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開始了……

自從美國章家墩2001年出版了《中國即將崩毀》一書以來,有關中國經濟是否崩毀的討論當時馬上成為學術圈討論的熱門話題。2008年的中國奧運會一度使得章嘉頓的中國崩毀論黯然失色,與此同時的美國次貸危機卻給人以美國與中國時空互換的大國地位變化之感。至2010年中國GDP超過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後,學術圈內鮮有人再提中國崩毀論,代之於中國何時超過美國的討論。

2015年前後,中國經濟增長乏力,出現了下行的趨勢。而後,特別是在美中貿易戰的背景下,中國經濟出現諸多問題,中國開始預防灰犀牛和黑天鵝。2021年,經過習近平的一系列新政,中國經濟突然災難性下行,但這些經濟上的逐漸發酵並無給全中國國民以直面的感同身受。直到2022年,動態清零在上海的封城,中國少數幾個上交財政收入大戶上海的停擺,再加上多地「爛尾樓」和銀行拒付存款事件,才將多年積累的經濟弊病雪崩式的呈現在世人面前。

二十多年前,中國曾經爆發過一場「後發優勢論」與「後發劣勢論」的爭論,爭論的主角是林毅夫和楊小凱。林毅夫的主要觀點是,在融入世界市場的過程中,不應該重複發達國家經歷過的漫長研發道路,可以通過快速引進,把發達國家的先進技術,不管是購買還是「抄襲」,「拿來為我所用」,以節約時間和成本,抄「近道」快速發展,後來居上。要做好這一切,關鍵是要有一個好的發展戰略。

楊小凱並不否定「後發」的優勢,但楊強調,如果只是一味奉行「拿來主義」,從而忽略自身的制度創新和技術研發,那就只能永遠跟在發達國家的後面跑,受人控制。所以楊主張把兩種後發理論放在一起看,不要在嘗到「後發優勢」的甜頭之後,迷戀上癮,甚至誤以為自己原本落後的體制和腐朽文化一下子「先進」起來。若是,恰恰中了「後發劣勢」的邪。所以,楊更強調,落後國家模仿技術比較容易,模仿製度比較困難,偏重技術模仿而忽視制度模仿會給長期的發展留下許多隱患,甚至長期發展可能失敗,這就是「後發」的劣勢。

「後發優勢論」與「後發劣勢論」在美國的「發展經濟學「教科書中早有論述,林楊二人只是拿來在當時的中國做了引伸和具體化表述。作為兩種學術理論,各有千秋。但在中國當時環境下,中國政府恰恰興趣在不觸動本身原有應該改變的制度下,直接引進西方的先進技術。於是,在中國教育部的批示下,中國高校不能提及「後發劣勢論」,更不能允許討論,因為高層認為,那是「海外敵對勢力」對中國四項基本原則和發展戰略的「變相攻擊」,「後發優勢論」則成為中國高校教科書的金科玉律。不但經濟系學生耳熟能詳,其它專業的學生也必須牢記在心,更獲得中國高層的賞識。在中共醉心於集中力量辦大事的所謂制度優勢下,「後發優勢論」直接上升為中共可以趕超西方的彎道超車基本經濟發展戰略。

至於楊小凱提到的後發國家趕超中所必須注意的制度模仿,有些學者據此曾言,只有先進行政治改革,才能為經濟改革創造條件。蘇東解體後不同國家政治轉型的不同結果和各自國家經濟改革發展的比較,為後發國家的制度模仿提供了多樣化解釋。經濟體制改革與政治體制改革孰先孰後,很難概括為一種普遍模式。但是中國的發展模式走到今天的困境,卻使我們更多地看到這種發展模式帶來的嚴重弊病以及更深領會後發國家發展的」魔咒「。

現在回過頭來看二十年多前林楊兩位爭論的實踐後果,中國一開始的向西方拿來主義,還是遵守了商業平等法則。但一旦中國人熟悉了西方的商業法則,他們並非是像西方同行一樣遵守制約雙方的商業規則,而是利用商業規則中的灰色地帶,或者是公然違背契約精神,將學習變成「抄襲」,購買變成「偷竊」,引進變成「留下買路錢」。其對商業平等精神的違背,集中表現在加入WTO10多年後不僅沒有完成當時的承諾,更可以追溯到當初時的承諾僅僅是為了得到批准的權益之計,而非對契約精神的尊重。一場互為平等的貿易行為,最終演變成世界各國紛紛對中國不平等貿易的指責,直至最終引發川普向中國開啟貿易戰。

