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關於「鴨脖VS老鼠頭」的話題,現在還在吵。到底那玩意兒是老鼠頭,還是鴨脖子?我還是覺得像老鼠頭,但我不是動物專家,平時也不吃鴨脖子,所以也就不妄下結論了。但是有件事我覺得很有意思,就是那位當事的學生站出來澄清說:我看錯了,那個確實不是老鼠頭,而是鴨脖。
你看,當事人都出來澄清了,應該沒問題了吧?
但群眾就是不信!
是群眾們偏執嗎?我覺得還真不是。我們都是在學校里呆過的,完全能夠想象出這個學生可能面臨什麼。他的澄清可能是真心的,也可能是壓力之下的違心之論,到底是什麼,我們根本無法分辨。所以這個澄清的信息量基本為零。
還有人貼出了聊天記錄,說校方安排學生當水軍做控評。
這個聊天記錄是真的嗎?我不能確定。但是在大家心目中,這是完全可能發生的事情。仔細想想,這件想法其實挺可怕的。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我們卻有一種共識:學校完全可能逼着孩子撒謊。
02
讓孩子撒謊這種事,其實從小學的時候就開始了。
我小時候就有過這樣的經歷。當時上級到班級視察聽課,老師就提前告誡我們,課堂提問的時候所有人都要舉手,會的人舉右手,不會的人舉左手。「放心,我到時候只會提問舉右手的同學。」
理由是什麼呢?是為學校爭光。
這是小學,中學的時候也是如此。高考前,市電視台到我們學校採訪,老師就提前安排開會叮囑,記者如果問:「緊張嗎?」就說「不緊張。」問「有沒有信心?」就說「有信心!」問「學校有沒有給你們壓力?」就說「沒有。」問「體育課停沒停?」就說「沒停!」
如果不這麼回答,哼哼。
我相信類似的事情不光我經歷過,大部分學生可能都經歷過。學校教育我們要熱愛集體,要維護學校榮譽,要這樣要那樣,但唯獨沒有堅定地教育我們:你不可撒謊。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經驗,我們很難相信那位學生的「澄清」。我們甚至完全能想象出那套施加壓力的說辭,它一定是冠冕堂皇的:要顧全大局,不要給學校這個大家庭抹黑,不要被別網上那些噴子利用blahblahblah。當然,我不能說那所高校一定給學生施加了壓力,但是根據我們的經驗,這樣的事情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並不離奇。
03
誠實需要勇氣。雖然我們是個勤勞勇敢的民族,但在我們教育孩子的時候,並不怎麼鼓勵他們勇敢。如果一個孩子非常誠實,也非常勇敢,大家恐怕只會覺得他「軸」。如果面對記者的提問「你們體育課停了嗎?」這個孩子誠實勇敢地說:「三個月前就停了!」哪怕不光老師會震怒,就連記者恐怕都會吃驚:「這孩子怎麼這麼不上道?」然後默默把這一段剪掉。
這當然會讓孩子困惑。書本和現實就像是兩個完全割裂的世界。老師可能上午還在教「列寧打碎花瓶勇敢承認」,「華盛頓砍掉櫻桃樹後絕不撒謊」,下午就告訴他們,「不管你真會假會都要舉手,真會的舉右手,不會的舉左手」,那麼他們只會覺得書上說的那些大道理絕不可認真,撒謊比誠實更可取,服從比堅持更重要。
作文書里有一位小明,他總是積極向上,總是誠實勇敢,總是和各種不良現象做鬥爭,我們都寫過小明,但我們也都知道,這個小明如果從作文跳到真實校園裡,多半會混得很慘。
小明啊小明,你在找倒霉你知道嗎?
那麼當孩子長大了以後呢?
當然就是把這個過程再循環走一遍。長大的孩子當了老師,平時給他們講華盛頓砍櫻桃樹,上級檢查了給他們講不會也要假舉手,出了事了給他們講不能給學校抹黑。孩子們從困惑到接受,慢慢明白道德是有彈性的,誠實是有條件的,勇敢是會倒霉的。然後等他們長大了,這個故事再重新上演一遍。
正因為如此,當那位當事學生誠懇的說「那就是鴨脖子」的時候,無論他說的是真是假,我們都已經不相信了。那麼再看那些學術造假的新聞,我們還需要覺得奇怪嗎?連一塊骨頭是老鼠還是鴨脖,都成了羅生門,那麼無論發生什麼造假的事情也都不奇怪了。
當然,我也並不是在指責學生。誠實和勇敢本來就是稀缺的品質,我也並沒有比人家強到那裡去啊。就像這篇文章,我寫完初稿後刪掉了三分之一,是因為那三分之一我覺得寫的不對嗎?並不是啊。
那麼如果換上我是那個學生,我會怎麼辦?我可能也會說:對,那個東西就是鴨脖子!哪怕它活的時候吱吱叫着滿地跑,小名叫傑瑞,那它也是鴨脖子!
不然呢?
(全文轉自微信公眾號押沙龍yas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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