帶着一份高度機密的情報分析來到這裡,這份分析是根據新近獲得的衛星圖像、截獲的通信資料和人力情報來源編制的,相當於俄羅斯總統普京全面入侵烏克蘭的戰爭計劃。

幾個月來,拜登政府官員一直在警惕地注視着普京集結數萬名軍隊,並在烏克蘭邊境部署的坦克和導彈。隨着夏季的到來,國家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關注着與俄羅斯和烏克蘭有關的越來越多的情報。在他自己的想法從對俄羅斯意圖的不確定,到擔心自己對軍事行動的前景過於懷疑,再到驚恐之後,他安排了這次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舉行的會議。

這次會議是官員們在去年秋天就烏克蘭問題舉行的幾次會議之一,有時是小範圍的聚會,但因提出了詳細的情報情況而備受矚目。拜登和副總統哈里斯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壁爐前的扶手椅上就座,而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國防部長奧斯汀( Lloyd Austin)和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米利(Mark Milley)將軍則與國家情報局總監和中央情報局局長一起坐在咖啡桌旁的沙發上。

沙利文在會上的任務是對俄羅斯的意圖進行全面概述,官員們告訴拜登,算上普京的行動計劃的情報,加上俄軍在與烏克蘭邊境的持續部署,表明現在已經具備了發動大規模進攻的所有條件。

據美國官員稱,美國情報界已經滲透到俄羅斯政治領導層、間諜機構和軍隊的多個點,從高層一直到前線。與莫斯科2014年吞併克里米亞和在烏克蘭東部煽動分離主義運動相比,普京這次的戰爭計劃要激進得多,他設想接管烏克蘭大部分地區。

米利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堅毅桌前使用架子上的地圖,展示了俄羅斯部隊的位置和他們打算征服的烏克蘭地形。這是一個膽量驚人的計劃,它可能對北約的東翼構成直接威脅,甚至破壞二戰後的歐洲安全架構。

拜登曾承諾不讓美國捲入新的戰爭,他在聽取簡報時決心必須阻止或對抗普京,而且美國決不能單獨行動。然而,北約在如何應對莫斯科的問題上遠未達成一致,美國的可信度也很弱。在經歷了對伊拉克的災難性占領、美國從阿富汗撤軍後出現的混亂以及四年來特朗普總統試圖破壞聯盟的情況下,拜登能否有效地領導西方國家對擴張主義的俄羅斯作出回應,還遠未確定。

烏克蘭是一個麻煩的前蘇聯加盟共和國,有腐敗的歷史,美國和盟國對早先俄羅斯在那裡的侵略的回應是不確定的和分裂的。當入侵來臨時,烏克蘭人將需要大量的新武器來保護自己。太少武器援助可能會保證俄羅斯的勝利。但太多武器援助則可能引發北約與擁有核武器的俄羅斯的直接衝突。

這篇報道通過以前未曾報導過的細節,讓我們看到了恢復美國信譽的艱難歷程,試圖在情報保密和說服他人相信其真實性之間取得平衡,以及確定世界上最強大的軍事聯盟如何在北約不開一槍的情況下幫助俄羅斯邊境上一個不太完美的民主國家抵禦攻擊的挑戰。

這篇文章是一系列文章中的第一篇,探討了通往戰爭的道路和在烏克蘭的軍事行動,它來自於對三十多位美國、烏克蘭、歐洲和北約高級官員的深入採訪,內容涉及一場全球危機,其結局尚未確定。為了討論敏感的情報和內部審議情況,一些人以匿名方式發言。

克里姆林宮沒有回應《華盛頓郵報》記者反覆提出的評論請求。

在去年10月的那個早晨,當米利闡述了俄軍各部力量的陣列時,他和其他與會者總結了普京的意圖。「我們評估,他們計劃從多個方向同時對烏克蘭進行重大戰略攻擊,」米利告訴總統。「他們(俄羅斯)版本的『威懾與恐嚇攻勢』。」

根據情報,俄軍將從北邊入侵,從基輔的兩側。一支部隊將通過烏克蘭城市切爾尼戈夫(Chernihiv)向首都東部移動,而另一支部隊將從基輔的西面包抄,通過廢棄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的「禁區」和周圍沼澤地之間的天然空隙向南推進。攻擊將在冬季進行,這樣堅硬的土地將使坦克容易通過地形。俄羅斯軍隊將在基輔周圍形成一個鉗形陣勢,計劃在三到四天內攻占基輔。俄軍特種部隊「斯貝茨納茲」(Spetsnaz)將找到並推翻澤連斯基總統(Volodymyr Zelenskyy)的政權,必要時殺死他,並建立一個有利於克里姆林宮的傀儡政府。

另外,俄羅斯軍隊將從東部出發,穿過烏克蘭中部,推進到第聶伯河,而來自克里米亞的部隊則接管烏克蘭東南海岸。根據俄羅斯的計劃,這些行動可能需要幾個星期才能完成。

在暫停重組和重新武裝後,俄軍接下來將向西推進,向從摩爾多瓦到白俄羅斯西部的南北線推進,在西部留下一個殘缺的烏克蘭國家——在普京的計算中,這個地區的居民是「不可救藥的新納粹恐俄分子」。

美國國家情報局總監海恩斯(Avril Haines)後來解釋說,美國已經獲得了克里姆林宮為一場戰爭制定的秘密計劃的「非凡的細節」,儘管克宮繼續否認自己的意圖。海恩斯說,這些計劃不僅包括軍隊和武器裝備的定位以及作戰策略,而且還包括一些細微的問題,如普京「不尋常地大幅增加用於軍事應急行動和建立後備部隊的資金,即使俄羅斯存在其他迫切需要,如應對新冠疫情沒有足夠的資源」。這不是單純的恐嚇行動,與同年4月份俄羅斯的大規模部署不同,當時普京的部隊曾威脅烏克蘭的邊境,但從未發動過攻擊。

白宮的一些人發現,他們很難理解俄羅斯領導人的野心規模。

「這似乎不像是一個理性國家會做的事情,」一位與會者後來談到計劃占領一個擁有23.2萬平方英里和近4500萬人口的國家的大部分地區時說。烏克蘭的部分地區非常反俄,即使普京推翻了基輔的政府,也會出現叛亂的幽靈。然而,情報顯示,越來越多的俄羅斯軍隊正在抵達邊界地區,並為一場全面的戰役而駐紮下來。彈藥、食品和關鍵物資被存放在俄軍營地。

拜登向他的顧問們發問:他們真的認為這一次普京有可能出手嗎?