如果對中國四十年改開路程做一最簡潔梳理,那就是對內大搞土木工程,對外廉價出口。西方各國是私有制,成本核算和資金來源限制了國家和私人資本的無限擴張投資規模。中國的國家混合資本主義在種種違規利己主義指導下,依靠引進的國外資本和本國不計後果的銀行信貸,催生了中國短短几十年的土木建築繁榮。WTO的加入,又為低價勞動力成本製造的廉價出口商品,創造了占領世界市場份額的絕好佳機,這種結果迅速縮短了和西方發達國家的差距。

中國這種彎道超車的發展戰略除了在對外方面造成和西方各國的緊張關係,在對內經濟發展方面即是 過分依賴房地產。根據世界銀行今年6月對中國房地產業的分析報告,一般發達國家房地產投資比重是5%,超過10%就是畸形化。而中國從2003年的3%到2014年的14.8%,至2021年仍是12.9%。因為對地方政府來說,發展房地產就是圈地賣地,運作簡單,收入來的快,也保賺不虧。政府有收入,官員有回扣,發展商有利益,百姓有屋住,皆大歡喜。加之中央集權政府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專制體制,這幾十年的房地產發展可謂風生水起,買賣興隆。中國經濟增長25%來自房地產及其供應鏈的各類活動,政府財政收入30%來自房地產,居民的財富88%來自房地產。房地產的興旺,不但是中國政府片面發展房地產的畸形結果,也是這幾十年吸收中國政府超發貨幣的一個最重要的蓄水池,其直接體現就是房價飛漲,更是許多西方人士從中國城市景觀迅速改變,轉而認為中國經濟強盛並向共產中國頂禮膜拜的病因。

如今,從去年的恆大房地產債務危機到今天多地大面積爛尾樓和「集體停貸」以及多數城市房價的下跌,房地產泡沫的破裂已經成為現實。接下來,人們將關注這股房地產危機是否會導致向房地產輸血的金融業。至於「動態清零」政策引起的經濟大規模停頓,重點不在於一旦「動態清零」政策結束,經濟就理所當然恢復。問題在於一個疾病纏身的經濟體的突然停頓將會引爆原先就處處埋藏的經濟地雷,從而導致經濟的全面下滑。如同一輛運行在軌道上的高速列車的突然停頓,即會使整列車箱衝撞、扭曲、出軌和翻車。社會經濟的運行如果出現這種狀況,絕非短期內可以恢復。

2017年,旅美經濟學家何清漣和程曉農出書,中國將處於「潰而不崩」模式。「潰」是指中國經濟發展的每一步同時造成了種種經濟、環境、社會、政治潰爛。「崩」是指共產黨政權至少在十年內還不會崩毀。多年前,現為台灣大學教授的前八十年代京城四君子之一的朱嘉明曾言,中國只要有三分之一的省份有盈餘,中國經濟就不會垮。上述預測都為中國經濟發展留有餘地,但中國經濟出了大問題均屬共識。

歷史敘述中談到某個歷史時期的危機,常常以某個事件的爆發作為危機的起點,因為這種突發事件有着歷史發展中導致的不同結果。實際生活中,危機爆發前就已經存在和發生着同危機爆發時相同的事,只不過遠沒有達到危機爆發後引起的全社會震動效因。從這個角度看,中國經濟的發展,已是處在一個危機到來的過程中,至於這個危機的真正爆發是在何時和引起多大的風暴,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而非一個學術命題。

1978年後,中國經濟高速發展四十年,不同於西方經濟發展的周期運行,從無經歷過重大下行。此波中國經濟下行,從經濟發展的周期看,也許是中國這種混合經濟周期性危機爆發的開始,過後得以恢復。但能否復原到原有的速度特別是將經濟結構優化調整,並走出經濟怪圈以保持合理的運行,調整的周期有多長,無人知曉。另一種可能是中國經濟將陷入一種不斷用新債務的投資去緩解舊債務困境的循環之中,高速度將成為昨日黃花,永無可能,走不出中國經濟的怪圈將成為新長態,這也是目前中國政府仍在採取的僅有之策。至於超越美國的野心,恐怕也只能成為一種功虧一簣的望洋興嘆。

世界發展史上,曾出現多個輝煌帝國。帝國的建成需要幾個世紀,但帝國的毀滅往往只是一瞬間事件的產生。中國改開四十年產生的經濟體量直達世界第二,也助長了國人沖頂中華帝國的夢想。但中國經濟發展戰略導致經濟本身內在發展矛盾的激化,再加上習近平在政治經濟發展戰略上的一系列誤判的加速,改開四十年積累的成果毀於一旦並非天方夜譚。在這個意義上,判斷2022年發生的一系列經濟信號,可以說中國經濟嚴重下行災難性後果的時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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