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揀川普 不要賀錦麗

我們的第一個假設是:美國大選的結果是賀錦麗團隊勝出並且順利主政。10月4日的歐洲外交關係委員會(ECFR)報告,表達了國際上大多數智庫的觀感:人們對她團隊的外交政策走向沒有什麼明確的判別。在成為副總統之前,賀錦麗毫無對外事務的從政經歷。成為副總統之後,她一直都是在拜登政策的大傘之下,是一個謎樣的人物。在競選期間,她也沒有表達過任何特別的外交政策意向。時至10月8日在接受ABC電視台The View節目採訪中,她甚至回答不出她在任何一項政策上,將會與拜登有何不同?所以,比較保險的預測是,在賀錦麗主政的前期,該團隊大體上會延續拜登當局的對外政策。唯一令觀察家們矚目的是,賀錦麗的副手沃爾茲有過長年涉足與中國交流的實務。在競選副總統之前任職眾議員和州長的年間,沃爾茲曾經在人權問題上有言論和行為的鮮明表示。在那些對中國政府而言最敏感的幾大爭議事端上,沃爾茲至少在兩個事端(1989年學潮和西藏事務)上留下了突出的紀錄。

民主黨出兵護台立場不變

前幾個星期,美國極右派把沃爾茲描繪成「毛澤東主義分子」,因為他對中國那麼有興趣,帶領學生團隊訪問中國各地許多次。但此類貼標籤被美國評論界包括一些公正的共和黨積極分子,斥責為胡說,目的是煽動選民反對賀錦麗和沃爾茲。偏向於民主黨陣營的一位資深中國事務研究者預言,賀錦麗當局在對華政策上將會非常倚重沃爾茲;在廣義的人權問題領域裡,將比拜登當局更加強硬。

賀錦麗當局應對中國的挑戰,還有其他幾個重要領域,首當其衝的當然是台灣問題。比較而言,在這個重大問題上拜登任職期間的表態,是1981年以來歷任美國總統之中最明確和強硬的。里根在競選期間,曾經揚言他若執掌白宮,將重建與台灣的正式外交關係。這個表態一出來,立刻引發北京最強烈的反彈。

我記得當時我們在國內聽報告,鄧小平親自發話,如果列根總統邁出這一步,北京不惜立刻斷絕與美國的外交關係。1981年1月初列根當選後,馬上降低了在這個問題上的刺激聲調,表示將遵守美中建交時的正式協定,只保持與台灣的非官方關係。

我們都觀察到,最近三年多來,拜登數次在答記者問時都斷言,若是中國大陸和台灣之間爆發大規模武裝衝突,他一定動用美國軍事力量維護台灣的安全。雖然總統本人每次這麼表示之後,美國政府官員都立刻出來說明,華盛頓對台灣的政策並沒有變化,還是維持「戰略模糊」立場。但是,絕大多數觀察家都不相信,拜登那麼說純屬口誤。身為美國武裝部隊總司令,在這樣的頭等敏感問題上幾次明確表態,透露出來拜登早已經有所準備。如果賀錦麗當局延續拜登當局在台灣問題上的政策,中美關係在未來四年裡將不會平緩,因為2025年1月至2029年1月,台灣島內會有重要的政治演化,圍繞着台灣島的整個東北亞區域的戰略態勢會有顯要的變動。不過我觀察,賀錦麗當局不至於在台灣問題上比拜登當局走得更遠,會適當降低口頭上對武力保護台灣的聲調。

美國版劉邦手下多良將

在另一個重大的事務氣候變化領域裡,賀錦麗當局有望與中國多一些諒解與合作。她來自加州,是全美國在氣候變化上民意最進步、資源投入最多、法規上走得最快的地區。即便是在美中關係那麼不好的時期,加州州長紐瑟姆也在2023年10月下旬訪問了中國大陸(並且來到香港),重點是在氣候變化領域裡的雙邊合作。賀錦麗當局在這個大事上與紐瑟姆應該是同路的,與中國的合作對兩國和全世界都是善舉,而且能夠開拓新商機和新技術。

我們的第二個假設是:美國大選的勝出方是川普團隊。如果說賀錦麗在對外政策上是一位謎樣的人物,川普就是大半透明的,儘管他說話很不靠譜。僅看他本人的表現,他對人權事務並不熱中。

