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第一天上斑,九龍廠的全部眼睛都給她的嫵媚照到特別亮麗,機器車間平白多了一位艷如彩蝶的女子穿插飄飛,整個工地格外顯得生氣蓬勃。弟兄們都為了自己贊成經理聘請秘書而感到快樂,明雪的有禮和常時掛在臉頰的笑渦,在元波為她逐一介紹廠里的弟兄們時,幾乎立即贏到了他們的友誼。元波看到如此,心裡是比誰也來得高興。唯一使他不安的,是沒多久之後,弟兄們似乎比往常更勤快的出入於文房裡;而到文房來,十有八九並非找他。明雪一視同仁的用她可親動人的姿容,耐心的為弟兄們解決些公文或者是些並不必要的對答,她愉快的認為是她本份內的職責。在沒影響到生產進度的情況下,元波視而不見,沒有把那份不安顯露。
年關迫近,市面上擺賣年貨的攤檔比往年多,廟宇香火依然鼎盛,元波抽空陪母親到二府廟拜神,福德正神供桌上除了各類三牲外,再沒有整隻紅燒乳豬了。在回家途中,母親對他說:
「今年是越共來的第一年,本頭公就莫燒豬食了,以後,驚連三牲雞鴨也莫人拜。」
「媽,人連飯也莫湯食,神明只好也跟著餓啦!」(莫湯食即沒得食)
「神佛有靈,為什麼要給越共打勝仗?」
「越共是不信神明的,所以神佛也就對伊莫法度。」
回到二弟的家裡,他母親下了車、元波辭別了母親,忙著又趕回工廠里去。
明雪看到他,笑盈盈的說:
「波兄,原料已經用完了,工業廳要過了年才再辦理,你試和他們談談。」
「謝謝你,我明天會去走一趟。」
「今天想你幫忙。」
「什麼事?」
明雪用手指進工地,輕聲而略帶羞澀的說:
「好幾人都要送我回家,我全推了,走去坐巴士,他們又跟著來,你可否送我?」
「好的,也順路。」他說完,心裡有點忐忑,藉故走進工場,原料用罄後,弟兄們沒事可做。三五成群的聚了好幾堆,有的在對奕,有的在玩橋牌,有的抽著煙在閒聊。阮拾和元浪以及另外七、八人圍著 一座車床,在看平擺在車床上邊的越文解放報;阮拾嘻哈哈大笑,瞄見元波,立即向他招手。元波走近,望向報紙上的標題,居然是報導九龍廠超額完成指標,提前把產品送到工業廳屬下的湄江廠,在全郡生產競賽中,榮獲亞軍云云。
「經理,我們該慶祝這次的勝利呵!」阮拾開玩笑的說。
元波也笑了,他們都明白,前後送去一千對產品,根據合同是要三千對才算是完成指標,照理論他們是該罰的,天下再沒比這更荒唐的了。他們居然是亞軍的得主?那麼、其餘沒名的大小工廠,生產情況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整張報紙所刊登的有那一條屬於忠實的消息呢?為什麼,為什麼新聞部要這樣騙讀者?全南方唯一的報紙,每天就如此將謊言向人民輸送,目的是要全民在新聞上有個錯覺,然後去相信領導的是十全十美的政府嗎?難道,他們連紙包不住火的這點道理也不懂嗎?元波心底勾起了連串的問號,卻不敢把那些疑問向人提出。
