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翻閱滇西抗戰,張問德這個名字在騰衝縣幾乎如雷貫耳,無人不知。他曾以一封《答田島書》而名揚天下。
中國那句老話時勢造英雄,用到張老先生身上猶如量身訂製。留給後人的是一張張問德照片,一襲細布長衫,一大把銀絲一樣的鬍子,慈眉善目,磊落而自信。作者相信古時候的君子都長那個樣子。
張問德,雲南騰衝城人。1881年出生,清末鄉試就考中了秀才。
民國初年曆任騰衝府司法科長、干崖行政委員、騰衝道署實業科長。1934年被選為騰衝參議會議長。
1936年應魯道源邀赴雲南省任滇軍五旅秘書,後五旅改編出省抗日,繼任雲南省主席龍雲私人秘書。1939年委任昌寧縣長,1940年因病辭職回家休養。
1942年年初,入緬作戰的中國遠征軍失利,被驕橫的日軍尾追著向國內潰敗,國門洞開,日軍直逼滇西要道上的名城騰衝。此時,駐守騰衝一帶的中國地方武裝由雲南省主席龍雲的兒子龍繩武負責。龍繩武得到日軍進逼的消息後,竟秘而不宣,加緊搶運親眷和財產,向昆明逃之夭夭。
第二天夜晚,縣長邱天培也帶上自衛隊和警察潛逃。群龍無首,兵丁四散,只剩下手無寸鐵的百姓,騰衝人紛紛舍家逃難,留下了一座空城。三天後,區區292名日本兵沒費一槍一彈就長驅直入占領了騰衝,占領了這座屹立了500年的「極邊第一城」。!
此時,一位賦閒在家的名士張問德已年過花甲,臨危受命出任「縣已不縣」的騰衝縣長,當著一百多名圍觀的老百姓,張問德宣誓就職,時任雲南省主席龍雲授張問德少將執法官軍職以服眾,協調當地軍政。
於是張問德不顧一切地投入保家衛國的艱苦征程,在界頭、曲石一帶組建起了戰時縣政府和騰西北抗日前方根據地,「抗日縣長」之名不脛而走。
淪陷期間,張問德隨身攜帶一面中華民國國旗,他發動群眾,經歷了四次反掃蕩。他手拄一根藤條拐杖,六渡怒江,八越高黎貢山,把抗日的縣政府一直牢牢釘在敵後。
當時駐守騰衝的日本行政班本部長官田島壽嗣發現張問德率抗日軍民轉戰於荒郊野外,自然饑寒凍餒,奄奄一息。而逃跑的縣長和扶持的偽縣長都沒有在城外抗日的張問德影響大。覺得時機已到。
於是,田島壽嗣給張問德寫了一封勸降書,藉口要就騰衝人民的生活進行「坦誠的商談」,實質是想收買張縣長。
張問德看信後怒火中燒,三天後,寫下了浩然正氣的當世名檄──《答田島書》。
《答田島書》全文870字,嚴詞駁斥田島壽嗣的一派胡言。信中歷數了日寇侵入騰衝以來犯下的罪行,並表達中華民族和騰衝人民的抗戰決心。
可以想像,當這篇凜然正氣的《答田島書》出現在田島壽嗣手裡時的那番景象。此時,日酋才知道,他們並不了解中國人,這個自以為是的「中國通」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這封義正詞嚴的回信,經過當時雲貴監察使李根源先生轉呈國民黨中央,並先後登載於《騰越日報》、重慶《大公報》、《掃蕩報》、《中央日報》,還被中國各省報紙轉載。
頓時,昆明沸騰了,重慶沸騰了,全國沸騰了,一時無人不知張問德,無人不談張問德。在祖國淪陷邊地之一隅,竟藏著一位文武兼具的豪傑,他屹立在高黎貢之巔為自由怒吼的偉岸形象,深深烙在全國人民心底,讓命懸一線的中華民族鼓足了赴死的勇氣,堅定了必勝的信念。 田島無意間為張問德發射重炮搭了架子,長了中國人的志氣,連緊跟日本人的偽縣長鍾鏡秋,也趕緊來找張問德,要求為抗日政府做點事。
田島的上司駐守滇西的日軍第56師團團長松山佑三和日本緬甸派遣軍總司令河邊正三為此而氣急敗壞,一怒之下,撤消了田島壽嗣的行政班本部長職務。
1944年5月,中國遠征軍打響了騰衝反攻戰。日軍在敗退前,將所有糧庫的6,000多萬斤糧食全部燒毀。又是張問德動員上萬民夫,越過高黎貢山,跨過怒江,運糧供應部隊。
古城帶著殊榮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她是抗戰時期中國500多座淪陷縣城中,第一個光復的!