是的,他們肯定地說。這是真的。儘管美國政府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會公開堅稱,不相信普京已經作出了最終決定,但在去年秋天,拜登團隊唯一不能告訴總統本人的是俄羅斯總統究竟何時會扣動扳機。

中情局局長伯恩斯(William Burns)曾擔任美國駐莫斯科大使,是拜登政府中與普京有最直接交往的人,他向其他人描述了這位俄羅斯領導人對烏克蘭的執着。對該國的控制是普京的俄羅斯身份和權威概念的同義詞。戰爭計劃的精確性,加上普京認為烏克蘭應該被祖國重新吸收的信念,使伯恩斯毫不懷疑普京準備入侵。

「我相信他(普京)是相當認真的,」伯恩斯在幾個月後回憶起那次簡報會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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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報強調了普京自己話語中的承諾。三個月前的同年7月,普京發表了一篇7000多字的文章《論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的歷史統一性》,其中充滿了怨恨和可疑的斷言。他認為,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是「一個民族」——這種想法植根於普京關於「血緣關係」的說法,而莫斯科則被詭計多端的西方「搶走」了自己的領土。

普京在這篇署名文章中寫道:「我相信,只有在與俄羅斯的夥伴關係中,烏克蘭才有可能獲取真正的主權。」

就在文章發表的幾周前,拜登和普京在6月16日舉行了一次峰會,雙方都宣稱會議是「建設性的」。當時,烏克蘭是一個令人關切的問題,但白宮官員認為這個問題可以得到解決。當白宮代表團離開在日內瓦舉行的會議時,拜登的一位高級助手後來回憶說,「我們沒有在上飛機回家後認為世界正處於歐洲一場重大戰爭的邊緣。」

但普京隨後發表的文章「在很大程度上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沙利文後來說。「我們開始審視這裡發生了什麼,他(普京)的終局是什麼?他將採取多大的努力?」作為一項預防措施,8月27日,拜登授權從美國武器庫存中提取6000萬美元的主要是防禦性武器,送往烏克蘭。

到了夏末,當美方官員們把來自俄烏邊界和莫斯科的情報拼湊在一起時,那些在職業生涯中一直研究普京的分析家們越來越相信,這位俄羅斯領導人——他本人就是一名前克格勃情報官員,看到了一個正在關閉的機會之窗。在2004-2005年的橙色革命和2013-2014年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之前的基輔獨立廣場抗議(Euromaidan)中,烏克蘭人已經兩次起義要求一個沒有腐敗和莫斯科干預的民主未來。

雖然不是北約或歐盟的成員,但烏克蘭現在正穩步進入西方的政治、經濟和文化軌道。這種漂移助長了普京對俄羅斯失去帝國控制的更大怨恨。

在一個嚴峻的精算評估中,分析家們得出結論,將年滿69歲的普京明白,他已經沒有多少剩餘時間來鞏固讓他步入俄羅斯偉大領導人之列的遺產——即成為恢復俄羅斯在歐亞大陸的優勢地位的領導人。

分析家們說,普京計算過,西方對試圖用武力奪回烏克蘭的任何反應都會是巨大的憤怒,但實際懲罰卻很有限。他們說,俄羅斯領導人認為,拜登政府因美國從阿富汗撤軍而受到羞辱,希望避免新的戰爭。美國和歐洲仍然在新冠病毒的大流行中掙扎。德國總理默克爾(Angela Merkel),事實上的歐洲領導人,即將離任,並將權力交給一個未經考驗的繼任者。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正面臨着一場與重新崛起的極右翼對手的連任競選之戰,而英國正遭受着英國脫歐後的經濟衰退。歐洲大陸的大部分地區都依賴俄羅斯的石油和天然氣,普京認為他可以利用這些石油和天然氣作為楔子來分裂西方聯盟。他已經建立了數千億美元的現金儲備,並相信俄羅斯經濟能夠像過去一樣,經受住不可避免的制裁。

沙利文說,在10月的簡報會上,有了收到新的情報和分析,拜登「基本上有兩種反應」。首先,為了試圖威懾普京,美方「需要派人去莫斯科,與俄羅斯人坐在一起,告訴他們的高層:『如果你這樣做,這些將是後果』。」

第二,美方需要向盟友分享美國的情報,並讓他們加入拜登政府認為應該對俄羅斯採取威脅性制裁的統一和嚴厲的姿態,加強和擴大北約的防禦,並向烏克蘭提供援助。

伯恩斯被派往莫斯科,海恩斯被派往布魯塞爾的北約總部。

幾個月後,米利在他的公文包里仍然帶着囊括10月簡報會上討論的美國利益和戰略目標的便條卡。他可以隨口背出這些便條卡中的內容。

問題是:「你如何保證和執行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以對抗一個擁有特殊核能力的國家,「而不至於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

(答案是)第1項:「美國軍隊和北約與俄羅斯之間不要發生熱戰。第2項:將戰爭控制在烏克蘭的地理邊界內。第3項:加強和維護北約的團結。第4項:賦予烏克蘭力量,給他們提供戰鬥手段。」

拜登的顧問們相信烏克蘭會奮起反抗。美國、英國和其他北約成員國花了數年時間訓練和裝備烏克蘭軍隊,與七年前俄羅斯進攻克里米亞和東部地區頓巴斯之前相比,烏克蘭軍隊更加專業,組織更加完善。但培訓的重點幾乎是如何在俄羅斯占領後進行內部抵抗,而不是如何在一開始就防止入侵。他們提供的武器主要是小口徑和防禦性的,這樣對烏克蘭的武器援助就不會被視為來自西方的挑釁。

拜登政府還對烏克蘭的年輕總統存有嚴重擔心,這位前電視喜劇演員是在民眾支持和渴望根本變革的巨大浪潮中上台的,但卻失去了公眾支持,部分原因是他未能兌現與俄羅斯和平共處的承諾。44歲的澤連斯基似乎不是無情的普京的對手。

