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澳洲】墨爾本體檢記

4月初,去墨爾本醫院開安眠藥。家庭醫生小劉說:「眼皮有點腫,查個尿常規吧!」報告顯示,小便「潛血」。我告訴小劉,以往在原鄉,很多年了,都「潛血」,醫生說沒什麼,繼續觀察即可。小劉說一定有什麼,必須查明原因。

我又說,在原鄉還做過B超,多次診斷為腎結石。小劉讓我做Ct,掃描全部泌尿系統。但找不到結石。順便查了甲狀腺,沒有結節。在原鄉是有的啊,多個結節!也查骨密度,重點掃描腰椎、胯骨、股骨頸。怎麼不是掃手掃腳呢!反正內外不同,結論總是彆扭着,區別大,大到不可思議。這不是穿越,而是穿幫。且不管它。

小劉要繼續尋找鏡下「潛血」來源,方法是查「尿三杯」。事後他告訴我:「全程鏡下血尿,提示上尿路或膀胱,可能有病灶。那就做個膀胱鏡吧!」我覺得,只是體檢嘛,沒什麼,就同意了。

閒時上網補課:「尿液中的紅細胞達到了一定數量,就是尿潛血。單獨的尿潛血,不能作為診斷疾病的依據。」加之我並無任何症狀,認定不必做介入性檢查。於是告知了檢查科:不做。按照出國前的經驗,這事就算停止了。哪知道檢查科醫生打來三次電話,催促我快去快去。我一律回覆:不願去!期間不敢再見小劉。很快,打電話的醫生寄來一封信,問:是不是家庭醫生(小劉)認為可以不做了?是不是轉到其它醫院去做了?是不是病情發生變化了?是不是搬家了?總之,不去要給個過硬的理由。我只好和她通話:「怕痛。不想做了!」醫生說:「怕痛不是理由。有辦法讓您不痛。我們將敦促家庭醫生做您的工作!」這種糾纏不休,在原鄉,絕無可能。不是說澳洲最自由嗎?不是說自由非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是你不想做什麼就可以不做什麼嗎?怎麼到了我這裡,就不靈了呢?我終於明白,在原鄉是患者追醫生,在新鄉是醫生追患者。既然已經進入了下一道程序, 對方就會管到底,輕易是賴不掉的,不吃這一套,也得吃這一套。感慨不絕。於是決定:「做!」一了百了。

到了約定時間,我來到檢查科。

1號護士帶我上三樓。2號護士接待我。量體溫,測溫槍不打額頭,而接觸耳朵,槍尖戴着套子,用後馬上更換。核實姓名,出生年月日;又問了許多問題,例如過敏史,既往病史。期間,大部分對話牛頭專對馬嘴。只好聯絡了翻譯,三方通過視頻,準確交流。  

緊跟2號護士,走過長長的走廊,在等待區坐下。一排沙發,2、4、6、8、10,只躺着一張紙,上書「Don’t sit down. Keep your distance」 (不要坐下,保持距離)。都是智能新冠病毒害的。護士陪我等待。無聊。上網。帖子說: 「澳洲護士相當於公務員,工資由政府統一發放。同級護士在社區門診工作,或在三甲醫院工作,收入相同。加班費比較高,白班中班夜班、節假日,報酬不同。」 窺一斑而知全豹,覺得她們,真幸福! 

不久我落到了3號護士手裡。她給我一件短袖長布衫,指引我進入更衣室。看見有個口袋,就把脫下的衣服裝了進去。放在哪裡呢?沒有地方啊!於是提着口袋出來,有點像叫化子。發現每位就診者,都提着和我一樣的口袋。同像叫化子,那就沒什麼。深秋了,大夥一律穿短袖衫;尤其胖子,還把短袖往肩膀上綰。澳洲胖子多,有的碩臀如輪胎。我有位鄰居,上個月活活給胖死了。護士、醫生,也穿短袖衫;我同樣。3號護士判斷我冷,拿來一床毛巾被——溫暖如春,應該是即時取自溫箱。於是,我一個人披着它,裹緊,如同妖怪。我堅決否認自己是東亞病夫。倒沒有如雷公、馬保國那般,患了厲害症,動輒宣布自己厲害,打不過也還是自己厲害。但在鐵的事實面前,我承認沒有西人健壯。

