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波經濟周期變幻,受傷害最大的是8090後一代

8090後一代的悲劇在於,他們人生上半曲處於一個生存競爭壓力異常大,社會快速現代化以及階層急劇分化的時代,一直被時代推着走、吊着走,用盡全力艱難適應社會,而等他們掌握和適應了社會規則後,世界的秩序、社會運行的軌道卻突然改變了,上帝跟他們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

(一)最近傳出來幾例自殺事件,死者無一例外都是三四十歲的高學歷大青年或早期中年人,而死因大概率與遭受經濟挫折有關。

人的天性是「貪生怕死」,不是受到很嚴重挫折,不會尋短見或自絕於社會。過去尋短見的多數是沒文化的農村女性,現在多是受過很好教育的青年,這說明他們越來越成為挫折感最強的一個群體。最近的多項經濟統計數據也顯示,這個社會對8090後越來越不友好,越來越多的中青年個人負債表開始失衡,陷入困頓。

1. 2021年以來,教育、地產、互聯網、金融、商業服務等至少有上千萬人被裁員,而這些顯然是8090後就業最密集的行業,也是相對高薪的行業,而50歲以上的人絕大多數集中於勞動密集型產業,雖然他們在疫情期間受到衝擊,但是疫情後日子還湊合。

2. 2023年全國勞動人事爭議調解組織和仲裁機構處理案件突破385萬, 2017年則為166萬。這雖然部分說明勞動者法律意識增強,側面也反映青年人被裁員數量的急劇上升。畢竟中老年對勞動者權利不那麼重視,願意提出仲裁的絕大多數是年輕人。

3. 去年全國有292萬家企業註銷,2017年數據則為123萬家;註銷企業數量最高的上海,去年有20.74萬家企業消失,而2017年的數字僅為3.77萬。而如果加上個體工商戶,全國去年註銷的市場主體數量超過2400萬,同比增加46%。

而這些企業法人,年齡以三四十歲之間為主(比如合肥市工商部門統計,2018年新註冊企業法人平均年齡為36.3歲;上海、北京則更年輕,在32-34歲左右),畢竟願意去折騰的還是這些有了一定閱歷、又有精力的人,如果到了50歲以上,大家也不願意折騰了,20多歲的人則乾脆不折騰,按部就班考研、考公或到企業工作。

4.  根據《2023年全國法拍市場監測報告》,2023年全國法拍房掛拍套數達到79.6萬套,總量較上一年增加36.7%,而這個數據2018年為23.8萬套。今年法拍數量則繼續暴增,1-5月掛拍量為277600套,同比增長86.23%。根據黃奇帆最近演講信息透露,全國法拍房總量超過400萬套,以每套100平米計算,意味着總面積達4億平。

我們又據最主要法拍平台阿里拍賣網的統計,這些被掛拍的房屋,91%以上是斷供所致,而這些斷供業主,多數應該是三四十歲青年人,因為老一代早就解決了住房問題,而00後們顯然還沒有攢夠首付款。

5. 還有一連串人民銀行披露的數據顯示我們社會居民財務情況的惡化,尤其是中青年財務的惡化:今年第一季度,失信執行人超過860萬;信用卡逾期半年未償信貸總額達到1096億,而2017年同期為604億;信用卡貸款總額突破8.54萬億,而2017年為4.27萬億;全國信用卡和借貸合一卡達到7.6億張,而2017年為4.9億張。顯而易見,越來越多的人陷入債務危機,而懂得使用信用貸的絕大多數也是中青年人,畢竟老年人對現代金融支付體系既陌生、又排斥。

以上所列舉的數字,在統計部門或者經濟學家看來,可能只不過是一組反映經濟波動的數據而已,但是對於每個家庭來說,背後有着一個個不可承受的苦楚。這種挫折,筆者也可以從周圍很多同齡朋友身上隱約看到。

比如不乏有在2020年之前選擇創業,三年疫情期間,燒光了天使投資,又燒光了自己的房產積蓄,最後血本無歸的。也不乏購買房地產信託基金以及投資科技企業暴雷的。自從2022年下半年起,周圍的朋友自稱「辭職」找工作的,或者創業的也突然多起來——經濟下行期創業,一定是一個無奈之舉,潛台詞意味着「失業了」。

現在幾乎每個家庭都感覺到資產嚴重縮水,流動性資金普遍捉襟見肘,以前大家都在充滿信心規劃未來,努力早日實現各自的「小目標」,現在能夠保持自己生活水平不下降已經是不錯。

總之,這幾年雖然人們普遍感覺到日子都難了,但是對於不同年齡段,難的程度不一樣。退休一代受影響最小,他們旱澇保收拿着養老金,依然逍遙快活地旅遊、跳舞;1964-1974一代,大多數都有一定積蓄,基本完整享受到時代紅利,即使行業不景氣,也可以安心躺平、等待退休;00後的起步是殘酷的,但是他們尚年輕,可以從容調整自己,等待下一步機遇。