計算對烏克蘭並不有利。俄羅斯擁有更多的軍隊、更多的坦克、更多的大炮、更多的戰鬥機和制導導彈,並在以前的衝突中表明其願意猛捶弱小的對手,而不顧平民的生命損失。

美方的結論是,基輔可能不會像俄羅斯人預期的那樣迅速淪陷,但它最終會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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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日,伯恩斯在陪同下進入克里姆林宮的尤里·烏沙科夫(Yuri Ushakov)辦公室,烏沙科夫是普京的外交政策顧問和前駐美大使。烏沙科夫的老闆在電話線的另一端,從度假城市索契與伯恩斯通話,在莫斯科的另一波新冠病毒感染中,他已經撤退到了那裡。

這位俄羅斯領導人背誦了他對北約擴張、對俄羅斯安全的威脅以及烏克蘭的非法領導的一貫抱怨。

伯恩斯回憶說:「他對澤連斯基總統作為一個政治領導人非常不屑一顧。」

伯恩斯曾在莫斯科工作多年,善於傾聽普京的咆哮,他發出了自己有力的信息:美國知道你在做什麼,如果你入侵烏克蘭,你將付出巨大的代價。伯恩斯說,他留下了拜登的一封信,強調了俄羅斯對烏克蘭的任何攻擊的懲罰性後果。

普京「非常實事求是,」伯恩斯說。他沒有否認那些指向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情報。

身為中情局局長的伯恩斯還會見了普京的另一位顧問尼古拉·帕特魯舍夫(Nikolai Patrushev),他是前克格勃官員,來自普京的家鄉聖彼得堡,負責管理俄羅斯聯邦安全委員會。

帕特魯舍夫認為伯恩斯飛往莫斯科是為了討論普京和拜登之間的下一次會面,他似乎對這位中情局局長帶着對烏克蘭的警告而來感到驚訝。

帕特魯舍夫在與伯恩斯的討論中幾乎完全呼應了普京對歷史和北約的不滿。似乎沒有進行有意義的接觸的空間,這讓中情局局長懷疑普京和他緊密的助手圈是否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回聲室。普京並沒有作出不可逆轉的開戰決定,但他對烏克蘭的看法已經變得強硬,他對風險的胃口也越來越大,而且這位俄羅斯領導人認為他的機會時刻很快就會過去。

伯恩斯會後向拜登匯報說:「我的擔憂程度上升了,而不是下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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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伯恩斯與普京交談時,布林肯在蘇格蘭格拉斯哥與澤連斯基坐下來,在一個關於氣候變化的國際峰會的間隙。布林肯向他闡述了情報情況,並描述了正朝着烏克蘭方向前進的俄羅斯風暴。

布林肯回憶說:「當時只有我們兩個人,彼此相距兩英尺」。他說,那是一次「艱難的對話」。

布林肯以前曾與這位烏克蘭總統見過面,布林肯認為自己對他的了解足以讓他坦誠相待,儘管「告訴別人你相信他們的國家將被入侵」似乎是超現實的。

布林肯發現澤連斯基「嚴肅、慎重、堅毅」,是相信和不相信的結合。澤連斯基說,他會向他的高級顧問團隊介紹情況。但布林肯知道,烏克蘭人「在過去看到了許多俄羅斯的佯攻」,而且澤連斯基顯然擔心如果他的國家發生恐慌,經濟會崩潰。

布林肯的簡報和澤連斯基的懷疑態度,為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在私下和公開場合反覆出現的模式奠定了基礎。烏克蘭人不可能全盤拒絕美國的情報。但從他們的角度來看,這些信息是推測性的。

澤連斯基後來回憶說,他聽到了美國的警告,但他說美國人並沒有提供烏克蘭自衛所需的那種武器。

「你可以說一百萬次,『聽着,可能會有一場入侵』。好吧,可能會有入侵,你會給我們飛機嗎?」澤連斯基說。「你會給我們防空系統嗎?『好吧,你不是北約成員。』哦,好吧,那我們在談論什麼?」

澤連斯基的外交部長庫列巴(Dmytro Kuleba)稱,「直到入侵開始前的最後四五天」,美國人幾乎沒有提供具體的情報來支持他們的警告。

格拉斯哥會議後不到兩周,當庫列巴和澤連斯基的幕僚長安德里·葉爾馬克(Andriy Yermak)訪問華盛頓美國國務院時,一位美國高級官員用一杯咖啡和一個微笑來迎接他們。這位官員的開場白是:「大夥,開始挖戰壕吧!」

庫列巴回憶說,「當我們回以微笑時,這位官員說『我是認真的。開始挖戰壕……你們會受到攻擊。一場大規模的攻擊,你們必須為此做好準備』。我們要求提供細節;但沒有。」

如果美國人因烏克蘭對俄羅斯計劃持懷疑態度而感到沮喪,那麼烏克蘭人對美國日益公開的關於入侵即將到來的警告,也同樣感到不安。

庫列巴說:「我們必須在現實地評估風險和為國家做最壞的準備……以及保持國家的經濟和財政運行之間取得平衡,來自美國的每一個關於戰爭不可避免的評論,都立即反映在(烏克蘭的)貨幣匯率上。」

一些美國官員不同意烏克蘭人的回憶,說在入侵的早期和整個準備過程中都向基輔政府提供了具體情報。

然而,當涉及到烏克蘭時,美國的情報工作很難說是公開的。官方指南禁止情報機構分享那種情況,烏克蘭可以用來對付克里米亞的俄羅斯部隊駐地,或克里姆林宮支持的東部分離主義分子發動進攻的戰術信息。

烏克蘭自己的情報機構也被俄羅斯人滲透成了篩子,美國官員擔心敏感信息會落入莫斯科手中。戰爭開始後,拜登政府改變了政策,分享了關於俄羅斯軍隊在整個烏克蘭的行動的信息,理由是烏克蘭現在正在保衛自己免受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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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底,在羅馬舉行的二十國集團(G20)會議期間的一次場邊會議上,拜登與美國最親密的盟友,英國、法國和德國的領導人分享了一些新情報和結論。

11月中旬,海因斯利用先前安排的布魯塞爾之行,向更多的盟友通報情況。北大西洋理事會是有30個成員國的北約的主要決策機構。在一個大禮堂里,她的發言僅限於情報界認為證據所顯示的內容,並沒有提供政策建議。

海恩斯回憶說:「一些成員國提出了疑問,並對普京總統正在認真準備大規模入侵的可能性這一點表示懷疑。」

法國和德國官員無法理解為什麼普京會試圖入侵並占領一個大國,而且僅僅是靠據信在邊境集結的8萬至9萬軍隊。衛星圖像也顯示部隊在邊境上來回移動,其他人認為,俄羅斯人正在進行演習,正如克里姆林宮自己所堅稱的那樣,或者是在玩一場旨在掩蓋非入侵目的的移花接木遊戲。

大多數國家對此表示懷疑,並注意到澤連斯基似乎也認為,俄羅斯永遠不會以美國人預測的雄心和力量來進攻。而烏克蘭不是最了解俄羅斯的意圖嗎?