戰地記者在當天報導說,「城內不僅找不到幾片好瓦,連青的樹葉也無一片」,「每一寸土地都是浴血奮鬥得來的。」可以想見,對雙方都豁出去的這個戰略要地,如果沒有張問德和騰衝人民用血汗墊底,如果沒有軍地雙方習慣性的默契配合,騰衝光復之役不會這樣完美。
騰衝光復後,張問德排除一切阻擾,不動聲色地簽署了一張又一張的判決書,鍾鏡秋等10名罪大惡極的賣國賊在廣大群眾的歡呼聲中斃命。末了,張問德給中華民族留下了一句穿透時空的告別辭: 誰來了都活得有滋有味,那還抗戰幹甚麼?將來誰還願意為國犧牲?「老夫祿位無輕重,只要國家正義伸」!
張問德的《答田島書》,表現了中華民族的浩然正氣、大國風度,在全國引起強烈反響。他被蔣介石譽為「富有正氣的讀書人」,被陳誠譽為「全國淪陷區五百多個縣縣長之人傑楷模」。
讀《答田島書》熱血沸騰,迴腸盪氣,字裡行間,亦能感受到張問德震古爍今的抗日激情、威武不屈的民族精神。讀著古樸文字,仿佛看到了一位兩鬢如霜的老人,步履蹣跚,佇立高黎貢山之巔,帶領騰衝民眾,冒著戰火,向自己的家園進發。
張問德所表現出的與侵華日軍不共戴天的凜然正氣,得到全國人民的敬佩。《答田島書》也作為中國重要文史資料流傳後代。
自從瀟灑掛冠,直到1957年駕鶴歸去,這個對騰衝有再造之功,激勵過全國軍民,受到上到國家元首下到平民百姓極大尊崇的大英雄,從未再提往事。每當有人發出慨嘆,他總是微笑著,淡淡回答同一句話:「我只是中華民族的讀書人。」
《答田島書》
以下是張問德縣長的覆信:
田島閣下:
來函以騰衝人民痛苦為言,欲借會晤長談而謀解除。苟我中國猶未遭受侵凌,且與日本猶能保持正常國交關係時,則余必將予以同情之考慮。然事態之演變,已使余將予以同情考慮之基礎掃除無餘。誠如閣下來書所言,騰衝士循民良,風俗醇厚,實西南第一樂園,大足有為之鄉。然自事態演變以來,騰衝人民死於槍刺之下、暴屍露骨於荒野者已逾二千人,房屋毀於兵火者已逾五萬幢,騾馬遺失達五千匹,穀物損失達百萬石,財產被劫掠者近五十億。遂使人民父失其子,妻失其夫,居則無以蔽風雨,行則無以圖謀生活,啼飢號寒,坐以待斃;甚至為閣下及其同僚之所奴役,橫被鞭笞;或已被送往密支那行將充當炮灰。而尤使余不忍言者,則為婦女遭受污辱之一事。凡此均屬騰衝人民之痛苦。均系閣下及其同僚所賜與,均屬罪行。由於人民之尊嚴生命,余僅能對此種罪行予以詛咒,而更能對遭受痛苦之人民予以衷心同情。
閣下既欲解除騰衝人民之痛苦,余雖不知閣下解除之計劃究將若何,然以余為中國之一公民,且為騰衝政府之一官吏,由於余之責任與良心,對於閣下所提出之任何計劃,均無考慮之必要與可能。然余願使閣下解除騰衝人民痛苦之善意能以伸張,則余所能貢獻與閣下者,僅有請閣下及其同僚全部返東京。一如閣下所要求於今日者,余不談任何軍事問題,亦不帶攜有武器之兵衛,以與閣下及其同僚相會晤,以志謝騰衝人民痛苦之解除;且必將前往靖國神社,以為在騰衝戰死之近萬日本官兵祈求冥福,並願在上者蒼蒼赦其罪行。苟騰衝依然為閣下及其同僚所盤據,所有罪行依然繼續發生,余僅能竭其精力,以盡其責任。他日閣下對騰衝將不復有循良醇厚之感。由於道德及正義之壓力,將使閣下及其同僚終有一日屈服於余及我騰衝人民之前,故余拒絕閣下所要求擇地會晤以作長談,而將從事於人類之尊嚴生命更為有益之事。痛苦之騰衝人民將深切明了彼等應如何動作,以解除其自身所遭受之痛苦。故余關切於閣下即將到來之悲慘末日命運,特敢要求閣下作縝密之長思。
大中華民國雲南省騰衝縣縣長 張問德
大中華民國三十二年九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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