但是8090後是受時代之變打擊最嚴重的:他們積累少,抗打擊能力弱;他們要麼面臨結婚生子,要麼是上有老、下有小,經濟負擔最重;他們處於事業關鍵期,如果一個下行周期維持個十來年,可能此生事業黃金期就過了。

(二)每一代都有每一代機遇和苦楚,但是不可否認由於歷史機遇不同,有的世代明顯幸運很多,而有的世代堪稱「生不逢時」。比如1890-1900世代人生大放光彩的機遇,顯然高於1920-1930年一代,後者生長於戰亂、顛沛流離(因此只有1920後的齊邦媛、王鼎鈞才能寫出那麼心酸的個人回憶錄),成年國家又陷入長時間非常態內耗,等到改革開放他們行將進入退休年齡,除了少數人有所作為外,多數人的青春都被浪費了。

1950-1960世代雖然早年物質條件匱乏,但是這代人一個不落地趕上了時代機遇,盡享了中國30年經濟騰飛的紅利。他們但凡是受過985年以上教育的,至少可以保障中產以上生活,若是稍微有些商業頭腦,擁有上億資產也是司空見慣,對於後來具有同等學歷和智力的人來說,基本是難以企及的。

8090後一代不可否認出生於一代物質和信息相對充裕的時代,但是很少有人感覺到幸福快樂。這一代人的悲劇在於,他們的成長階段,可以說是中國幾百年來社會生存競爭壓力最大的時代——這是由於前幾十年人口增長太快,資源又貧乏;中國現代化速度太快,使命又太艱巨等所決定的。他們從求學、就業,到生活都是被時代趕着走、吊着走,一直在按照前人所教導/示範的模式,努力獲得一個現代化起步社會並不多的優質資源。

而到了進入而立或不惑之年,這些人終於適應了社會規則,擁有了一定學習和職業資本,開始經營自己夢想,幻想可以重複父輩或者哥哥姐姐們成功的道路的時候,上帝給他們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突然世界的賽道變幻了,規則又變幻了。他們在這幾年變幻中,又成了一個無所適從的人,以及受擠兌罪嚴重的人。

導致90後本是進入而立之年,但是他們經濟上仍舊很難自立,80後年屆不惑,卻重新充滿困惑:對人生充滿困惑,對未來充滿困惑,對世界充滿困惑,這個世界是我們以前被訓導認識的樣子嗎?

(三)對於國家和社會來講,三四十歲年齡段的勞動力,不僅僅是生產主力軍、創造主力軍、消費主力軍,是社會運行的中堅力量。因為時代際遇的因素,8090一代還具有其特殊時代特徵和歷史任務。8090後是中國第一批完整接受體系化教育訓練,並具有開闊國際視野的一代。

這一代人大約有4億,其中約6000萬受過本科及以上教育,4000萬左右受過專科教育,600萬人擁有海外學歷,是第一個實現了高等教育大眾化的世代,中國兩三百年以來,可以說到8090一代勞動力素質才基本趕上發達國家水平。

他們本來是我們國家一百多年現代化積累產生的最寶貴人力資源,也正處於做事情的黃金年齡,中國從製造大國大到創造大國,從經濟大國到經濟強國的歷史飛躍,本應該由這一代人完成,之前他們在科技、商業、學術的表現也表明,他們有能力完成。

但是,顯然這幾年整個社會對他們是非常不友好的,現在出生率的腰斬,是青年一代對時代表達無聲反抗的第一個信號(目前階段1985-1999一代是生育主力軍)。如果這種讓中青年人無所適從的局面長時間不能改變,未來不排除發生人才大規模流失,乃至滋生其他嚴重社會問題。

筆者希望各行各業占據領導崗位的決策者們要善待8090後一代,多給他們創造機會,這一代人畢竟是聽話的一代、被社會規則完全馴服的一代,是不可多得的優質勞動力。

任何一個時代的經濟都有高潮和低谷,我們夢想經濟永遠保持2010年代的那種高增長也不現實。不過低谷分兩種,一種是健康有序的市場經濟環境中,經濟危機誘發資源充足和倒逼創新,低谷中孕育着新機遇,另外一種則是創造動力的逐漸熄滅,社會陷於長期停滯。

我們現在所進行的改革,正應該着眼於重燃青年人的信心,重新組合創新力量,達到前一種效果。如果後一種,不僅僅意味着8090此生空耗,也意味着國家喪失關鍵的戰略機遇期,這種情況「中等收入陷阱國家」都曾經歷過。歷史窗口期就這麼短,改革時不我待。

而8090後經歷了經濟周期之變,也應該好好自思:除了努力適應社會外,我們還應該關注哪些事情,才能讓經濟繁榮更加持久以及個人財富更安全?

文章來源微信公眾號:阜成門六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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