只有英國和波羅的海國家完全贊同美國。有一次,一位來自倫敦的官員站起來,向海恩斯做了個手勢。這位官員說:「她是對的。」

但巴黎和柏林還記得美國對伊拉克情報的強調性說法。這種有嚴重缺陷的分析的陰影,籠罩着入侵前的所有討論。一些人還認為,就在幾個月前,華盛頓在美軍撤離時大大高估了阿富汗政府的韌性。塔利班一進入喀布爾,阿富汗政府就已經崩潰了。

安全問題專家和法國官員的長期資深顧問弗朗索瓦·海斯堡(François Heisbourg)說:「美國情報部門不被認為是一個天然的可靠來源,被認為是容易受到政治操縱的。」

歐洲人開始各自形成陣營,幾個月來變化不大。

一位美國政府高級官員說:「我認為基本上有三種想法」。對西歐的許多人來說,俄羅斯人所做的是,「各種脅迫性外交,普京只是不斷加碼,看看他能得到什麼。他不打算入侵……這很瘋狂」。

這位官員說,北約在東歐和東南歐的許多新成員國認為普京「可能會做一些事情,但範圍有限……在烏克蘭這個蘋果上再咬一口」,與2014年發生的情況類似。

但英國和波羅的海國家一直對俄羅斯的意圖感到緊張,並認為一場全面入侵即將到來。

當持懷疑態度的成員國要求獲得更多的情報時,美國人提供了一些,但沒有分享全部。

從歷史上看,美國很少向北約這樣一個如此多元化的組織透露最敏感的情報,主要是擔心機密會泄露。雖然美國人和他們的英國夥伴確實分享了大量的信息,但他們隱瞞了對確定普京的計劃至關重要的原始截獲信息,或線人來源的性質。這點尤其讓法國和德國官員感到沮喪,他們長期以來一直懷疑華盛頓和倫敦有時會隱瞞情報來源基礎,使其看起來比實際情況更確切。

海恩斯說,一些盟國提供了他們自己的分析結果。美國還建立了新的機制,與他們在布魯塞爾的外國夥伴實時分享信息。奧斯汀、布林肯和米利與他們的外國同行通電話,分享、傾聽、勸告。

隨着時間的推移,北約的一位歐洲高級官員回憶說:「情報被反覆、一致、清晰、可信地敘述,有很多細節,有非常好的腳本和支持性證據。」該官員說,在長達數月的說服盟國的努力中,「我不記得有什麼關鍵時刻,他們腦海中的電燈泡突然亮起。」最終,「是房間裡聚集的光的亮度」。(指情報數量太多,說服了歐洲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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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龍和默克爾多年來一直與普京打交道,他們難以相信普京會如此不理智,以至於發動了一場災難性的戰爭。在與拜登在日內瓦會晤後的幾周內,他們曾試圖安排一次歐盟與俄羅斯的峰會,但遭到了持懷疑態度的歐盟成員國的否決,這些國家認為這是對俄羅斯咄咄逼人的姿態作出的危險讓步。

幾個月後,儘管有美國的新情報,法國和德國堅持認為仍然存在外交機會。美國和英國對任何外交努力都不抱什麼希望,但他們準備好提供幫助,如果歐洲人有所回報的話。

沙利文回憶說:「我們的重點主要是對他們說,『聽着,我們將採取外交途徑,並認真對待……如果你們也認真對待(軍事)部署和制裁的計劃』。」

雙方都深信自己是正確的,但即使可能是錯誤的,也願意繼續推進。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美國努力向西歐和其他國家表明,仍然願意尋求和平解決方案,儘管在內心深處,美方官員相信俄羅斯在談判中的任何努力都是一種偽裝。沙利文在談到美國政府當時採取的策略時說:「基本上起了作用。」

12月7日,普京和拜登進行了視頻通話。普京稱,西方聯盟東擴是他決定向烏克蘭邊境派兵的主要原因。他爭辯說,俄羅斯只是在保護自己的利益和領土完整。

拜登回應說,烏克蘭不太可能在短期內加入北約,美俄可能就俄羅斯對美國在歐洲部署武器系統的其他擔憂達成協議。理論上,雙方似乎有妥協的餘地。

有一段時間,布林肯領導着美國的外交努力,多次訪問北約各國首都和北約在布魯塞爾的總部,烏克蘭繼續與歐洲各國政府接觸,這些國家似乎遠沒有美方那麼相信普京的意圖。

烏克蘭外長庫列巴後來說,他和政府其他人認為會發生戰爭。但直到入侵前夕,「我都不敢相信我們會面對如此大規模的戰爭。世界上唯一一個一直如此確定地告訴我們,會有導彈襲擊的國家是美利堅合眾國……其他所有國家都沒有分享這種分析,(而是說):是的,戰爭是可能的,但這將是在烏克蘭東部的局部衝突。」

庫列巴說:「設身處地為我們想想,一方面,美國告訴你一些完全無法想象的事情,而其他人對你眨眨眼,說這不是我們認為會發生的事情。」

事實上,英國和一些波羅的海國家的官員相信,全面入侵是可能的。但庫列巴並不是唯一持懷疑態度的人。澤連斯基的助手和其他向他匯報情況的官員說,澤連斯基也對此表懷疑。

澤連斯基的幕僚長葉爾馬克回憶說:「我們認真對待西方夥伴提供的所有信息。但說實話,想象一下,如果這麼多人推動的恐慌真的發生了會是什麼樣子。製造恐慌是俄羅斯人的手段。想象一下,如果恐慌提前三四個月就開始了,我國經濟會發生什麼?我們能像現在這樣堅持5個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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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月初,美國常務副國務卿舍曼(Wendy Sherman)率領一個外交代表團前往日內瓦,會見了她非常熟悉的俄羅斯副外長里亞布科夫(Sergei Ryabkov)。後者重申了俄羅斯在烏克蘭問題上的立場,這一立場是12月中旬在兩項擬議條約中正式提出的,即北約必須終止其擴張計劃,並停止在1997年以後加入北約的國家的任何活動,這些國家包括波蘭、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和波羅的海國家。