不久,3號護士把我領進檢查室,交給一位醫生,四位護士。

很快,我像個老革命一樣,被攙扶着爬上矮床。最近原鄉流行躺平,我在新鄉,也躺平了,躺得很標準。

男醫生很健壯,左手能殺豬,右手能查體。無影燈開得雪亮。矮床升高後,他動手了,電線狀的膀胱鏡快速推進。所有眼光直擊大屏幕。能感覺到「電線」左右偏移。有不適感,並不厲害。可是我的肢體不懂事,趁我不注意,表現出了這種不適。年輕的美女護士,一邊一個,不約而同,及時輕拍我的肩膀,撫摸我的手掌,就像原鄉路邊,土法搶救暈倒的老太太那樣;不同的是沒有掐人中,沒有噴滿臉唾沫。另外兩位護士,站在醫生身邊,用關切的眼神注視着我,仿佛我的痛,能和她們接通。一瞬間,我充分感受到了資本主義的溫暖。原來資產階級兄弟姐妹,也和無產階級兄弟姐妹一樣;原鄉處處有親人,新鄉也處處有親人,還有驚喜。弄得我有點不好意思,趕緊端正態度,堅定信心,一不怕苦,二不怕痛,三個代表,四個堅持,五個不搞,六個自信,七個這樣,八個那樣,後面還有九個十個。這才像堂堂昂藏七尺,蒼髯褐膚,腹背凝挺的男兒。突然想起女人不容易,不但需隔三差五接受進入,而且要接受胎兒的外出,目標還可能是三胎。男人應該向女人學習,勇敢面對一切!

護士們的胸都奇大,紛紛在我的臉部上方動盪,觸目驚心,令人害羞,令人血熱,令人思想壯碩瘋長,且懷了癩蛤蟆的雄心,幾乎忘了作案工具正牢牢攥在醫生手裡。不敢再看;再看也許不算出軌,但算不禮貌。其實胸這個東西,沒必要太大呀!有一點點意思,能分清身體正反,就可以了!

前後大約四分鐘。先是看見醫生瀟灑地一揚頭,我的身體突然輕鬆了。心裡一穩,檢查結束。

檢查床又變矮了。三雙白酥手伺候我下床,另一雙白酥手更換新墊布。

外面進來了4號護士,仍然充當帶路黨,活雷鋒一般,幫我提着口袋,陪我去附設便池的另一間更衣室,提示:立刻小便。照辦。更衣。醫院的衣服、毛巾被,直接扔進回收桶——我認為消毒後會循環使用。暗想,之前提着口袋到處跑,很喜劇。

4號護士領我進入另一間大房子,交給5號護士。這是位黑人。胳膊上文了一枝更黑的花。身材修長,凸凹有致,五官端正精巧,罕見的漂亮。她媽像是照着圖紙生的娃。無論什麼膚色,都有一世精緻,永不卸妝的美人。不能吃不到黑女就說黑女酸。我真想暗戀她,當一回李後主,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餉貪歡。」 又明白,「只要能夠迷惑你,就足以毀滅你」的道理,趕緊移開了視線。有點為她的美擔心。

黑美女示意我坐下,嗓子像天使吻過一樣,脆爽無比,好聽極了。噴出的氣息凝於鼻端,其味不俗。椅子極胖大,像理髮店的;腰背部很虛空,是精心的糟心設計。扶手可以翻開,變成小餐桌。有人給餐桌上送來一杯冷水,一盤蛋糕。我先喝水,回答美女提問:小便了?是!痛嗎?不!色彩改變了嗎?沒!量血壓。然後我吃蛋糕。出發前我就着大蒜、辣椒喝了杯牛奶,還真有些餓了。吃完一盤,又來了兩盤。不好意思吃第四盤,否,則太像是來砸場子的了。當然是白吃。因為鐮刀不割患者,看病都不帶錢,免費,何況幾盤蛋糕。國家買單我吃撐,心情舒暢。又感嘆:這世上除了醫生,還需要一位做蛋糕的糕點師!要是能增補做米飯炒回鍋肉的大師傅,那就完美了。

美女做記錄,左手寫字。然後用濕巾擦拭血壓計。鄰座已經率領另一位護士,坐上輪椅開拔了。美女放好血壓計,馬上去擦拭空出的胖椅子。

我問可以離開了嗎?答:不能!等你家人到了,我用輪椅送你下樓。我說等家人可以,送可以,不用輪椅。

終於,家人打來電話,已經到達樓下。應該特赦我了!美女遞來兩小包碳酸氫鈉片,一盒抗生素,叮囑:「如果不適就給我們打電話。如果出現血尿,抗生素要吃夠七天;就是正常了,也不能中途停藥,以免細菌產生抗藥性,病症容易捲土重來。」送我外出。還好,沒有推輪椅,只是她臉上一副懷才不遇的表情,剪水雙瞳也剪不斷水了似的,讓我頓生歉意。儘管每位醫務工作者都待人不薄,我還是毫不留情地拔腳離場,不再當釘子戶。

算上手術室里的四位美女,我一共經手了九位護士,全部擁有一張笑臉,展示着內心的彩霞。那不是深秋該有的樣子,而是深春該有的樣子!她們齊心協力,把我一站一站往下交,個個都像地下黨的交通員。遺憾我先後在空調樓里待了兩個多小時,頭暈,第二天才好。

就這樣,從一滴鏡下潛血開始,延宕兩個月,體檢終於結束,算是交了差。檢查結果是什麼,我已經不再關心。作為一個社會閒散人員,只求家庭醫生小劉,不要再糾纏不休,老是搬起鐵礦石砸我的腳。實在不行,我願意給他推薦一位優秀病人,以確保自己歲月靜好。

(本文作者為肖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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