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廣的青旅里,擠滿找不到工作的年輕人

最難就業季里,許多年輕人離家來到北上廣深尋求更多工作機會。而青旅,因其低廉的費用、隨住隨走的模式,成為了他們到大城市落腳的最佳選擇。

那些漂泊在城市中心青旅的人,有的有人屢屢失業,但仍充滿期待,有人兜兜轉轉回到原點,還沒有找到自己的方向……我們與正居住在廣州一所青旅的兩位年輕人聊了聊,以下是他們的求職故事:

上班五年,陡然失業,來青旅緩緩

黃欣,28歲

黃欣是廣西防城港人,到這個青旅已經一個來月了。他總是晚上坐在一樓大廳的遊戲房裡,戴着藍牙耳機,聽着英語聽力,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他之前是做教培行業的。不過,黃欣大學學的是自動化專業,2018年從西南一所211大學畢業,因為不喜歡滿是機械設備陳舊環境,沒找過對口的工作。畢業後,黃欣在家待業了兩個月後,進了一家「互聯網+房地產」公司,月薪過萬。好景不長,黃欣所在的房地產公司雖然利用「互聯網+」政策,獲得一定的補貼,但實際還是傳統的房地產發展模式。此後,公司出現了內部矛盾,員工不做業務忙於站邊,黃欣感到厭惡,決定離職。

離職後,黃欣一開始準備考研,後來發現自己對讀研並不感興趣,只是想拖延進入社會的時間,於是決定,還是去做一些喜歡的工作。黃欣大學期間對英語比較感興趣,經常看美劇,英語基礎不錯,還當過英語家教,因此和朋友合夥搞了一個教培機構。

朋友負責拉人,黃欣負責上課。他說,「在我老家那種小地方,只有有點背景、有些經濟基礎的人才會考慮在外面給小孩補課。我的學生都是國企老總,法院院長等人的小孩,不太計較補課費,所以收入不錯,幹得也開心。而普通人家的孩子,很多對學業不太上心。」但隨着「雙減政策」的出台,黃欣再次失業。

黃欣決定到大城市廣州找找機會,因為短時間沒有找到心儀的工作,又想在廣州多待上一段時間,他選擇了在青旅落腳。由於他是常住客,前台給他打了個折,能夠拿到比網上預定更低廉的價格,他住的四人間70元/晚,房間裡是上下鋪,木質大床比大學宿舍的寬敞許多,床貼牆而設,牆上有三個插座,一塊用以放東西的搭板,每個床位還都配備了床簾和夜燈。對此,黃欣都非常滿意。

直到如今,一個月過去了,黃欣不確定是否能在廣州找到心儀的工作,也不確定還要在廣州待多久。但他目前感到挺放鬆,畢竟做教培的積蓄足夠支撐他較長時間了,而且青旅在市中心,可以拎包入住,提包即走,還不用承擔水電費,不用自己做衛生。

此外,黃欣也很喜歡青旅裡面的氛圍,不光能碰到和他一樣的「粵漂」年輕人,還有做生意的外國人、走遍祖國大江南北的背包客等等。

在青旅的日子裡,白天如果收到面試通知,黃欣會去青旅的遊戲房裡,用老舊的電腦搜搜資料做準備。短期內沒什麼面試機會時,他就去廣州各處走走轉轉。黃欣說,以往的教培工作一般都是下午才開始,他養成了一天只吃兩頓飯的習慣,不是豬腳飯就是竹升面,在青旅附近的便宜快餐店就解決了,而他又不愛奶茶咖啡、又不喝酒蹦迪,一天的花銷不到100元。

到了下午五六點,如果朋友下班後邀約,黃欣會去和他們轉轉,待到十一二點再回來。一個人時,他就靜靜待在青旅的遊戲房裡度過晚上的時光,看看美劇,做做英語聽力,或者是瀏覽一些求職信息。

在工作上,黃欣想繼續做教培行業,但同時也想試試金融或者是財管類型的工作。不過,他也知道,如果轉行,自己沒有學科背景和從業經驗,只能從銷售干起,而他又不想做銷售。黃欣說,他其實只想在廣州工作一兩年,積累點經驗,學點本領後,就回老家去。而這對用人單位來說,都不是什麼加分項。

在青旅裡面待業一個多月後,黃欣漸漸覺得,儘管說是休息一陣,但其實內心很難真正放鬆下來,並且這種狀態越久,就越難找回原來的生活節奏了,不光感覺白天無所事事,晚上也有種和社會脫軌的感覺。因此,如今他最羨慕的,就是那些考公考編成功上岸的昔日舊友,他們收入穩定,每天下了班能夠陪陪老婆孩子,盡享天倫之夜。

回到眼前,黃欣決定,還是這兩個月先找到一份工作做着,其他事情以後再說。但同時,黃欣又說,自己憑積蓄還能撐一段時間,家裡也沒有壓力,還是再多花一些時間,尋覓到一份真正適合自己的工作。只是「什麼工作才真的適合自己呢?」,他暫時還沒想明白。