他已明白了阮拾為什麼看了內容會發笑,誰能不笑啊?他不知道中央的頭頭們是否看多了這種利好新聞後,會真的相信他們治理的國家日益進步起飛強盛?社會主義的天堂指日可待,沒有人會知道。元波看到的是,九龍工廠在重重關卡的剝削下掙扎求存,諷剌的是剝削者是來自各級有關的政權人物,他真的對「解放」這個詞語感到了害怕。南越人民支持盼望的「解放」是如斯的一層新枷鎖和一道無形而又無所不在的網,把一千七百多萬的南方人民通通網羅進去。
「沒原料,大家打掃清潔後,可以下班。」元波愕了一會兒才決定讓弟兄們回家,那些埋頭對奕的和玩牌的並沒有立即散去,無事的旁觀者三三兩兩的推了車出廠。明雪也已把一些公文打好字,該忙的都已做妥,元波再進來時,看到她也沒事可做,便對她說:
「走吧!你把門關好,我推車在門前等你。」
明雪拿起手袋,就去拉門,出到前門時,三、四個早先要送他的弟兄都在那裡,她正在不知所措,元波恰恰把車推到她身旁。弟兄們笑著和他招呼,也笑著和明雪點頭,然後目送明雪坐上經理的車後座,並意外的看到明雪親熱的將右手伸出去摟抱他的腰,車開動後,她還回過頭來,淺笑盈盈的向他們「拜拜」。
元波的粗腰感到一緊,柔柔軟軟的一條似蛇的手臂已纏上去,背部陣陣溫熱。一團棉花似的肌膚隔著衣服貼伏輕磨。在機車的顛簸中,舒服感升自背脊,往富林區的路伸延,他幌動里竟盼望這是一程沒有終點的奔馳。
到達後,明雪大方自然的邀請他進家喝茶,元波的後背腰圍卻仍然覺到了有股溫熱的柔軟在磨擦;他靦腆的回了些禮貌的話,就急忙的倒轉方向,迎進涼風裡。
踏進家門,本想把送明雪的事和報紙對九龍工廠的誇大消息告訴婉冰,但一眼看到阿美姐妹在忙碌的從小樓傳遞下他的書籍。匆匆上樓,瞥見婉冰在書架上也正把一堆堆的圖書拿下來,他要講的話一下子都飛走了,愕然的開口問:
「餵!阿冰、你在幹什麼?」
「搬出門外丟啊!」
「你瘋了,我的書要拿去丟?」
婉冰轉身面對他,指指手上的王雲五字典說:
「你不知道,他們發動個什麼掃除美偽文化的戰役,喇叭今早就吵到現在;除了這類字典和醫藥典籍外,幾乎都是要丟掉的了。」
「書有什麼關係?我真的不明白?」元波頹然的蹲下來,撫摸樓板上那堆書籍,拿上幾本又放下,他雖是個地道的商人,十年來卻陸續的收藏著一些他喜愛的書冊;婉冰也是個喜歡閱讀的女人,書竟是夫婦兩人唯一的共同嗜好。兩大櫃連著木架上的書,有金庸的武俠小說,古典文學名著,雜文、散文集,經濟政治的,哲學宗教,人文地理歷史等。也有些言情小說,近千冊的平裝精裝,每冊都蓋上了個紅圖章,寫著購買日期,有的看過,有的買回來就藏到如今,還沒翻動。
他不敢想像,這些與世無爭的精神糧食,在越共統治下,竟要給拿去焚燒。距秦朝二千一百多年後,在交趾之國,在文明的廿世紀七十年代。嬴政的焚書會重演,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啊!元波想不通是馬克思的著作里是否偷抄了秦皇的治國之道?還是嬴政暴君比老馬更先發明了社會主義的靈丹妙藥,才會有那麼巧合的共同點呵!