川普自稱是孤立主義者,對台灣問題也不很在乎,至少新聞報道顯示,他認為台灣太小,在地圖上就那麼一小點,與中國大陸相比微不足道。若是為這樣一個小島與龐大的中國發生嚴重對抗,對美國而言,既不明智,也不會有什麼實際效果。所以,如果川普第二次入主白宮,在對北京最敏感的兩大問題上,他本人不願意主動採取對抗的姿態。

而且,川普多次表態,他認為身為美國總統,他理應與強大的外國政府首腦建立友好的個人關係,這樣在處理麻煩糾紛時,容易說上話,找到達成雙方都能接受的交易的渠道。這種私下溝通的方式,遠勝過被媒體高度關注、公眾議論紛紛的官方外交場合。川普並不諱言,他對中國的權力架構非常欣賞乃至羨慕。這一切均顯示,川普第二次當上總統後,他本人並不打算全面對抗中國。

然而問題在於,川普並非朝鮮模式的絕對獨裁者,儘管他也很讚賞金正恩的強勢。川普必須組建他的行政團隊,身邊至少將有20位左右的資深閣員和顧問,他們在重要政策問題上有法定的權力作出決策,或者提供方案給總統作出決策。在特朗普上一任內,國務卿、國防部長、首席貿易談判代表、國家安全顧問、司法部長等幾個人,都推動了重要的對華政策和法案,其中有些要素與川普的本意並不全然一致。特別是《2017年美國國家安全戰略》(NSS),第一次正式地把中國列為美國的頭號對手,深刻影響了自那以後歷年的NSS。

美國資深的政界和軍界退休高官相信,川普常常被那些對中國不抱交易幻想的閣員和顧問們左右。我們不能預言,在川普第二任期,他身邊不會聚集類似的對華強硬分子。我在2018年以後的內地研討會上,把川普比作漢高祖劉邦:劉邦身上的痞子氣雖然被某些人看不上眼,但他卻重用了韓信、張良和蕭何等絕非平庸之輩。川普上一任期間針對中國商品的關稅,是他的津津樂道之舉。他揚言在他的第二任內,將對中國商品施加60%的關稅;他的副手萬斯也許會建議更高的關稅,以便引導製造業在美國本土的重新興旺,挽救美國勞工階層。美國有學者估計,即使是60%的關稅,也將導致中國經濟增長率至少降低2%。

更加令人關注的是,美國議會裡的強硬共和黨人正在推動法案,乾脆取消2001年給予中國的永久最惠貿易國待遇。他們反覆論證,這種待遇二十多年來令美國對中國的貿易操控防不勝防。最有效的反製法,是回到2001年之前的美中貿易關係,拒絕把中國放在與英國同類的貿易夥伴範疇里。若此,美國政府隨時有權對中國商品施加高達100%的進口關稅。

我們都知道,1972年開啟的美中關係進展,迄今最關鍵的是兩大項,台灣問題和最惠貿易國待遇。若是這兩大項都被動搖乃至破損,中美關係的正面果實就所剩不多了。

毛拒西方左派愛右派

許多中國內地觀察者把這次美國大選視為在兩堆爛蘋果之間作選擇,對雙方都看不上眼。不過若是被迫在這兩者之間作挑選,我寧可看到川普團隊擊敗賀錦麗團隊再次入主白宮。為什麼?我的想法深受毛澤東當年對兩黨評價的影響。1972年2月18日,毛會見來訪的美國總統尼克松,毛說:「講老實話,民主黨如果再上台,我們也不能不同它打交道……我是喜歡右派,比較高興這些右派當政。」

毛並不是開玩笑,此前他已經作過這樣公開的表示,中國官方《毛澤東年譜》裡均有詳細記載。毛作為一個最激進的左派中國革命家,不喜歡西方的左派,而喜歡西方強硬的右派,這裡面有深刻的政治辯證法。

我更願意看到川普當選,當然不是出於毛式激進主義革命的考量,而是出於對既有的國際秩序的負面觀察,和對新秩序的展望。在這個非常易於引起情緒化反彈的問題上,我們必須作系統的剖析。毋庸諱言,香港本身近年來也深深困擾於這個既有的國際秩序之中。

香港科技大學榮休教授,1992年獲得哈佛大學博士學位,曾就職於哈佛本科生院(Harvard College)、澳洲國立大學亞太研究院(RSPAS,ANU)、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CEIP)等。

全文轉自香港信報

關注時事,訂閱新聞郵件
本訂閱可隨時取消

評論被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