隻身一人粵漂,屢屢失業,前路在何方

張文,24歲

晚上九點多,張文終於結束了一天的跋涉,背着鼓鼓的包走進青旅。得知有人想找他聊聊粵漂經歷,臉上的汗都沒擦,就急匆匆地,話又密又快地介紹起自己來。

張文說,能夠找個人聊聊天很開心,原因是青旅的宿友素質都挺高,大家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擾,關係也就不冷不熱,拉起床簾戴上耳機,連有沒有人在宿位上都不知道。

張文說,自己剛來廣州時,專挑城中村裡面的握手樓落腳——大塘村、棠下村、坑口村,最便宜的單間六百一月。但這些地方有個缺點是,房租便宜,水電卻奇貴無比,比商用水電還要貴,而且環境惡劣,有的房子裡連空調都沒有,只有吱呀吱呀的古舊電扇,一下雨就滴答漏水。

這些房子,有的按天短租,上一任住客離開,被褥和床鋪來不及換洗換新,就有人續住了。因為衛生條件堪憂,張文有一次在一間房裡住了一晚上,就得了尋麻疹,全身奇癢無比……也是在那之後,他從城中村搬了出來,住進青旅。

張文說,在城中村居住的,多是學歷或收入較低的群體,如服務員,外賣小哥等。和城中村相比,青旅裡面的環境簡直太好了:不用忍受舍友半夜回來後的吵嚷,不用適應有人在屋子裡大聲打電話、玩遊戲,也沒有人在屋子裡抽煙,和伴侶膩歪等情境。如果要說有什麼不足,張文覺得,住客們邊界感太強是其中之一,這讓他覺得有些寂寞。

和黃欣一樣,張文從上一份工作已經辭職三個月了,至今還在找工作。張文說,自己畢業於老家南通的一所普通一本,經管專業,也考過研,但遺憾落榜。隨之而來的畢業季校招,張文準備得不認真,錯過了很多機會,直到畢業時,依然沒敲定工作。

為了看看其他工作機會,張文決定去大城市闖蕩闖蕩。在一線城市裡,張文對不同城市都做了工作,發現廣州比北京上海消費低一些,應該更能攢下錢,因此,當畢業後終於拿到一份廣州保險銷售的offer時,他立刻踏上了粵漂的旅途,至今剛好一年。

這一年裡,張文也換過幾次工作,為什麼頻繁換工作,張文誠實地說,「眼高手低」。比如,他說自己曾在保險公司做業務員,做得好也有機會轉正,但是工作較枯燥,日常就是上午打電話,下午跑客戶,聯繫保險續簽,他覺得前景不好,就放棄了。如今,他甚至有點懷念這份枯燥的工作。

離開保險公司出來後,張文又找到兩份金融行業的工作,都是銷售崗。但張文發現,自己並不是做銷售的料,「要會花言巧語地忽悠人,我好歹也是個本科生,整天求爺爺告奶奶的,讓我覺得低三下四。工資很大一部份還和業績掛鈎,業績不好就只能拿兩三千的底薪。」結果兩份銷售工作,張文都沒有工作超過三個月。

為了維持生計,張文還做過地推——在商場裡面拉家長或者是小朋友,送小禮品,邀請他們參加體驗課。張文的結論是,這種要看人臉色工作實在不適合他,因此沒做多長便離職了。

沒有工資的日子很難熬,張文想過去找一些體力活,但最後還是邁不過心裡那道坎。他之前在城中村的宿友最近升了職,做上了飯店的小經理,請他到自己的飯店吃飯,還願意給他提供工作。但張文考慮再三,謝絕了邀請。

因為工作總不順利,60元/晚的青旅,張文如今支付得也有些困難了。張文說,自己家裡並不寬裕,在廣州生活只能靠自己,他已經開始動用做學生時攢下的壓歲錢了。因為拮据,張文有自己的省錢妙招:喝水去圖書館打免費的,吃飯一天只吃一頓正餐,有時從青旅步行三四公里,到附近的食品批發市場買餅乾或者泡麵果腹。

張文說,自己之所以選擇如今這個青旅,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青旅裡面有公共廚房,可以保存食物。接受採訪時,他還打開冰箱,指着自己放了兩周沒有吃完的粽子,「這周還能靠它們頂幾天。」

找不到工作,白天張文便靠公共交通在廣州市內走走看看,他的行李較少,只有一個大書包,所以他出行一般都帶着行李。有些時候在外面較晚,便會訂其他的青旅居住,不局限於固定的一間。在內心裡,張文始終覺得,自己還是大學生,在青旅和學生聊天時,總是「倍感親切」。

儘管生活難以為繼,但是張文還是不想回老家。他說自己對未來的設想是,先找到一份穩定的收入,再謀求二戰考研,通過下一次校招,找到更好的工作。他還提到考取初級會計師證一事,只是今年已錯過報名時間,只能來年再嘗試。

張文大學期間參加社團工作,會剪輯視頻、設計海報,所以張文也在嘗試,找新媒體運營與編輯的公工作。但陸續投了幾個電商直播的運營崗位,張文發現,很多新媒體崗位都要求「有過從0到1打造爆款的經歷」,讓他再次碰壁。在反覆的受挫中,張文想,如果能考上研,以後還是想去上海發展,因為上海離家比較近,自己也許更適應那邊的環境。

聊完後,張文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靜靜地從包里拿出餅乾,開始享用自己的晚餐。

 (全文轉自微信公眾號三聯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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