拜登政府拒絕了關閉北約大門、降低現有成員國地位的提議,而是提出在一些安全領域進行會談和實施建立信任的措施,包括在北約與俄羅斯邊界的東側部署部隊和安置武器。這一提議的條件是降低對烏克蘭的軍事威脅。里亞布科夫告訴舍曼,俄羅斯對美國的態度感到失望。

時任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發言人霍恩(Emily Horne)說,白宮曾設想,舍曼與里亞布科夫的會晤是「一個檢驗俄羅斯是否認真對待關切的實質問題的機會……以及是否有任何形式的外交途徑向前推進」。

霍恩說:「我認為情況很快就變得很清楚,那就是俄羅斯只是在進行外交表演,而不是真正進行外交努力。他們甚至都不怎麼認真。」

一名參與談判的英國政府高級官員說:「所有的西方盟友都想傳達這樣一個信息,那就是,還有另一條道路可以選擇,那就是對話,尊重俄羅斯作為一個大國的地位。越來越明顯的是,俄羅斯對這些不感興趣。」

在美國尋求外交途徑的同時,也部署了保衛北約的部隊,所有這些部隊對俄羅斯和歐洲都顯示了美國表明願意參與其中。雖然拜登一再表示,美國不會在烏克蘭駐軍,但五角大樓增加了在波蘭預先部署的武器儲備,並從希臘向那裡轉移了一個直升機營。美國陸軍第171空降戰鬥旅的傘兵被部署到波羅的海國家。更多的軍隊從意大利派往羅馬尼亞東部,還有一些去了匈牙利和保加利亞。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美國在歐洲的駐軍從7.4萬人增加到10萬人。4個空降戰鬥機中隊變成了12個,此地區水面戰鬥艦艇的數量從5艘增加到26艘。戰鬥空中巡邏和監視在聯盟的東翼上空全天候飛行,可以看到烏克蘭的腹地。

沙利文回憶指:「我們是在說:『看,我們正在認真對待外交努力,但我們非常擔心這個問題(爆發戰爭),所以實際上在運送人員和物資』。」

在國家安全局的授權下,美國建立了一條從烏克蘭軍方到美國歐洲司令部的直接通信線路。隨着事件發展,這個高度安全的通信系統將使美方與烏克蘭同行保持直接聯繫。

拜登政府還向烏克蘭運送武器。去年12月,拜登授權從美國武器庫存中抽調額外價值2億美元的武器,儘管基輔政府、許多美國國會議員和拜登政府內部的一些人認為,如果美方真的認為俄羅斯的全面入侵即將到來,這是不夠的。

但拜登政府的每一步都以避免美國直接捲入軍事衝突為前提。白宮對挑釁的首要擔憂影響了每一個決定,包括向烏克蘭提供多少援助,以及提供什麼樣的武器讓他們來自衛。

沙利文在談到戰前時期時說:「我們的目標之一是避免與俄羅斯發生直接衝突,對此我沒有任何歉意。」

一名參與決策的美國高級官員表示,不管北約盟國做了什麼,俄羅斯人都會入侵。正如一些人後來在事後所爭論的那樣:「如果我們給烏克蘭人更多武器,這一切就不會發生」,美國政府覺得這種說法「令人難以置信」。

這名官員說,要確定俄羅斯是否會將軍事演習或武器運輸解釋為挑釁或升級,「是門藝術,而不是科學」,「沒有一個清晰而簡單的數學公式……在烏克蘭有效防禦所需要的武器,及被俄羅斯視為美國本質上支持殺害大量俄羅斯人之間,一直在權衡。」

烏克蘭官員對美國自戰爭開始以來所提供的一切表示了無盡的感激。庫列巴最近說:「自2月24日以來,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比美國在烏克蘭獲得必要武器方面做得更多了。沒有。」但他說,從一開始,他和其他烏克蘭官員就認為,所謂「不挑釁」的策略是錯誤的。

庫列巴說:「這個策略把我們帶向了何方?我認為,這場戰爭造成數千人傷亡,領土喪失,部分經濟遭到破壞……是對那些仍然主張不挑釁俄羅斯者的最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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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世界相信即將發生的事情,並勸阻俄羅斯人不要這麼做,白宮決定在2021年底之前公開一些最敏感的信息,儘管其和情報機構不情願這麼做。

美國情報部門發現了俄羅斯策劃的栽贓行動,即他們對自己的軍隊發動攻擊,隨後指控攻擊來自烏克蘭。拜登政府官員認為,公開披露這些計劃可能會讓普京失去編造入侵藉口的機會。

作為第一步,白宮決定公布繼續在烏克蘭邊境集結軍隊的規模。去年12月初,美國政府公布了衛星照片,以及一份由美國分析人士繪製的地圖,地圖上顯示了俄羅斯軍隊的位置,以及情報機構對俄羅斯計劃的分析。

分析指,俄羅斯計劃「大規模調動」100個營戰術群,包括多達17.5萬名士兵,以及裝甲、火炮和裝備。美國政府官員數周以來一直在秘密匯集的這張全景圖,現在全世界都看到了。

預計將會有更多有選擇性的情報披露,沙利文在白宮建立了一個常規程序,由一個團隊來確定某條信息一旦公開,是否可能挫敗俄羅斯的計劃或宣傳。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將被提交給情報界,以徵求是否以及如何公布這些情報的建議。

1月下旬,英國政府公開指責俄羅斯密謀在基輔建立傀儡政權。英國外交大臣特拉斯(Liz Truss)根據美國和英國的情報發表了一份極不尋常的新聞聲明,公開了這一指控。聲明於倫敦時間(周日)晚些時候發布,但正好出現在(美國)周日早間的報紙上。

