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參加了華盛頓DC百萬人和平集會

有感於一位網友的文字:「89年我們是暴徒,2019年我支持的香港學生年輕人也是暴徒,今天,我與上百萬的愛國者來到DC,結果,我們又成了暴徒。這都他『馬』的啥世道?」

因為我去了DC,投身於百萬人海,所以,我也就成了「暴徒」。沒時間詳細寫,報告一些親見親歷的細節。

到DC的時間晚了,但川普總統的演講也推遲了,正好趕上。

人山人海,擠不到前面,轉而登上華盛頓紀念碑前緩坡,這裡視野良好,可以看見馬路對面一個巨大屏幕。沒想到紀念碑北側(面對白宮)草坪被踩得一片泥濘,前兩日下過雨,草地吸足了水。鞋漏水,就在人縫中穿行,想找一塊稍微干點的地方。但人太多,諾大草坪全部被踩出了泥水,最後擠到紀念碑下石鋪地面。無論從這裡望下去,還是從下面望上來,場面足夠壯觀,華盛頓可以驕傲。主流媒體說不過幾萬人,最簡單的辦法是拿鏡頭搖一搖全景。

年歲不饒人,感覺累了,坐在紀念碑石牆下小憩。

旁邊一老人,手裡拿著一彎曲的羊角,長約一米,角尖截去,吹起來居然可發出嘹亮聲音。我明白這就是聖經里說的那羊角,以色列人遵照神的吩咐繞耶利哥城七周,然後祭師們吹響羊角,眾人齊聲吶喊,厚重的城牆就崩塌了。後來發現有不少人都有這種羊角號,想必是懂生意經的小商販賣的。

有人雙手扶在石牆上禱告。

川普講話很長,就去紀念碑東側上廁所。排隊的人很長,比我想像的有耐心,不慌不忙的,沒有一位性急插隊的。近前的三棵櫻花樹竟然開花了,提前了好幾個月,天地人間都紊亂了。大約排了半小時以上,進去一看,五個便器,兩個堵了。出來找了根竹旗杆去捅,無濟於事。雖然我修管道有經驗,手無寸鐵,也只有作罷。排隊如廁的人都向這個失敗的老頭面露微笑,伸大拇哥。

演講結束於1點7分,但早已有人流開始往國會山走。美國式散漫。

臨走時也雙手扶在冰涼的石牆上禱告: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以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請你格外看顧今天聚集在這裡的人們。先賢們建立在你根基上的國度朽壞了,請你賜我們力量重新扶正。請你再次賜下信仰與公義的牆角石,堅立我們的信心。國度、權柄、榮耀都歸於你,從今時到永遠!以上禱告、祈求、感恩奉基督耶穌之名。阿門!」

紀念碑街對過有小丘,是華裔的集結點。有兩頂白色帳篷,有飲水、食物。組織得很好,印製了黃色T恤,扯著近百米的長條幅,擂著大鼓,喊著口號往國會遊行。

膝關節不適,走得慢,不斷有人群超過。年輕人集體哼唱著愛國歌曲,如《美麗的亞美利加》、《布朗之歌》。不是中國遊行時那種同仇敵愾的吼唱,溫和而深情,使我回憶起911紐約恐怖襲擊當日傍晚,我在國會大台階上見到那些中學生,唱的就是《美麗的亞美利加》。《約翰.布朗之歌》是一首戰歌,也唱得溫柔。我隨他們哼唱,心說早就該唱這首歌了。我寫過《金棕櫚—葛底斯堡賦》,對這首歌很熟。約翰.布朗是一位白人牧師,致力於幫助南方逃亡黑奴到北方。後忍無可忍,發動武裝起義,占領軍火庫,旋即被軍隊攻陷。他的兒子們犧牲,本人受傷被捕,被判處絞刑。故事發生地離我家不算遠,常帶國內友人去。叫哈伯斯渡口(Harpers Ferry),位於馬州、賓州、維州交界處波托馬克河畔。布朗殉道那天,北方各地的教堂鐘聲齊鳴,到處掛滿黑色挽幛。兩年後,南北戰爭開始,人們高唱《約翰.布朗之歌》走上戰場。至今,每年獨立日盛典,都有軍樂隊演奏這首歌,同時禮炮齊鳴。今天特地寫了這番感受,是想說約翰.布朗才是暴徒,我們遠遠不配。

還沒走到山下大水池,就發現國會大廈西面左邊台階上已擠滿了人,接下來有人開始爬鐵柵欄。看來是受到鼓舞,右邊台階上的人也開始向上沖。很快,兩側台階和正中廊柱下台階都被示威者占領。數十個穿黃色服裝的警察慢慢走上去(不是衝上去),試圖驅趕人群。我心想,如此警力,怎麼能控制這麼大場面?當我慢慢走到水池邊坐下,奇蹟出現:幾十個警察居然把正面台階上人群驅趕到左下角。趕羊也不能這麼容易吧?

