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郭於華: 我還得站着,不能跪下

在微博上「轉世」了80次後,郭於華知道,是時候告別了。

「不是友好地道別,不是依依不捨地再見,而是鄙視和抗議的表達,」上周,她在一封公開信中寫道。

現年64歲的郭於華是清華大學社會系教授。她的學術研究主要關注中國底層社會,包括農民­­­工、失業下崗工人、勞工維權等。

2010年郭於華開通了新浪微博。對北京直言不諱的批評讓她成為中國公共知識分子中醒目的一員,也成了當局打壓的目標。

「我的微博被封了80個號,微信被封了五個,」 郭於華告訴美國之音。

封了就再註冊一個,這種做法被中國網民諷刺地稱為「轉世」。­­每次從零開始,好不容易又積累了一些影響力時,突然有一天,啪,再次炸號。

「太艱難了,大多數人都受不了,轉來轉去的,但是我想,微博畢竟比微信的公共性更強嘛,還是保留一個渠道吧,所以我就還堅持着,」 「轉世」了80次的郭於華說。

一度,她曾經「陣亡」的第77個賬號死灰復燃,但是只能看,不能說,「就跟啞巴了一樣」。­­­

「我知道有一個人比我封得還要多,就是法大的蕭瀚老師。蕭瀚封了100多個號了 ,」說這話時,郭於華笑了,挺無奈。

相比微博,微信被封給她的日常生活帶來更多不便。看病掛號、消費支付都成了問題,連教學這樣的本職工作也無法正常進行。

新冠疫情期間,清華大學改上網課。學校的網絡教學軟件和微信綁定。註冊、測試,一切準備就緒,臨上課了,微信突然被封了。

「那個號是我特別要保住的號,沒怎麼說過話, 就是李文亮去世,我發了一個悼念李文亮醫生的頭像和一個蠟燭,然後我那個號就被封了,」郭於華說。

在校園裡,郭於華不時會接到校方類似這樣的警告:這段時期是非常時期,比較敏感,講課時注意點。

「我可能算是比較另類的,」郭於華說。「我不會因為某種壓力,或者出於某種安全的考慮去刻意改變什麼。」

「我總強調教學和研究的獨立性。它獨立於你們這些政黨的意識形態、宣傳灌輸,」她說。「我不會故意去講批判你,反對你的東西,但是我認為應該讓學生知道的我就會講。」

迄今,郭於華沒有因為教學內容被學生舉報過,她說,北京的情況算是好的,但是在其它地方,學生舉報老師的風氣已經到了一種「很令人難以忍受」的程度。

郭於華認為,這些舉報並非年輕人的自發行為,而是受到了制度的支持和慫恿。她說,中國教育體制的最大問題不是培養「精緻的利己主義者」,而是培養作惡的「壞人」,培養「黨棍「和「五毛」。

不久前,她看到網上流傳的一個視頻:一位小學老師對學生們說,你們不是父母養大的,你們都是黨養大的。不要聽你們父母的。父母騙你們。

「從小給孩子灌輸這些東西,他能正常嗎,他能不成黨棍嗎? 」 郭於華問。

當行政過分干預教學,當身為教師的權益受到侵犯,當許章潤這樣的同行被打壓,周圍人卻都默不作聲時,郭於華總會出離憤怒。

「你看到身邊這些同事、同行都不吭聲,就忍了。任憑人家怎麼欺負你,都不說話,」她說。「我說,你連自己的權利都不保護,你還有什麼資格教育學生說,你是一個人,你有天賦的權利,你應該維護弱勢!」

每當這時,她也覺得格外孤獨。「孤掌難鳴,」她說。

但她還是要發聲,儘管她自己知道,在這樣一個「什麼都在人家手裡」的體制里,渺小的個人根本無力改變什麼。

「別人老說你挺膽兒大,你挺勇敢的。我說,我根本就不是勇敢,我就是覺得我不能突破這個底線,」 郭於華對美國之音說。「我要還是個人的話,我就得像個人一樣。雖然也害怕,雖然也軟弱,但是我還得站着,我就是不能跪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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