2月初,拜登政府披露,俄羅斯正在考慮拍攝一場假的烏克蘭對俄羅斯領土或說俄語居民的攻擊,這是情報部門監測到的栽贓行動。官員們表示,這部宣傳片將以壯觀的場面為主,有爆炸的生動場景,還有偽裝成受害者的屍體,以及假裝哀悼死者的弔唁者出鏡。

另一名美國官員說:「我看到普京編造了太多故事。現在,你可以看到他在(烏克蘭東部)策劃相當具體的栽贓行動。非常精確。」

情報披露本身就有一種戲劇性的意味。最初披露的衛星圖片可能會被商業衛星圖像所證實,儘管與此相關的分析是情報界獨有(提供)的。但公眾是否相信隨後披露的信息取決於政府的可信度。拜登政府官員知道,在伊拉克戰爭和塔利班占領阿富汗之後,他們面對的可能是國內外公眾對「情報」的嚴重懷疑。

總的來說,美國的公共信息運動起了作用。全世界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俄羅斯軍隊的集結上。普京會偽造入侵原因的說法似乎是有道理的,或許是因為他在2014年完全否認自己的部隊進入克里米亞,這一說法後來被形容為,穿着軍裝、沒有徽章的「小綠人」占領了烏克蘭的部分領土。

美國官員說,考慮到一些盟國對這一情報仍然持懷疑態度,披露情報的最大影響是塑造俄羅斯的行為,剝奪普京使用錯誤信息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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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2日,伯恩斯在基輔會見了澤連斯基,並坦率的說出了美方的評估。情報顯示,俄羅斯打算對基輔進行閃電襲擊,並斬首烏克蘭中央政府。美國還發現了入侵者戰場規劃的一個關鍵部分:俄羅斯將試圖首先在基輔郊區的霍斯托梅爾機場降落,那裡的跑道可以容納大量俄羅斯運輸部隊和裝載武器的車輛。對基輔的攻擊將從那裡開始。

在他們的談話中,澤連斯基一度問,他或他的家人是否處於危險之中。伯恩斯說,澤連斯基需要認真對待他的個人安全問題。

澤連斯基的人身安全風險在增加。當時的情報顯示,俄羅斯暗殺小組可能已經在基輔,等待啟動。

但是澤連斯基拒絕了撤離政府的要求,他堅決表示不能讓公眾恐慌。他想,要這麼幹,遲早要失敗。

澤連斯基回憶說:「你不能簡單地跟我說:『聽着,你應該現在就開始讓人們做好準備,告訴他們需要存錢,需要儲備食物。有些人想要我們這麼說,我就不點名了。如果我們這麼說,那麼自去年10月以來,我每個月就會損失70億美元,而在俄羅斯人發動攻擊的那一刻,他們會在三天內把我們拿下……總的來說,我們內心的感覺是正確的:如果我們在入侵前在人民中製造混亂,俄羅斯人就會把我們吞掉。因為在混亂時期,人們會逃離這個國家。」

對澤連斯基來說,讓人們留在烏克蘭的決定是擊退入侵的關鍵,因為他們可以為保衛家園而戰鬥。

澤連斯基說:「儘管聽起來有些憤世嫉俗,但正是這些人阻止了一切。」

烏克蘭官員仍然對美國人沒有更多地分享他們的情報信源感到惱火。庫列巴回憶說:「我們收到的信息,我認為是一份事實聲明,但沒有披露這些事實的來源或背景信息。」

但並非只有西方情報機構認為澤連斯基應該為全面入侵做準備。烏克蘭自己的一些情報官員雖然仍對普京是否會發動襲擊持懷疑態度,但他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烏克蘭國防部情報局局長布達諾夫(Kyrylo Budanov)說,他在開戰前三個月把檔案從總部搬走,並準備了燃料和彈藥儲備。

1月19日,布林肯短暫訪問基輔,與澤連斯基和庫列巴進行了面對面的會晤,再次發出警告。令他失望的是,澤連斯基繼續表示,任何公開動員的呼籲都將帶來恐慌,以及資本外逃,這將把烏克蘭本已搖搖欲墜的經濟推向崩潰。

雖然布林肯強調,正如他在以前的談話中一樣,確保澤連斯基及其政府的安全與完整的重要性,但他和其他幾名美國高級官員否認了有關拜登政府敦促他們撤離基輔的報道。布林肯後來回憶說:「我們對烏克蘭說了兩件事。無論你想做什麼,我們都會支持你。我們建議你們看看……如何根據實際情況確保政府運作的連續性。」這可能意味着堅守基輔,(將政府)搬到烏克蘭西部,或者搬到鄰國波蘭。

澤連斯基告訴布林肯他要留下來。他已經開始懷疑,一些西方官員想讓他逃離,這樣俄羅斯就可以建立一個傀儡政府,與北約大國通過談判達成和解。

澤連斯基說:「西方盟友想——我肯定有人真的很擔心我和我的家人會發生什麼。但可能有人只是想速戰速決。我認為,給我打電話的大多數人,幾乎所有人,都不相信烏克蘭能夠堅持下去。」

同樣,澤連斯基說,如果像一些盟友希望的那樣,警告烏克蘭人做好戰爭準備,就會在經濟上削弱烏克蘭,讓俄羅斯更容易占領烏克蘭。這位烏克蘭領導人回憶說:「讓人們在未來討論這件事是否正確吧,但是我絕對知道,而且憑直覺——我們每天在國家安全和國防委員會等討論這個問題——我有一種感覺,(俄羅斯人)想讓我們為這個國家乖乖投降做好準備。這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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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月19日的新聞發布會上,拜登表示,他認為俄羅斯會入侵。普京已經走得太遠,無法回頭。「他必須做點什麼,」拜登說。

拜登承諾,西方將回應俄羅斯的攻擊。他說,「我們的盟友和夥伴已經準備好,讓俄羅斯和俄羅斯經濟付出巨大的代價,並對其造成嚴重的傷害。」他預測,如果普京下令入侵,這將被證明是俄羅斯的一場「災難」。

這是拜登迄今為止發出的最有力的警告之一。但他也攪了混水,暗示與全面入侵相比,俄羅斯軍隊的「小規模入侵」(minor incursion),可能不會引發他和盟友們所威脅的嚴厲回應。

