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社會最大的硬通貨是什麼?不是最新一版的盧布,也不是糧票和布票,更不是排隊分房的名額。這些雖然得來的艱難,但隨時可以被拿走。
解讀蘇聯歷史的名作《耳語者》,就為我們描繪了這樣一個畫面:當你看到貨架上空空,當你在醫院裡買不到藥品,當你在集體宿舍里艱難的轉身,你就會猛然醒悟,原來人脈關係才是蘇聯真正的流通貨幣。
Блат一詞,在俄國的意思是通過人脈關係獲取稀缺資源的系統性行為,本質是制度缺陷導致的逆社會化現象,也就是人治大於法治、人情大於制度。這種行為,我們形象的稱之為托關係或者走後門。
比如1986年,莫斯科大學的社會學調查顯示:76%的蘇聯民眾認為,走後門才是必要的生存技能。莫斯科大學83%的學生加入蘇布是為了人脈關係,68%是為了獲得晉升,只有9%填寫的是理想,總而言之,他們認為:關係即權力,權力即財富。
那麼,蘇聯人為什麼執着於走後門?

第一、短缺經濟模式下的生存倫理。
蘇聯執行計劃經濟,權力是商品的唯一分銷商和近乎唯一的生產商。因此誰掌握了分配權,誰就是他人的衣食父母。但計劃經濟的通病是商品匱乏,一切生活物資都可能成為稀缺品,因此計劃經濟又被稱為「短缺經濟」。
長期短缺的經濟,必然導致走後門成為必備的生存策略。羅曼羅蘭、紀德等著名學者在蘇聯考察的記錄中,都有類似的情形:普通人在國營商店排隊數小時卻一無所獲,只有通過關係才可以獲取緊俏的商品,比如麵包、香腸、罐頭等等。甚至到了1979年,莫斯科人均排隊時長依然高達每天3.2小時。其中最悲慘的一個群體顯然是女性,為了換取必須的生存物資,經常不得不委身他人。
但在大名鼎鼎的”小白樺”商店,裡面稀缺的進口商品應有盡有,最新款的索尼音響,最美味的「瑞士巧克力」等等。可惜的是,普通人拿不到外匯票證,低級別的官員只能通過走後門才能得到。在葉利欽的回憶錄中,到處都是他走後門辦事的案例,在寫到這個商店時,葉利欽說道:當我第一次走進小白樺的倉庫,我才明白蘇聯原來早已腐爛透頂。

第二、官僚特權制度下的權力尋租。
對於蘇聯人來說,權力是一切的中心和無處不在的存在。國家像是一個不知疲倦的生活監管者,發放和要求源源不斷的文件和許可證,沒有文件和許可證,最簡單的日常生活都不可能開展。比如找公寓、找學校、找醫生、換工作,甚至結婚、生孩子等等,都需要官員通過「批條子」來分配,他們通過控制國家的一切,將公共權力轉化成了私人財產。
比如《蘇聯社會學研究》披露,蘇聯高校招生中存在內部推薦制度,莫斯科大學有很多名額屬於內定的關係戶,普通家庭必須要有官員的推薦信才能入學。
最可怕的是醫療系統,蘇聯的醫療資源高度依賴職位等級和關係,官僚階層一個電話指令便可以為親屬安排床位。而普通患者則需要忍受漫長的等待,必須通過賄賂或者走後門才能獲得服務。據俄聯邦統計署報告顯示,67%的醫生承認自己收到謝禮後才會安排病床。

第三、全盤腐敗環境下的群體妥協。
蘇聯民眾時刻面臨着一個道德困境,那就是自己既批判腐敗,又依賴走後門維持生活,從而形成了詭異的群體妥協。倘若自己的某個親朋嚴格遵守規矩,他反而不相信,也不理解。
為什麼會這樣?被譽為俄羅斯良心的索爾仁尼琴,在他的名著《古拉格群島》中解釋了這個現象,索爾仁尼琴指出,古拉格勞改營不僅是肉體的囚牢,更是道德的絞肉機,囚犯必須向看守行賄才能獲得活命。而蘇聯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古拉格勞改營,勞改營的生存邏輯外溢到社會,就形成了「行賄即生存」的集體無意識。
為此,索爾仁尼琴痛斥道:任何將權力轉化為特權的制度,終將收穫全民的道德報復,俄羅斯整個民族都將失去道德的羅盤。
所以在蘇聯,芭蕾舞演員通常會選擇用身體賄賂官員,只為換取一個獨舞的機會,從此藝術便淪為了權力的裝飾。科研人員通常會將科研報告署名自己的領導,只為換取可以發表的機會,從此科學便淪為了權力的附庸。
“我們不是齒輪,而是壓垮駱駝的稻草。”《古拉格群島》的這句判詞,恰好可以概括蘇聯群體妥協的終極代價。
1991年12月25日,戈爾巴喬夫宣布蘇聯解體,整個社會竟然一片靜悄悄。《解體歲月》記載道:莫斯科的街道安靜的可怕,沒有反對聲,也沒有哭喊聲,只有寒風掠過臉頰的呼呼聲。那麼彼時,2000萬蘇布成員在幹什麼?蘇聯民眾又在想什麼?
答案是:托關係、走後門。要麼是托關係在新政府中謀個一官半職,要麼是走後門往自己家多搶點國營物資。
走後門,是蘇聯人民的生存倫理,也成了這個帝國最後的輓歌。當生存的倫理碾過制度的尊嚴之時,任何宏大的敘事都顯得那麼蒼白可笑。正如莫斯科地鐵里的塗鴉:我們假裝工作,他們假裝付錢,只有走後門是真的。
全文轉自微信公眾號捉刀漫談m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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