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又開了:走出恨意,從接納櫻花開始

朋友在德國去看了一個櫻花公園。她發現,有些德國人在公園裡會穿上專用的帆布鞋套,這樣可以避免踩傷櫻花樹下的草坪。

在場的中國遊人,都能感受到這種對美的守護。如果你這時候突然說——你們現在看櫻花,忘了二戰給人類帶來的災難了嗎?你就是生活在「恨」中的教科書受害者。

我在河南農村長大,大學前連省會鄭州都沒去過,也沒見過一個外國人。現在想來,我非常感謝我的母校青島海洋大學。

這個學校文科非常糟糕,我們也基本上沒學到什麼,但是進大學的時候,老師們都很自豪「我們有最美的校園」。

那是漁山路校區,有好幾棟德式建築。大門口進去的那一棟尤其威嚴、漂亮,已經是文物保護建築了,走近一看,文字介紹明確指出,這是日本人建造的。

記得第一次看到這個介紹的時候,有很強烈的觸動。

第一次世界大戰,日本從德國人手裡搶了青島。記得五四運動的一個口號,就是「還我青島」。讀中學的時候,想着德國日本都很壞,但是日本人占領青島後,卻仍然老老實實遵照德國人的規劃和建築風格,保持了某種延續性。

他們「很壞」,但是也在創造美好的東西。這個念頭折磨了我,也摧毀了我的中學教育。

我讀書的地方在麥島校區,是一個新校區,體現偉大成就,但是所有人都覺得醜陋。我們經常乘坐校車或公交去漁山路校區,我那時身體糟糕,經常暈車,距離學校還有一兩站就會下車步行。然後,我就經常迷路在學校周圍德國風格的街道中。

那時還沒有Citywalk這樣的時髦說法,也沒有導航,我更多感受到的是迷路的苦惱。但是就是這樣,也慢慢領略了梁實秋、老舍等人的故居,他們在青島的時候,都住在漂亮的德式風情的房子中。

那時香港剛剛回歸,人們的自豪感爆棚,但是和青島本地人交流,會發現他們另有一種特別的自豪:如果青島一直屬於德國的話……這是一種對歷史的臆想。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青島這個城市的「生命」,就是德式建築的遺留。

我的朋友葉克飛,小時候就住在那樣的院子裡,他寫過不少關於青島的文章。但是,由於缺乏知識儲備和生活經驗,那樣的閒逛,對我這個「河南鄉巴佬」來說,更多是觀念的摧毀。

我變得真正一無所有了,不但沒錢,連中學教材塑造的所謂民族自豪感也煙消雲散。重新變成一張白紙,也不知如何建構自己。

有一天晚上,我和朋友們在一條小巷子的台階上坐下,等待天黑。別墅的院子裡進去,在一樓儲藏室有一個進入青島防空洞的入口,我們要從那裡鑽進去,探索地下的奧秘。

這時候,從隔壁一家傳來了動聽的鋼琴聲。我聽不出是什麼曲子,也沒見過鋼琴。實際上,我從這音樂中聽到的是一種「階級差別」,有的人過着多麼好的生活啊,而窮苦的我們要鑽入地下,看看有沒有儲存的香蕉。

幸運的是,這種探索的樂趣,還是戰勝了階級憂愁。

1999年美國炸南聯盟大使館,同學們都參加了抗議遊行。我因為到校外朋友家做客,錯過了這次「集體行動」。在朋友家吃晚飯,電視上播放着同學們衝擊肯德基的畫面。

朋友大喊一聲「傻叉」,我以為他是在罵美帝,沒想到他罵的是同學們。

他告訴我:「你知道在肯德基打工的都是中國人嗎,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他的太太從事的是餐飲業,正要介紹我去肯德基打零工,每小時可以掙8元人民幣。我不好駁斥他。

其實,是因為我在看電視畫面,而不是「身在其中」,感受到一種疏離。電視中,有同學抱怨,學校應該派校車把大家接回去,因為走回去有5公里,實在太累了。

那種「群體激情」,並不容易堅持太久。這讓我對後來的種種「衝擊商家」式的「愛國行動」都免疫了。

這些經歷,讓我在讀大學時慢慢變成一個獨立的「個體」。最大的收穫,就是不會隨大流地去「恨」什麼抽象的力量。「恨」很容易,也很廉價。

櫻花開了,我也不會去恨櫻花。在青島的時候,去中山公園看過幾次櫻花,那時總覺得自己很窮,甚至買不起公園的門票(也不免費),現在想想,那時又何嘗不是一種富足呢:充滿好奇,向世界張開雙臂,吸納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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