拜登說:「如果只是一次小規模入侵,那是一回事,然後我們最終不得不為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而爭論等等。」這表明,北約在反對俄羅斯使用武力方面意見並不統一。在這次新聞發布會上,一名記者要求拜登澄清他所說的「小規模入侵」是什麼意思。拜登說:「如果俄羅斯軍隊越過邊境,殺死烏克蘭軍人什麼的,我認為這就改變了一切……但實際上,這取決於他(普京)做什麼,取決於我們在北約戰線上能在多大程度上實現全麵團結。」

拜登的言論暴露了他自己的政府以及北約計劃中的裂縫。(在拜登作出這些爭議性發言時),布林肯當時人在基輔,他承諾,如果烏克蘭受到攻擊,美國將全力支持烏克蘭,但不會動用自己的軍隊。但數周以來,拜登政府官員私下裡一直在考慮如何應對「混合」攻擊,即俄羅斯可能對烏克蘭發動破壞性的網絡攻擊,並對該國東部發動有限的地面攻擊。

澤連斯基和他的助手們仍然不相信普京會發動戰爭,他們在推特上尖刻地回應了拜登關於「小規模入侵」的評論。他說:「我們要提醒大國,沒有小規模入侵,也沒有小國。就像沒有輕微的傷亡和失去親人的微小悲傷一樣。我是以一個大國總統的身份這麼說的。」

拜登第二天澄清說,如果「任何集結起來的俄羅斯部隊越過烏克蘭邊境,那就是入侵」,普京將為此付出代價。但白宮官員私下裡憤怒地表示,當美國政府試圖為烏克蘭爭取支持時,澤連斯基更感興趣的似乎是在一個尷尬的評論上讓拜登難堪。

一名前白宮官員表示:「這令人沮喪,我們正在採取措施,試圖幫助他,但感覺他在保護自己的政治品牌,要麼否認(入侵),要麼表現出自信,因為這在當時對他來說很重要。」

澤連斯基的一名助手參與起草了這條推文,他說,這條推文是為了反駁拜登,但也很要輕鬆幽默,以緩和迅速增加的緊張局勢。澤連斯基的核心團隊擔心,華盛頓關於戰爭即將爆發的預測,會產生意想不到的後果。

拜登正在澄清的時候,澤連斯基的團隊試圖用和解的信息來安撫華盛頓。

「感謝@POTUS(美國總統)對烏克蘭前所未有的外交和軍事援助」,澤連斯基在推特上寫道,並配以美國和烏克蘭國旗的表情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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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1日的日內瓦是一個寒冷、陰沉的日子,狂風掠過通常平靜的湖面,這個瑞士城市因平靜的日內瓦湖而得名。在岸邊一家豪華酒店宴會廳的桌子上,當和助手們一起與俄羅斯同行相對而坐時,布林肯用白浪作為比喻,告訴俄羅斯外長謝爾蓋·拉夫羅夫(Sergei Lavrov),或許他們可以平息兩國之間洶湧澎湃的水流。

在談到烏克蘭問題之前,他們交換了一些緊張的細節,並討論了其他問題,比如兩國駐對方首都大使館的規模和活動,以及伊朗核協議。布林肯再次闡述了美國的立場:如果普京有合理的安全顧慮,美國及其盟友準備好討論這些問題。但是,一旦開始入侵烏克蘭,西方的制裁將是快速和無情的,將孤立俄羅斯並使其經濟癱瘓,北約聯盟將向烏克蘭提供大規模的軍事援助。如果有一個俄羅斯士兵或導彈觸及北約的一寸領土,美國將保衛其盟友。

布林肯發現拉夫羅夫的回答很強硬,而且絕不讓步。經過一個半小時毫無結果的反反覆覆拉鋸,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但當他們的助手開始排隊離開宴會廳時,布林肯並未移動,他要求俄羅斯外長留下了與他單獨談話。兩人進入一個相鄰的小會議室,關上了門,美國和俄羅斯的外交團隊拘謹地一起站在門外。

在拉夫羅夫擔任俄羅斯外長近18年期間,諸多美國外交官發現他對兩國關係的看法生硬而教條,但偶爾也會坦誠和現實。在再次回顧了烏克蘭局勢後,布林肯停下來問道:「謝爾蓋,告訴我,你們真正想做的是什麼?這一切真的是關於俄羅斯一再提出的安全關切,關於北約對俄羅斯的『蠶食』和感知到的軍事威脅?還是因為普京有近乎宗教一樣的信念,即烏克蘭從過去到現在,一直是母親俄羅斯的一個組成部分?」

拉夫羅夫沒有給予答覆,打開門走了出去,他的工作人員跟在後面離去。

這是俄羅斯和美國的最高國家安全官員,在入侵前最後一次面對面的會晤。

拜登又與普京通了一次電話。白宮說,2月12日,他告訴俄羅斯總統:「雖然美國仍然準備與我們的盟友和夥伴充分協調,開展外交活動,但我們同樣準備應對其他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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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前(2月11日),英國國防部長本·華萊士(Ben Wallace)飛往莫斯科,與他的俄羅斯同行紹伊古(Sergei Shoigu)會面,紹伊古是克里姆林宮的政壇常青樹,曾幫助打造了普京的硬漢形象。

華萊士想再問一次,在普京關於北約擴張和聯盟在東歐活動的要求上,是否有談判的餘地。他說,紹伊古沒有表現出接觸的興趣。

華萊士警告紹伊古,如果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將面臨激烈的抵抗。華萊士當面對紹伊古說,「我了解烏克蘭人,我訪問過烏克蘭五次,他們會戰鬥」。

紹伊古回答說,「我母親是烏克蘭人」,這意味着他更了解烏克蘭人民,「這都是我們同一個國家的一部分」。

華萊士隨後提起了制裁的可能,「紹伊古回答說,『沒有人可以像我們一樣受苦』。而我說:『我不希望任何人受苦』。」

紹伊古列舉了一長串老生常談的抱怨,並說俄羅斯不能容忍烏克蘭西方化的軌跡。參加會議的一位英國官員說:「這在某些方面是不可理喻的。當我們偏離了主道,每個人都想讓談判繼續下去。但他們卻不談這些」。