「不必想太多了,認命算啦!」婉冰倒想得很明智,語氣輕鬆似的安慰丈夫。
「沒法喲!留下有麻煩,都由你包辦吧!我真的不忍心。」元波從書堆里站起來,跑上二樓,鞋也不脫,和衣躺在床上。心底有根針似的一下又一下的剌戳著,他想呼喊, 卻張口無聲,書籍何罪?書對他們有什麼害處?書怎麼會反動?他很傷心的為那些書呼冤,空氣寂寂,所有的問號都留在他心裡翻滾。
晚飯時他沒有胃口,胡亂扒幾口飯,話也不多說;悶悶的放下碗筷,也沒心到門外納涼,燃上根煙,獨個兒又走上書房。站在書櫃前,傷心而難過的瞧著兩個空書櫃。裡邊以前排擠到滿滿的書,如今只剩下幾部中、越文字典,縮在一角,忍受著荒涼的空洞。
他一根煙接一根煙的吞雲吐霧,想藉點尼古丁來麻醉腦中的一片亂,站也不順眼,坐也難安靜,負氣的又下樓。走到前門鐵閘邊,在凌亂重疊的書堆旁蹲下,隨手抽出一本看,是本《茶花女》。放到一邊去,拿出另一本,是《梁任公全集》。然後是《聖經》、是《紅樓夢》、是余光中的《蓮的聯想》、是《唐詩三百首》、《龍族詩刊》、《基度山恩仇紀》和《三國演義》。徐速的小說、海明威的《老人與海》,放到一旁去,再尋尋覓覓;又拿起本《老殘遊記》、移到另一邊。又撫撫摸摸,拾起來看看,想想、扔回去,再拾起。每一本都應該沒問題,放到一邊去,越放越多,應該呈交的那堆越來越少。然後、心裡早先翻滾的問題似乎飛走無蹤,平靜的走上樓,婉冰在燈下津津有味的讀著金庸的《鹿鼎記》,他笑著說:
「你把兩櫃書都搬下去丟,自已竟偷偷的收起韋小寶,該當何罪?」
「我今晚不睡要讀完它,明天他們來要書才交出去。」
「以後呢?」
「只好找些共產黨國家出版的東西看啦!」
「怕沒味道呢!我試讀俄國的翻譯著作和大陸的一些小說,全是八股的宣傳東西,引不起讀書的欲望來。」
婉冰放下書,凝望著丈夫說:「想不到越共一來,咱們連看書的自由也沒有了。」
「還有許多事情是我們想不到的,不過都會慢慢的讓我們看到了。你不睡,我就不陪你了。」
婉冰又低下頭去追讀小說,元波躺上床,睜大眼睛望著蚊帳頂的圖案花紋,腦里來來回回的都是太太剛才的一句話:
「越共一來,我們連看書的自由也沒有了。」
不眠的夜,好寂寞難挨的長夜啊、、、、、、、
元波沒精神,但還是撐著先到工業廳,「同志」們已不辦公了,忙著打掃布置,準備過新年,原料只好等到過年後才可以解決。轉到銀行,好多人,他在隊伍里一站,排隊的時間總走得像蝸牛,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以前在《今日世界》那本雜誌上看到一幅漫畫;那條長龍隊伍排著等分配食油,輪到漫畫內主人公時,油恰巧的剛分完,他哭喪著臉的可憐表情,入木三分的竟深印在記憶里。當時他並不完全相信,想當然的認為不過是美國的反共八股;今天奇怪的浮現那張漫畫,他竟立即在心中接受了,那是寫實的作品。隊伍移動,終於輪到他了。
三十七位弟兄年關倚靠的薪俸二千八百多元,出納員臉無表情的告訴他,銀行的現金髮完了,明天再來吧。
元波在銀行里轉了一圈,希望能找到一面鏡,他很想照照自已,看看臉上的反應像不像那漫畫的主人公?可惜,鏡架掛出來的是胡老頭子的羊相(胡志明留著山羊鬍須的照片),他只好走出這家郡屬的人民銀行。
門外,見到海哥,真是大喜過望的事。元波把領不到錢的事對他說了,廠長是很講義氣的,一拍胸口、想都沒多想,就答應到他的商店裡先取二千多元借給九龍廠過關。兩個人沿著同一方向開慢車走,半小時後就雙雙停在林滄海的商鋪前,元波看到那堆人又排長隊在等購咖啡粉;心裡總算明白了,門市收入都是現款,難怪他毫沒猶豫的可以幫九龍廠的大忙。
