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贡中央银行屹立在西贡河畔白藤码头附近,是法国殖民时期所建筑的巍峨楼宇,气派雄伟。粗犷宽阔的大石柱,打磨光滑的楼梯级,古铜色的高墙,无论远望或近观,都震慑心魂。
元波置身其中,独自在长廊上漫步, 有点寂寞凄凉的感觉顿涌心头。他以前也偶然来过,内外到处是忙碌的人,如今那些人都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竟把那么空寂的世界抛下,唯独让他一个人的跫音敲响晨间的冷清。
终于在长廊的尽头处遇到人,询问后才知道约见他的单位是在三楼;几经寻觅,来到门前,再小心对照通知书上的单位名称,证明无误,元波才敢举手轻敲木门。进去后、对著唯一的一张桌子后边的越共守卫呈上通知书,又被要求连同身份证递交。验明正身后,才能从另一道门再通过去。里边是一个大圆厅,有长长的椅子,此外、墙上挂著北越金星红旗和胡志明的山羊胡半身像,再没有其它点缀了。
等了一会,两位士兵来到他面前,又要查验他的证件和通知书,然后再细看对照核实了,便领著他走向另一扇小门。里面三张有靠背的木椅、坐著三个脸无表情的老头子,相距两公尺左右,放著一张空椅;元波被引到椅边,坐好后、“三司会审”的奇怪感觉迅速从脑里涌出。
气氛严肃到令他心跳加快,呈上的证件分别在六只手当中传互相传递著。
“黄元波,三十一岁,这张身份证和银行存折都是你所有,是不是?”那位花白头发的人抬起脸,冷冷地开口问。
“是。”
“你的职业是什么?”
“买卖经纪人。”
“你在四月廿日开出一张五百五十万元的支票,是否准备领钱逃跑?”
“不是。”
“那么大笔的钱要作什么用?”
“清还欠款。”
“还给谁?”
“给大叻市咖啡园的园主。”元波仰起头,发现不知何时在三个老头子后边悄悄的来了个木纳的女人,悄悄的将他们的对话记录。
“你很年青,银行存款竟有千多万,了不起呵!告诉我们,这些钱是那一个资产买办暂时寄存在你的户口?”另一个老人用很低沉的嗓子问。
“我不明白什么叫 “资产买办”?”元波知道了谈话都有记录后,变到格外小心。
“那些大富翁,那班靠非法权势榨取人民血汗的奸商,靠剥削投机起家的人,都是 “资产买办”。”另一个老人燃起香烟,抢著解答。
“那些钱全是我自己的。”元波明白了这个共产党的专门名词后,才据实回话。
“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买卖生熟咖啡豆,每年正当的盈利积蓄起来才有的。”
“解释清楚。”花白头发的老人再开口。
元波耐心的把经纪,中间人的职业、向面前这三个老头子讲解;他们细心的听著,除了吸烟外,再没有别的声音在空气里回荡。元波慢慢的讲,那位白头老人点点首,另一位说:
“你这种手法也是投机,叫做“中间剥削者”。”
“、、、、、、”元波不想和他争论。
“你过去和美帝或伪政权有什么勾结?”开口的是相同的一个人,几对眼睛的焦点却全投射在元波英俊的脸上,好像唯有如此注视,面前的人才不会说假话。
“没有。”
“你支五百多万元、有心想逃走,是吗?”
“不是,是还债务。”元波心里有气,接著提高了声浪:“我如想走,是会把千多万元全领取出来啊!”
轮到白发老翁讲了:“人民政府对于知过能改的人,对于不再与人民为敌的人都会从轻发落。对那些不诚实,不知悔过的顽固者则绝不放过,你所讲的话都是事实吗?”
“是。”
“好!我们暂时相信你。”花白头发的老人转身把后方女人手上的纪录拿过来,自己先签上字,然后交给另两个老头,最后再递给元波,他先约略的看看才签上名。
老人收回去记录,示意他可以离开,他向他们点个头,算是告辞。走出那道小门,经过大圆厅,胡志明在镜框里仿佛瞧著他冷笑,笑到他脚步虚浮,整个人想跌下去似的。深深呼吸,吐了口气后,那点天旋地转的感觉才消失。
走下三楼,再进长廊,心里沉沉重重;没有犯罪,他们却己把他看成犯人般的审问。那点耻辱感,使他加快脚步,要想赶快离开。银行居然会变成法庭?真真实实的是他自己的经历,别人如这样讲,他必定不相信,为什么?为什么有钱就会有这些麻烦呢?