當英國官員準備離開時,紹伊古直接與華萊士對話。華萊士回憶:「他看着我的眼睛說:『我們沒有入侵烏克蘭的計劃』」。華萊士回憶起這一幕說:「這是一個多麼大的謊言。」

一周後,2月18日,拜登給幾個北約盟國的領導人打電話,告訴他們美方的最新分析。拜登當天晚些時候在白宮的羅斯福廳對記者說:「從這一刻起,我相信他(普京)已經作出了入侵的決定。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一點」。

然而,法國人繼續尋求擺脫危機的途徑。

2月20日,馬克龍致電普京,要求他同意與拜登在日內瓦會面。這次談話使法國總統相信,普京終於願意解決問題。

根據幾個月後在法國電視台播放的紀錄片《一位總統、歐洲和戰爭》中播出的對話錄音,普京回答說:「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建議」。

馬克龍向普京施壓。馬克龍說:「但是,在今天結束這次談話時,我們能說我們在原則上同意嗎?我希望你在這一點上有一個明確的答覆。我知道你不喜歡確定的日期。但你是否準備好往前走,並在今天說,我希望與美國人進行面對面的會談,然後把歐洲人包括進來?還是不準備這麼做?」

普京沒有給出承諾,他手頭似乎有更緊迫的事情。普京說:「講真的,我想去打冰球,因為現在我在健身房裡。但在開始鍛煉之前,讓我向你保證,我會先給我的顧問們打電話」。

「Je vous remercie, Monsieur le President(謝謝您,總統先生),」 普京最後用法語向馬克龍表示感謝。

法方團隊聽到馬克龍在掛斷電話時高興地笑了。法國總統和他的顧問們認為,出現了突破。馬克龍的外事顧問博納(Emmanuel Bonne)甚至跳起了舞。

但第二天,在一次電視講話中,普京正式承認頓巴斯的兩個烏克蘭分離主義州,包括基輔控制的領土獨立。這是一個鮮明的跡象,表明對普京而言,法語寒暄就只是寒暄,他打算要肢解烏克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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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英國和法國在外交上作出最後努力的時候,世界各國領導人聚集在慕尼黑,參加慕尼黑安全會議。澤連斯基出席了會議,這引起了一些美國官員的擔憂,認為他離開烏克蘭,可能會給俄羅斯進行打擊的最佳時機。其他人則懷疑,這位烏克蘭領導人是否相信俄羅斯會發動攻擊,所以想利用這個機會在炸彈開始落下之前,離開這個國家。

澤連斯基在慕尼黑安全會議的講話中提醒聽眾,他的國家已經在與俄羅斯交戰,烏克蘭軍隊自2014年以來一直在與東部的分離主義分子作戰。

澤連斯基說:「為了真正幫助烏克蘭,沒有必要不斷地只談論可能的入侵日期。相反,歐盟和北約應該歡迎烏克蘭加入其組織。」

一些歐洲官員仍然不相信攻擊即將到來。一位官員告訴記者說:「我們自己沒有明確的證據表明普京已經下定決心,我們也沒有看到任何可以說明不入侵的跡象」。

這位英國官員說:「這感覺就像另一個世界一樣」。在場下的談話中,美國和英國官員對即將到來的入侵深信不疑,但「這並不是會議大廳里的氣氛」。

這位英國官員說,倫敦的一些人開始懷疑自己,「人們說我們在阿富汗問題上弄錯了。我們回來後又去刷烏克蘭的情報」。

英國人得出了同樣的結論,俄羅斯會入侵。但是,儘管美國開展了外交和情報共享活動,盟國普遍不相信這一點。

法國安全專家海斯堡說:「如果你發現某人攻擊一個國家,但這些計劃看起來是十足的愚蠢,那麼你有可能會做出理性反應,分析認為,因為它太蠢了,所以入侵不會發生」。他說,歐洲人高估了他們對普京的理解,至於美國人,「我想……他們不是試圖按普京的思維方式(猜測),而是根據他們掌握的數據來作出決定,而且不考慮數據是否有任何意義」。

有許多理由讓人感到困惑不解。美國的情報顯示,克里姆林宮的戰爭計劃,並沒有下達到必須執行這些計劃的戰場指揮官那裡。俄羅斯軍官們不知道他們(即將獲得的入侵)命令,俄軍出現在邊界時並不了解他們正在進入戰爭。一些美國政府分析家對俄羅斯軍隊內部缺乏溝通感到困惑。分析家們認為,事情是如此的怪異,俄羅斯的計劃可能真的會失敗,但這仍然明顯是少數派觀點。

對烏克蘭外長庫列巴來說,轉折點出現在2月18到20日慕尼黑安全會議之後的幾天,當時他再次前往華盛頓。庫列巴回憶說:「這些天我收到了更具體的信息」。美國人告訴他,在俄羅斯的一個特定的機場A,五架運輸機已經處於全面戒備狀態,準備在任何特定的時刻載着傘兵飛往烏克蘭的一個特定機場B。

庫列巴說:「那是你看到正在發生事件的順序和邏輯」。

西方情報官員在回顧後來俄羅斯對基輔的攻擊時,承認他們高估了俄羅斯軍隊的效率。

一位英國官員說:「我們以為,他們會以我們入侵一個國家的方式,去入侵一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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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盛頓時間)2月23日傍晚,白宮收到一份緊急情報。入侵「很可能」已經開始。軍隊正在移動,俄羅斯人已經向烏克蘭的目標發射了導彈。拜登的高級顧問們聚集在一起。一些人在白宮戰情室開會,而其他人則通過安全電話線路加入會議。

沙利文與澤連斯基的幕僚長葉爾馬克進行了交談。一位熟悉通話內容的人說,基輔的「焦慮程度極其高」,「他們並沒有失去控制。只是非常情緒化,但以你能預想的方式」。

葉爾馬克讓沙利文稍等,他想把澤連斯基帶到電話旁,讓澤連斯基直接與拜登交談。沙利文將電話接到了白宮條約廳,這是白宮二樓住宅區的一部分,通常用作書房。然後讓拜登接了電話。

澤連斯基懇請拜登立即聯繫儘可能多的其他世界領導人和外交官,告訴他們公開發表意見,並直接打電話給普京,告訴他「停止(入侵)」。

這名知情人士回憶說,澤連斯基感到擔憂,他要求拜登「現在給我們提供所有可能的情報。我們會戰鬥,我們會防守,我們能堅持,但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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