拿到錢,也順手接過一張海哥寫好的送禮名單,元波打開一瞄,咦!這次連那名銀行的出納員也榜上有名,他指著那個木無表情的名字,抬頭看林滄海:
「這個傢伙也要送他?」
「早就該送了,今天的教訓你還沒醒悟?」
「你是說他故意為難?」
「不錯、銀行經理要送禮,小職員直接或間接和我們有關係的都不能免。」林滄海抽出根三五牌的香煙,把煙拋過去給元波。
「這樣,不是比阮文紹的政權更糟嗎?」
「對呵!老鼠跌落米倉能不吃嗎?」
「海哥,如此大小通吃,米倉的米很快會給吃光了。人民怎麼辦?」
「死兩個算一雙,人民!人民只是招牌啊!傻瓜。」林滄海把鼻樑上的金絲眼鏡往上輕輕一推,望著元波滔滔的往下講:「人民政府、人民軍隊、人民公安、人民法庭、人民銀行、人民議會、人民醫院,那一樣不掛上『人民』這塊大招牌?只有殯儀館,監獄,墳場,勞改營還沒有看到他們用人民這塊美麗動人的名詞。你告訴我有那一樣是屬於可憐的『人民』的?」
「你對,用上人民做招牌的都沒有人民的份,不用人民做招牌的勞改營,墳場,殯儀館,監獄,經濟區,卻是真真正正留給人民的。唉!我怎麼要經你講才想到呢?」
「這番話,都飛了。回去發薪吧!以後、千萬別再提起了。」
「我知道、人民現在是連言論的自由也喪失了。再見!海哥。」
元波回到九龍工廠,弟兄們雀躍的跑出廠房歡迎他,他笑著把錢交給明雪;然後告訴他們在銀行的麻煩,大家憤憤不平。但對於原料仍沒著落一事,倒都在擔心九龍是否能繼續生產?他們已很明白了工人當家作主是種什麼真相,黨的嚴密組織網絡;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在整個社會結構層次上,密密麻麻圍繞囚困著:工資、原料、運輸、生產數量、銀行、行政、職業、言論、甚至宗教,都有一雙無形的手伸進去,左右控制著,強迫依照黨的指示運轉思考。
不論這種運轉是多麼不合邏輯和情理,多麼阻礙社會的進步及發展;人民的眼睛雖然很雪亮,但卻無力變更或停止。因為人民除了眼睛還可以張望瞧看,舌頭已經麻木,聲帶嘶啞;會寫字的手不敢拿筆,敢動筆的手,敢發言的嘴,都早已不是「人民」了。所以、南越只有一份報紙,一個電視台和唯一的無線廣播電台。
明雪很快的把錢分配進她早已計算好的工資信袋裡,再交回給元波,然後分發給廠里的弟兄們,大家領到工資後各自星散,工廠也草草收工了。
元波再送明雪,她依然親熱的橫抱他,到達時、她下了車,面對他,淺笑盈盈的說:
「進來喝杯茶,給你看張心的信。」
元波正準備轉過車頭,聽到張心的消息,只好也下車,走下石級隨她進屋。
「伯母呢?她還好吧?」
「她去女兒那邊,晚上才回來,人還蠻壯健的。」明雪邊說邊倒杯冷茶,元波拉開木椅坐下,望著她。
「沒有信、你是不進來的了,所以騙你。」她接下去自言自語,也拉了張椅子,靠近他。
「原來你也會頑皮,騙我進來什麼事?」元波有點哭笑不得的感受,但已經來了、也唯有聽其自然。
「我很悶,你為什麼要避開我?」
元波心裡一跳,急急的說:「沒有啊!明雪,你怎麼了?」
「張心要你照顧我,是不是?」她迫視著他,眼睛內在燃燒心中的火。
「是啊!我已經做了,也幫你找到工作。」
「除了這些,你從來就沒有關心我了。」她忽然抽泣,淚水盈眶:「你有沒有想過?張心也許今生都不會回來了,我怎麼辦?」
「總有希望,是不是?」