人民政府?他是人民的一份子,这个“人民政府”他也有份呵!为什么他要接受那几个老头子的审问?他在回程上思绪变得很糊涂,总在这样的一个问题上纠缠。
在店里闲著下象棋的元浪和元涛,看到哥哥失魂落魄的走进来,心里都吓了一跳,语气紧张的差不多一起开口:
“大哥, 没事吧?”
元波摇摇首,倒了杯浓茶,呷一小口,那份苦涩使他的头脑回复清醒。他把经过简略的对弟弟说,元涛听后,气愤而冲动的说:
“你何必回答那些问题?他们不是法官,你又没犯法啊!”
“难道还要先请教律师,三弟、律师跑的跑,走的走,留下的也早己关门了。”元浪也开口。
“就是嘛!他们那一套真难理解。”元涛凝望大哥脸上挂著的忧虑,就改变语气:“大哥,他们说相信你,你也别担心了。”
“事到如今,担心也没用,正如你讲,我又没犯法。”元波对弟弟的关怀,心里甜甜的,手足温情使他开朗。这点事真是何足挂齿呵!搞通了,人也轻松,在老二的挑战下,兄弟三人便在客厅里轮流对奕象棋。“将军!将军!”之声从元浪口中喊出,元波在棋盘上抵挡,给二弟进攻的撕杀声,叫到肉跳心惊。最后、不得不和老三连手,合二人之力才可抗拒元浪凌厉的步步进迫。
这一战,杀到日月无光,天昏地暗,终局元浪失马而输,虽败犹荣。元涛哈哈大笑,以能胜过二哥而极感高兴。元波先前那份落寞心境却又无端浮现,他意兴阑珊的独个儿先退出;看看手表,己经是中午一时多了,始想起还没用午餐,就驾驶机车回家去。
婉冰和女儿阿美蹲在门前,右邻左里的街坊们也都有人蹲在门前,像婉冰母女一般,专心一意的在筛著米粒。
元波觉得奇怪,到家时映入眼底的是这幅前所未见的景象,人还在车上,急急问他太太:
“什么事, 为什么大家都在筛米呢?”
“没什么事,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有。那些米、、、、、”他边问边从机车上侧著身落地。
“拿分配证到坊的办事处购买的,排队花去两个钟头;幸好对面老杨用他的脚踏车帮载回来,不然我和阿美两人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抬得动。”婉冰将晨早去购公价米的经过告诉他,说到这里指指地上的粗糠、沙粒和小碎石说:“不筛好,这些煮成饭,你猜是什么味道?”
“为什么会是这种米呢?”
“邻居们都买到一样的货色,阮文协那个公安队长早上也在那里;他说北方在抗美帝国时、人民都要吃杂粮,能有这类米已很幸运了。”婉冰说著就站起身。
元波推机车进屋,阿美也收拾已筛好的米粒和妈妈一起进去,并乖巧的倒了杯茶给爸爸。
国家统一了,和平又独立,人民吃这类混合沙石粗糠的碎米,还算是很幸运,这是什么论调呢?元波的心像是被人无情的撞击著,他想:抗美时要吃粗米杂粮,是无可厚非,现在那些上好的白米香米,为何通通不见了?他想不通的问题似乎越来越多,南越这个得天独厚的鱼米之乡,还是世界上四大米仓之一啊!共产党新政权一来,人民居然再不能享受以前吃惯的香米。奇怪呵!为什么?为什么呢?
午饭的米是旧的,今天吃起来特别的可口,本来他的胃口不好,但那阵发霉的筛米味道,竟激发起一种欲望。那么香的白饭,不多吃一碗,说不定明天太太就要用她和阿美筛好的碎石米煮饭了,好没来由的,他狠狠的添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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