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4日,李進進律師不幸遇害身亡。噩耗傳來,我感到十分震驚,悲痛之情久久不能平息。下午,我和我太太以及老友徐友漁夫婦趕到法拉盛的李進進律師樓,在進進辦公室門前獻上一束白花,謹表哀悼。連日來,進進的音容笑貌不時浮現於腦海。我很難想象,進進就這樣永遠的離開了我們。
我和李進進結識於1993年。那時,他以訪問學者的名義來到美國,參加哥倫比亞大學的「憲政與中國」項目,我也參加了這個項目。由於在此前,我們彼此對對方就有相當的了解,故而一見如故。在那時,《北京之春》的記者亞衣對李進進做了一次深度訪談。在訪談中,李進進講述了他自己的經歷,講到他在1989年4月18日人民大會堂前主持了第一次有組織的靜坐;講到他在5月19日起草了《北京工人自治聯合會成立宣言》,幫助建立了自49年中共建政以來第一個真正獨立的工人組織,並成為其法律顧問。在八九民運諸多學生領袖和知識分子領袖中,李進進是最早把注意力轉向工人和市民,並且身體力行,付諸實踐的。
在訪談中,記者亞衣問:「從研究生期間的活動到天安門運動,你在政治上似乎一向主張和解與妥協,但是你又說過我們面對的是一個非常殘暴不講道理的政權。在這個政權面前,你為什麼還要堅持這樣的主張?」
李進進答:我現在仍然堅持這種政治主張。這是因為第一,這是一個策略,非這樣不可;第二,另一個更深刻的意義是在理念上。從理念上來講,和平、理性、和解、妥協是一個社會走向民主過程的必然的方法和手段;將來在民主自由的條件下,也要用和平的、合法的手段去維護自己的利益和社會公正;在爭取民主自由的過程當中,首先就應當學會這種方法和手段。
李進進這段話講得很深刻、很精彩。即便在30年後的今天,李進進這段話仍然沒有失去現實意義。
結束了哥倫比亞大學的訪問,李進進隨即去了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攻讀法律學位。一次,我去麥迪遜參加會議,順道去李進進的住所看望,見到他的妻子和兒子。進進拖家帶口,在40歲攻讀洋學位,課業繁重,自不待言,還要在餐館打工維持生計,壓力之大,可以想見。然而李進進卻處之泰然,不叫苦,不感傷,不消沉。那份恆心與定力,令人讚嘆。
進進得到博士學位後又回到紐約,辦起了律師事務所。我們見面的機會就更多了。我們同時在一些民運組織中任職,一起參加過大大小小很多次活動和會議。我介紹過幾個朋友申辦傑出人才移民或政治庇護,進進都認真辦理,那幾個朋友都對進進十分感謝。我有法律問題向進進請教,進進總是有問必答,不厭其煩。
自2011年起,李進進接任「紀念胡耀邦趙紫陽基金會」會長,組織和主持了多次活動和會議。尤其是在2012年秋,胡趙基金會在紐約長島舉辦了「胡趙精神與憲政轉型」研討會,會議的正式發言人和評議人多達40幾位,其中包括來自中國大陸的9位獨立學人;會後出版了一部厚達400多頁的《僵局、「破局」與中國民主轉型——胡趙精神與憲政轉型學術研討會論文輯要及現場辯論實錄》,可謂碩果纍纍。
在2009年「六四」二十周年之際,李進進執筆提交了一份《「六四」事件民間白皮書》。白皮書指出,1989年民主運動是人民和平請願活動;1989年春夏期間,北京沒有動亂;6月也沒有發生所謂的暴亂;「六四」事件的屠殺性質不容質疑。這份白皮書從法理上,對共產黨當年的誣陷、不實之辭進行了既全面又深入的分析和反駁,是海外民運不可多得的一份文獻。
和不少「六四」流亡者一樣,李進進也出版了自己的回憶錄《從廣場到秦城》。和其他「六四」流亡者的回憶錄不一樣的是,李進進這本書的副標題是《一個法律博士生的獄中探法》。在這本書里,李進進不但講述了自己從八九到「六四」的個人經歷,而且還從法學家的角度,從法學理論上認真地探究了中國司法公正的若干重大問題。
在得到法學博士的學位後,李進進沒有選擇教學與學術研究,而是選擇了當律師。在律師的實踐中,李進進獲得了很多在書齋里不容易獲得的經驗與感受。他又把這些來自實踐的經驗、感受放進他的理論學術的思考,由此引出了對美國三權分立、對美國司法體系的深刻領悟,以及對中國制度的深刻批判,並進而引出了對未來民主憲政中國如何實行法治的深入思考。這對於未來中國憲政轉型,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
進進熱愛文學,喜歡寫作。進進屬羊,他以「楊非羊」的筆名辦了一個博客網頁,上面收錄了他寫的短論、隨筆、書評和詩歌。
進進遠行不歸,給我們留下深深的哀傷和思念。我想,我們對李進進最好的紀念方式之一,就是整理和接過他的思想遺產。
(全文轉自自由亞洲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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