國會山西面,人群分為兩部份,以大水池為界,主體在坡上,不少人則麋集在坡下水池以西。有一個人身穿獨立戰爭時衣裝,揮舞一面舊國旗,趟過剛沒腿肚的淺水,向對「岸」前進,並不時回頭呼喊,張開雙臂。人群發出歡呼,明白這是仿效華盛頓度過冰封的特拉瓦河,卻並沒有我想像的萬眾跟隨。又有幾個人跳下水池,召喚人們前進,依然只是歡呼,無人下水。前後有近10人下水,仍未鼓動起人群再現歷史場面。幾次有衝動。不過幾十米距離,即便冰水,也能趟過去的。想想還是忍住了。遙想三十年前的天安門廣場,相去甚遠,這是無組織的人群。

風很大,坐久了全身發涼。就慢慢繞過大水池,進入主要的歷史畫面。和一群人一起低頭禱告,想必我們信的是同一位神。圈內主禱的幾個人互相下跪扶肩,接力禱告。有人墊了黑色垃圾袋,沒墊的人就跪在草地滲出的泥水裡。遠處有人吹響高亢的羊角號。

一直在想,始終在想:這是一個十分溫和的民族,在心裡我是在拿八九民運的中國人作比。八九民運誠然和平,沒有砸一塊玻璃,但那種決一死戰的氣氛和表情是今日之DC所不及的。歷史記載中的美國先民似不如此,「不自由,毋寧死!」不是很勇猛剽悍嗎?是和平的日子太長久了嗎?是被富裕生活和「政治正確」馴化了嗎?四處詳和。擁擠中人們溫文有禮。自由來往。沒有組織。不像是一場決定美國和人類命運的決戰,更像嘉年華會。無數面星條旗和川普旗在大風中獵獵飛舞。一面數十米長的大國旗被人們托舉起,沿台階緩緩上移。歡聲震天。幾次聽見有人議論「revolution」,這個單詞是不會聽錯的。

人們議論,警察開槍打死了一位16歲女孩兒。不太相信。至少國會大廈西面沒有衝突,警察似乎也沒佩槍。過一陣,還是傳說打死一位16歲女孩兒。

風越來越大,骨頭寒透了。就慢慢往回走,今天就是這樣了。

身後突發槍響。比槍聲要大。回頭看去,國會台階上濃煙升起,看得清是警察在扔催淚彈。山丘下警燈閃閃,警車一隊隊飛馳。DC那位要拆林肯紀念堂華盛頓紀念碑的黑人女市長下令宵禁。他們要清場了。

看到了不少坐輪椅的老人,很了不起。去地鐵站路上,見到一位像是外地來的老人,攜了旗子、標語牌,背著行囊,步履蹣跚,一個人,一步步往警車呼嘯的國會山方向走。歲數比我大得多。

地鐵上人們大聲交流訊息。打死16歲女孩兒不像是謠傳了,太年輕了,無比痛心。

回家打開電腦,方得知今日之全貌:

國會東側有人衝進去了。議員們轉移會場繼續認證大選結果。

進入國會時有示威者喊:這是我們的大樓!

有人舉證,率先衝進去的有安提法。那末,是希特勒製造的國會縱火案?

打死的不是16歲女孩兒,是前海軍女兵。一米多遠,近距離開槍,是謀殺。有網友稱今天打死的不止一人。

彭斯玩大了,在最後一刻背信棄義。原先信誓旦旦,現在自我毀滅。他是基督徒,將來怎麼面對自己的神呢?

川普發推,體會大家心情,呼籲人們回家。坦克還沒有包圍白宮,就是包圍了,葉利欽還站坦克上發表了一個演說。

百萬人和平示威,史無前例。說這些都是暴徒、愚眾,那「We The People」在哪裡呢?

1月6日我去了,我禱告了,吶喊了,歌唱了,如一朵小小浪花融入大海。無論成敗得失,我會終生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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