「我很年青,不甘心就這樣的給歲月埋葬,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你!別想太多了。」元波手足無措,心慌而徬徨的瞧著她。
「為什麼我要是張心的太太?波兄!你知不知道,我每次見到你後都要失眠。為什麼上天要我認識你?要你成為張心的朋友。」明雪喃喃的把心中千迴百轉的念頭盡情吐出來,像火般噴到元波一臉的熱。他站起、明雪也推開椅子,出奇不意的伏倒在他身上。元波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呆了,想推開她,又不忍心出手。掙扎了好一回,終於將手改變了姿勢,輕輕拍著她的肩背說:
「吉人天相,張心會回來的。」
明雪昂起頭,淚痕滿面,雙手繞到他後背,緊緊地摟著。半閉起濕潤的眼睫,微微張口迎著他,元波全身像給電流通過似的震憾。一陣幽香衝進鼻孔,他迷迷糊糊地在昏然中把頭垂下去;一厘一分的迫向那張微開的口唇,眼中時而是婉冰時而是明雪,晃來晃去。明雪的樣子在瞳孔里擴大,口幾乎接觸到那張濕唇時;猛然醒起她是朋友的妻子,那一念如電光的閃爍,剎那而逝。但已重重的擊到了他腦里的細胞,及時下達了個不可造次的命令,制止了他進一步的荒唐行為。
明雪幌忽而沉醉的感覺里,飄飄的正在等待一個熱烈的吻;半閉起眼睛已完全醉在這個期盼已久的時光中。靈識微醺里,神經細胞亢奮的迎接愛的甘露時,不意那個下垂的頭忽然再度昂起,並且腰肢輕輕的被兩隻炙熱的掌心推開。
「對不起,我要走了。」
「波兄!你怪我?」明雪失望的、幽怨的凝視他,眼睛猶如敝開的門窗,期待和美景一覽無遺。
元波搖搖頭,心中很意外的浮起少校夫人在陳興道那家半公開的妓院裡狂熱的動作。越南女人對於貞操守節觀念和中國人的想法是有距離,那麼、少校夫人也許除了錢外,還有生理的要求?正如張心的太太,他有了這個念頭後,先前略帶對她的卑視,竟化作份深深的同情,但無論如何也止於同情吧了。他還保留了繼承了中國文化里揮之不去摔之不走的仁義道德重重的枷鎖;這些東西,又是明雪所不會理解的。
他再次掛上個笑臉,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彬彬有禮的告別了明雪。
踏入家門,驟然想起那大堆的書籍,便急促的回身張望。鐵閘邊兩堆凌亂重疊的書本已空空如也,一陣昏然、使他要按著樓梯的扶手拾級上樓。阿雯和明明在房裡玩耍,見不到太太,他衝進書房,一眼望盡,兩個空櫃冷清的擺放著幾本字典外,所有他另選出來的書,婉冰並沒有再放回去。好像買了張彩票,把發財的希望都注滿了,開彩後中獎的仍然不是他。
女兒拿了杯熱茶進來,他急著追問:
「阿美,你媽咪呢?」
「媽咪和楊太去排隊買沙糖和豬肉。」
「那些書呢?放在鐵閘邊的兩堆書都去了哪裡?」
「早上來了很多人,媽咪和他們講,他們還上樓看,結果、要媽咪簽字,書通通搬上車。爸爸,他們為什麼要拿走你的書呢?」
「爸爸也不懂。」元波頹然的撫著女兒的秀髮,眼前浮現的是一本又一本的書,有精裝的古典文學,有平裝的小說,有莎士比亞的譯本,有餘光中的詩集。晃來晃去,都化作紙灰,在空氣里飄揚。焚書的景象是那麼遙遠的荒唐故事,又竟如斯迫真的是眼前事實。
元波腦里在那片飛揚的紙灰中變得空空白白,一如兩個大書櫃,把空蕩的內臟撕開,存放的不再是書籍,而是冷冷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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